三弟

    回到顾府,天色已彻底暗沉,顾府门前挂着的大灯笼在昏黑暮色中格外显眼。

    借着这光,施晚瞧见一顶轿子在顾府前停下,轿里出来一着深青官袍的青年,门口候着的小厮迅速提着灯,将他往门里迎。

    可青年却止步不前,回身立在原地看后头马夫赶着几匹骏马拉车驶来,稳稳停在门口。

    为首骏马额前长了撮白毛,身有斑点,见了他登时欣快甩甩身后马尾。

    青年上前几步轻顺它脖上鬃毛:“今日轮到阿虎上任了?没乱发脾气吧?”

    施晚这才透过帘子看清此人相貌。他长了副温和笑相,唇似天生上翘,气质温润,对马也柔声细语的。

    顾希桢与施晚下了车,青年闻声回头,见清来人,登时笑道:“原是二哥牵它出的门,那我便不忧心了。”

    这成精了似的马原来有名字,唤阿虎。施晚听青年此话,便觉好奇:“这是为何?”

    青年笑意更浓,朝她伸手作揖:“初见二嫂,三弟这厢有礼了。”

    这位原来就是老三顾希哲,施晚也笑着回礼:“三弟客气。”

    顾希哲拍了拍阿虎的脖子:“这马惯会看人下菜,见是大哥二哥这等不好欺负的,便老老实实,换个人来,它必得铆足了劲使坏。”

    施晚作为被这马捉弄过的苦主,对此深有体会。她无奈:“阿虎……还真是特别。”

    顾希桢扫了眼顾希哲:“你自小惯着这匹马,如今养成这脾性与你脱不了干系。”

    顾希哲呵呵笑笑,扯开话题:“走走走,先进去,别在门口吹风了。”

    他趁施晚没瞧见,忙给顾希桢使了个眼色,明明白白写着:不揭我短,我们还是好兄弟。

    顾希桢轻嗤一声,总归没把他的老底在施晚跟前抖出来。

    这个反应就是答应了。顾希哲松了口气,好歹保住了人前的颜面。

    他十分自然地跟在两人身后往府里走:“看着马车样式,莫非二哥二嫂刚从马场回来?”

    施晚点头:“是啊,去马场看了马。”

    顾希哲又问:“我好些日子没去了,不知马场的马可好?”

    顾希桢:“七日而已,你上回去时修理的马毛都没长起来,好不好心里没数?”

    顾希哲和煦笑笑:“也是,我关心则乱了。那白姨呢?马场马童冒冒失失的,她总生气身体可吃不消。”

    施晚回他:“她气色不错,阿珠办事得力,能为她分担不少。”

    她不动声色瞄了眼顾希哲,呵,拐了那么大个圈子,其实是想问阿珠吧,倒要听听你想怎么问。

    顾希哲一愣,点点头:“那就好。”

    他便不问了,安静走在两人身后。

    施晚:“……”

    就这样?都想好怎么说了,这家伙偏偏不继续问。

    她冲顾希桢眨眨眼,怎么回事?

    顾希桢回以挑眉,不知道,不理解,不在意。

    顾希哲静了没多久,又开口:“昨日怎的二哥二嫂没去用晚膳?”

    好小子,该问的不问,不该问的瞎问。施晚暗骂,他跟他娘关系一般,你在府里待了二十来年,还不清楚?

    但她自然不会这么说。施晚回头干笑:“你二哥嘴刁,馋外头的饭菜,非要我陪他去。”

    顾希桢:“……”

    顾希哲惊讶地瞄了眼顾希桢的背影,认真的?他又瞧向施晚,却见她噙着捉弄人的坏笑仰脸看向身边人。

    他恍然大悟,哪里是说给他听的,人夫妻间的玩笑话罢了。

    他挂起微笑,就坡下驴:“原来如此。我还倒二哥未卜先知,猜到昨晚会出乱子,故意不去的呢。”

    顾希桢闻言突然止了步子,回头问顾希哲:“出了什么乱子?”

    顾希哲缓了声音:“四弟病了,昨日晚膳上六姨娘借此大做文章,与娘大起争执。”

    顾希桢不以为意:“这种事能叫什么乱子。”

    两房间的关系不好人尽皆知,再闹上一通也是寻常事。他这个近乎游离在顾府之外的都一清二楚,更别提顾希哲这出了名的闲人。

    顾希哲走快了几步,离两人近了些,这才压低声音继续道:“关键不在于争执这件事,而是四弟的病。”

    “当时已快散场,大哥被爹使唤出去找你,亭妹早早吃完回去歇息,我回得最晚,吃得自然最慢。”

    顾希桢微皱眉头:“说书呢你?只讲要紧的。”

    施晚嗔了他一眼:“莫理他,三弟你继续说。”

    顾希哲点点头:“当时爹娘和五姨娘,六姨娘都还在,四弟的乳母慌慌张张进来,说是四弟忽然起了疹子。”

    施晚面色凝重:“是……天花?”

    顾希哲摇头:“当时听乳母来报,大家都这么想,但乳母请章大夫去看了,并非天花。”

    施晚松了口气,若是天花就麻烦了,幸好四弟运气好,没染上这要命的恶疾。可既然如此,那疹子又会是什么呢?

    顾希哲终于抛出埋了半天的包袱:“问题就在这,连章大夫都不知那是什么病症。四弟哭闹不止,我也去看了,那长了疹子的地方青紫一片,甚是骇人。”

    他叹了口气:“左右看不出病灶,六姨娘疑心是有人用下作手段害了四弟,急火攻心,竟矛头直指前些时日刚与她生过龃龉的娘。”

    “娘哪能平白受她诬陷,当即怒斥回去,两人一时间唇枪舌战,吵得不可开交,后头的事,二位猜怎么着?”

    施晚欲言又止地看着他。顾希桢之前真没说错,若是给人一块惊堂木,这位三弟现在就能去酒楼开张说书。

    顾希桢则面无表情看着他。

    两人谁都没有接他的话茬。

    许是顾希桢和施晚双重冷漠视线令顾希哲感到压力,他轻咳两声,自顾自往下说:“爹看不过去,勒令两人近日都束足屋中,冷静了再出门。”

    施晚疑惑:“那四弟呢?”

    顾希哲:“这就是最怪的一点了。两人吵完后,再回过头看四弟,便见他身上的疹子消失了。”

    这话叫人如何相信?顾希桢扫他一眼:“你是故意来消遣人的?”

    顾希哲温润的脸上露出些无奈:“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敢信。”

    施晚正欲说话,忽然听到不远处隐约掀起一阵吵闹声。

    顾希哲循声远眺,一贯挂着的笑容猝然消失:“那是琉芙居的方向。”

    “琉芙居?”施晚没听过这名字。

    顾希桢突然开口:“是六房住所。”

    两人对视一眼,与顾希哲一同往那个方向去。

    袁依看着襁褓中儿子细嫩皮肉上泛起的疹子,又心疼又愤怒。

    分明昨日已经好了,今日却卷土重来,看上去比昨日还厉害。府里还能有谁这么恨她和她的儿,用出这么下作的手段害人!

    被顾疆收做妾室前,她是青婺楼的头牌,妓子命苦,为求慰藉,虔心者拜诸天神佛,急利者信旁门左道。

    她早有听闻,有人暗中使巫蛊之术,害人于无形之间,手段下作阴毒。

    她不会用,难保别人也不会。

    袁依越想越觉得就是那杜茗使的坏。

    昨日人多,她不敢太明目张胆,暂时撤了手段,令人放松警惕;今日她被禁了足,无法接近琉芙居,旁人眼里便没了嫌疑,她便故技重施,害人来了!

    可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她低头看着怀里哭闹不已的孩子,焦急地望着门口,怎么大夫还没请来?

    施晚一行人到的时候,章大夫也到了,随后抵达的,还有两位陌生的大夫,他们腰间挂着药箱,跟在两个下人后头匆匆走着。

    另这两位是袁依差人去外头请的大夫,他们不敢乱人府中人,见门口三人,只跟着下人简单作揖,便疾步进了门内。

    章大夫却并未进去。他目光矍铄,相貌老态龙钟,行动却健步如飞,走到三人跟前:“二少爷,少夫人,三少爷。”

    顾希桢颔首回道:“章老。”

    章大夫捋了捋胡须:“三位也是听见骚乱赶来的?”

    他神色不慌不忙,也不进去看病人,只跟他三人站在一块儿吹夜风。

    顾希哲奇道:“我们来,是为了瞧瞧出了何事;您老人家来,难道不是瞧病的?两位同行可是都进去了,您还定定站这儿呢?”

    章大夫锐利目光横了顾希哲一眼:“昨夜你也见了,这病老朽无能为力。”

    顾希哲忧心忡忡道:“若是两位外头的大夫解了您解不了的顽疾,您在府中可如何立足啊?”

    施晚因章大夫救治及时,免遭毒发,对他观感甚好,听顾希哲这话刺耳,她轻蹙眉头:“章大夫医术高明,他解不了的病,他人也未必能成。”

    章大夫笑了笑:“少夫人抬举老朽了,医者仁心,不分高下,只求救人。”

    施晚担忧地看了眼院内:“此病可称凶险?还是襁褓婴儿呢,就得遭这罪。”

    章大夫一针见血:“死不了,难受却也免不了。”他视线移向顾希桢,不动声色地与他对了个眼神。

    顾希桢忽然开口:“既已知晓情况,便都散了。”他看了眼施晚,“万事明日再说,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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