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朝还有工作，两人没能一起吃午饭。
不过姜诺倒是不在意，因为等过几天房子完工，她要认真请对方吃一顿饭。
接下来几天，时间仿佛漫长又短暂。
当最后几样装饰品也来到属于它们的位置，装修正式宣告完成。
也许是因为宋时朝完全没对装修提过要求，所有设计全来自姜诺的喜好和审美，让她完全把这次工作当做一个自己喜欢的作品来完成。
当她看着这套每一丝一毫都符合自己品味的房子，除了巨大的成就感，还有一股微妙的失落和怅然。
每一次工作的完成，都是一场告别。
但往常对工作的告别，她一向是欣喜的，甚至迫不及待，从未有过任何留恋。
无论是房子还是人。
唯独这一次，原本单纯的工作好像掺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变得不那么单纯。
她很清楚，自己无法将这种情绪归结于房子本身——她又不是没见过更高档的房子更漂亮的装修。
这天工作结束，姜诺打发了助手和工人，自己一个人在房子里等着宋时朝来验收。
约定的时间是五点，电梯响声如期而至。
站在客厅的姜诺转头看向敞开的门外。
宋时朝依旧只身前来，穿一件白T恤和牛仔裤，简单休闲的装扮，搭配鼻梁上那副眼镜，依旧清隽儒雅，只是又隐约带了点玩世不恭的气质。
这是他十几岁时所没有的，大约是时间和经历所赋予他的与众不同。
“来了？”姜诺走上前迎接。
宋时朝轻笑着点点头：“等很久了吗？”
姜诺摇头：“本来就还有一点收尾工作，工人们刚刚才走。”说着弯唇一笑，做了个有请的手势，“请宋总验收。”
宋时朝低低笑了声，换上鞋套进门。
他站在客厅中央，轻描淡写环顾了下四周，然后便勾起嘴角看向身旁的姜诺。
眸中含笑，却不说话。
姜诺问：“怎么了？”
宋时朝这才轻笑道：“我能说远超预期吗？”
姜诺听他这样讲，好笑的同时，心中又不由得重重松了口气：“你都看看吧？要是觉得哪里有问题，我再调整。”
宋时朝点点头，在客厅随意转了一圈，来到主卧。
因为房子是为将来结婚成家做准备的，主卧的使用自然也不仅是宋时朝一个人，还有未来的女主人，
于是，偌大的主卧就多了些大部分女性更偏好的元素。
想到“女主人”三个字，姜诺心里的怅然感就越明显。
她故作轻松地走上前，指了指风别放在床头柜和墙角的两盏古董灯：“这两盏灯果然没有挑错吧？”
宋时朝点点头笑说：“先前只是单纯觉得灯好看，没想到搭配着你的设计，整个房间好像都多了故事感。”
姜诺失笑：“你别只夸啊，赶紧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改的地方？不然等验收完毕，再要求修改，就要另加钱了。”
宋时朝上前摸了摸古董灯新换的竹艺灯罩，默了片刻，冷不丁问道：“姜诺，如果有一天你也像这盏灯的原主人，发觉自己认错了爱人，你会怎么样？”
姜诺微微一愣，抬起眼帘朝对方看去。
他垂眸望着手指下的灯，看不出什么表情，仿佛只是不经意随口一问。
姜诺回想了下这两盏灯背后的故事，笑着摇摇头：“不知道，毕竟生活哪可能像故事这么离奇。”
宋时朝轻笑了笑，淡声道：“也许生活就是这么离奇。”
姜诺轻笑了笑，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道：“旁边女士衣帽间的颜色，还有梳妆台之类的，如果将来女主人不喜欢，很方便换。”
宋时朝似是随口道：“希望不用换。”顿了下，又补充一句，“我相信你的品味。”
姜诺道：“每个人审美不一样，自己喜欢才最重要。”
宋时朝轻笑着点头。
他又走出房间随意转了一圈，笑着摊摊手：“行了，我没什么问题？”
姜诺笑：“你确定？”
宋时朝看着她点头：“嗯，确定。”
姜诺笑着叹息一声：“真希望每个客户都像你这样，全权交给我负责，验收干脆爽快。”说着，她对他伸出手，“合作愉快！”
宋时朝望着她，勾唇轻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合作愉快！”
他的手掌比她大很多，骨节分明，掌心干燥温暖。指腹有一层很明显薄茧。
一些久违的记忆隐隐约约从姜诺脑海中浮上来。
她收回手，掌中不属于自己的温热轻飘飘散去。
“差不多了，走，去吃饭吧，我已经订好餐厅。”她欲盖弥彰地低头，看了眼左手腕表。
宋时朝点头。
姜诺今天车限行，正好坐宋时朝的车。
这顿饭对她来说，即是为了庆祝合作结束，也是感谢他那日去山里解救自己，所以很用心。
为了方便，她选的这家餐厅也就在小区附近，车程不过十几分钟。
是闹市区背后的一栋三层小楼，民国时期的建筑，黑瓦青砖，在高楼林立的黄金地带，属于大隐隐于市。
不是燕城最高档的餐厅，但也能排进前列，人均大几千。环境优雅，口味独特，要提前好几天预约，请人吃饭很拿得出手。
果不其然，宋时朝似乎有些意外：“这是个好地方，我都不知道。”
姜诺道：“燕城这么大，你才来三年，没来过很正常。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也是前年才知道。”
宋时朝笑：“你平时都请客户都来这么贵的地方吗？”
姜诺道：“当然不是，你是第一次。”
宋时朝轻笑了笑，没再说话。
两人被侍应生领进预订的包厢。
姜诺点好菜，待侍应生出去，她才又正经八百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
宋时朝正看着他，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笑意。
姜诺挑眉：“怎么了？”
宋时朝摇摇头，半开玩笑道：“人生中第一次有女孩子请我吃这么贵的晚餐，有点兴奋。”
姜诺被逗笑，顺着他的话状似随口问道：“所以以前都是你请别人吗？”
宋时朝不置可否，只舒了口气笑说：“总之，今天很高兴。”
姜诺点头：“我也是。”顿了下，又补充一句，“完成一项工作，很难不高兴啊。”
孤男寡女相处，任何一句话稍有不慎，可能都会变味。
如今的宋时朝，虽然表面看起来，跟少时一样温文尔雅，但明显多了一些深不可测的城府，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而她也不再年少，不可能再像十几岁那样不管不顾。
哪怕已经很确定自己对宋时朝，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也绝不会不确定对方心思前，先露出自己的底牌。
成年人谈感情，难免要计较得失。
餐厅环境清幽典雅，菜品完美，服务周全，两人相谈甚欢。
这无疑是一顿无可挑剔的晚餐。
只是，随着晚餐结束，姜诺心中那股盘旋不去的怅然，明显越来越大，大到她已经无法忽略。
从餐厅出来时，简直要被这种情绪狠狠吞噬。
“你稍等，我去取车。”
到了小楼外，宋时朝去取车，姜诺在路边等候。
天色早已黑透，但四下灯火通明，光影交织，半明半昧。
明明早已入夏，夜风拂过时，姜诺还是觉得有些凉意。
是一种直达心底的凉。
她知道这是来源于何处。
吃完这顿晚餐，也意味着她和宋时朝的工作关系正式结束。
而连朋友其实都还算不上的他们，没了工作关系，还剩下什么？
还是像九年前那样，这个人再次消失在人海？
“姜小姐——”
一声呼唤将她拉回神。
姜诺循声转头，看到一张认识但让人不算愉快的面孔，是她曾经的一位客户。
她客气回应：“于先生，好巧。”
男人只身一人，大概也是刚与人吃完饭。
他笑盈盈走到姜诺面前：“可不是么？姜小姐工作室最近生意怎么样？”
姜诺轻笑：“还行。”
男人似是想到什么似的道：“我朋友的楼盘马上封盘，样板间软装设计合作方好像还没确定，都是高端户型，姜小姐需要我介绍吗？”
看似不经意，却分明带着几分轻佻的不怀好意。
曾经不愉快的经验，又浮上脑海。
姜诺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了蹙。
此人身家颇丰，而有钱男人总喜欢把女性当猎物，金钱利益便是他们引以为傲的诱饵。
可惜姜诺并不缺钱，但也不好随便得罪人，此前合作时，便一直跟人虚与委蛇。
男人自然也不会有太多耐心放在一个女人身上，城市这么大，几次三番，便再没见过。
如今偶然遇到，大约是又勾起了那点未遂的心思。
姜诺只觉得好笑。
人生确实很难十全十美，一边是游移不定，一边是不请自来。
她轻笑道：“谢谢于先生好意，只是我现在手上订单已经排满，可惜了。”
男人幽幽道：“姜小姐不是燕城人，一个人在异乡打拼，想必也没那么容易。在燕城最不缺就是有才华的人，但漂亮又有才华的女人确实稀缺，姜小姐要学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毕竟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
姜诺今天的情绪实在不适合与人虚与委蛇，脸上的笑意，到这会儿已经很难再维持。
她正要冷下脸开口，旁边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先响起：“朋友吗？”
姜诺转头看到走过来的宋时朝，摊摊手随口道：“客户。”
男人看了眼走到姜诺身旁的宋时朝，挑眉问：“男朋友？”
依旧是宋时朝先开口，还朝对方伸出手，轻笑道：“幸会，承蒙关照。”
这语气俨然是以姜诺男友自居。
也许是他看起来太年轻，男人显然并没将他当做一回事，连手都没伸，只挑挑眉颇有几分高高在上的戏谑：“原来姜小姐交男朋友了啊，小姑娘果然还是喜欢年轻男孩子。”
男人年逾四十，姜诺在他面前确实能算小姑娘。
宋时朝将手收回，眉头微微挑了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您是海潮投资的于总吧？”
姜诺微微一怔，看向他问：“你认识？”
宋时朝笑说：“之前于总公司想投我们腾云，我见过于总照片，可惜阴差阳错没合作成。”
男人闻言，蹙眉看向他：“你在腾云工作？”
宋时朝点头轻笑：“嗯，我是宋时朝。”
男人脸色蓦地一变，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腾云科技是他们投资界这两年的香饽饽，谁都看得出前景无量。他公司在业内也是排得上号的投资公司，他作为公司合伙人，去年一直亲力亲为想达成合作。可不曾想，腾云科技二十几岁的年轻创始人宋时朝，却傲慢得连面都没与他见过，后来腾云科技融资自然没有他们公司的份。
不过他还没死心，一直还想着在腾云上市前能插一脚。
眼下看到宋时朝竟然是姜诺的男友，刚那点居高临下猎艳的心思，顿时消弭殆尽，换上一副略显谄媚的笑脸，伸出手道：“原来是宋总，幸会幸会！”
这回，宋时朝却没再伸出手，只轻笑了笑，将右手虚虚搭在姜诺肩膀：“不好意思于总，我和姜诺还有事，先走一步。”
“那有机会再见。”
“再见。”
他落在姜诺肩膀的手很轻，绅士得不含半点暧昧，在靠近车子前，已经完全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