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嗯。”周昀枫应了一声,似是同意,又似是无所谓,忽然皱紧眉头,盯着她问:“你刚叫我什么?”

    “周律师,这边走,小心脚下。”春晓闪开眼神,若无其事引他继续往前走,故意道:“你这酒量好像是不行。”

    “胡说!”周昀枫果然大声斥道,“你真没眼光!”

    “我看人酒量的眼光确实不行,看人喝没喝醉的眼光却还可以,周律师。”春晓双手插兜,闲闲地说。

    “你看人的眼光不行!张华腾有什么好?宋经诚有什么好?”周昀枫独辟蹊径,看来是打算用人身攻击来立于不败之地。

    春晓觉得周昀枫恐怕比看上去还要醉,说话真是好笑得厉害:“张华腾不好,是我一叶障目,宋经诚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你的朋友。”

    “怎么就是我的朋友,他只是客户,我们之间只是普通的代理关系!”喝醉的人都理智气壮得厉害,“我又没跟他约会!是你跟他约会!”

    春晓不想跟一个醉鬼吵架,而且开始怕他跟雨程一样醉得不明显却势头迅猛,一会儿直接失去意识,于是唯唯诺诺地催着他尽快往回走。不催不要紧,越催他越不走,状态也不对了,竟开始唠叨起来。周昀枫平日里倒也不是话少,可是每一句话都是有用的,哪里会像这样絮絮叨叨的都是废话。春晓哭笑不得而更加担心,想尽办法让他快走,距金城大厦不过几百米,可是着实累出一身汗来,看见保安在窗户后面的身影时几乎要高兴坏了。

    请保安帮忙时周昀枫还很不高兴,说自己没醉,用不着。可能他样子唬人,小伙子竟真要不管了,春晓连忙一边说用不着用不着安抚周昀枫,一边给保安递眼色,让他跟着一起上楼。从电梯出来到周昀枫门口的一段路不近,他已经东倒西歪得需要人不时提醒,春晓一手搀着周昀枫一手按开了密码锁,然后把他塞进门里。

    周昀枫还在不满他们把他当成醉鬼对待,靠着墙邀请他们进屋去再喝两杯,好知道他海量。春晓二话不说地把门关上,自觉大功告成,拍拍手,松了口气。

    倒是保安担心地问:“周律师这样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春晓不解,“他又不是小孩子,大不了倒头就睡呗。对了,谢谢你啊,辛苦辛苦!”

    保安见多识广,仍然有点不太理解这样深夜一同醉酒归来连房门密码都知道却各回各家的男女。但这样也许更好,因为下次跟刘姨聊天的时候可以多一个论据,蔡姐好像也并不是有多赶着想要搞定周律师。但刘姨势必要撇撇嘴不信,话说回来,房门密码都知道,什么时候想回来也方便得很。

    春晓又开始找房子了,近的租不起,可是也不能太远,因为她要早出晚归;不能只是个床位,怕影响舍友,可也不能自己租一整户,因为太贵;无论是一居二居三居都太贵,她没有自己费心当二房东的打算,现成合租的公寓信息虽多却又好像都不划算……总之想想就知道要费一番计较,不耐烦下向雨程抱怨了两句,雨程先不理解为什么要换地方住。春晓懒得细说,何况也无法在秘密之外提供出一个能令雨程满意的解释,于是她怀疑春晓是要离开律所,怀疑春晓跟周昀枫闹崩了,又怀疑春晓跟宋经诚有发展,又怀疑……在春晓忍无可忍时,雨程终于说她有一个地方也许适合春晓。

    雨程异常神秘,打死也不肯说具体是什么地方,只让她下班跟自己走。春晓现在正常下班要10点,于是专门向成雅请了假,跟着雨程出门,上地铁、换乘、出站步行……春晓觉得路程熟悉,果然最后到了的地方是梧声。

    那面白墙还是百看不厌,春晓却叹了口气:“虽然我很想跟你吃饭,但薛律师要是知道我今天请假是为了跟你吃饭,也许会杀了我,弄不好也杀了你。”

    “你理她,她现在快疯了,你要是听她安排你也马上就得疯。”雨程满不在乎地说,“走。”

    原来也并不是只为了吃饭。雨程介绍的房子正是梧声老板的,是复杂的胡同四合院系统里的一个小旮旯。说起来算独门独院,其实只有巴掌大,一个十几平米的平房,加上一条不到两米宽、围在房山之间井底一样的院子。这里压根没有装洗手间和厨房的条件,最接近的设施是屋里和院里各有一个水龙头,和一条一半地下、一半地上的下水道——屋里的水龙头对着的下水管道通到院里的水龙头水槽下,然后经由一条水泥明渠汇到院外胡同里的下水道去了。没有厨房春晓是无所谓的,但没有马桶和淋浴有点难以想象。看春晓犹豫,雨程满不在乎地说公共厕所出门往东只不到一百米,而就在梧声隔壁的隔壁就是一家几乎24小时开业的汗蒸馆,年卡优惠只要八百八。

    与雨程的看好不同,房东,也就是上次的那个男的,一直默不作声,看样子不只是不爱说话,而且是并不想把房子租给春晓。这个小院,姑且这么叫它吧,过去几年一直租给梧声的一位白案师傅,师傅拖家带口还乡,房子空出来还没有一个礼拜,不过是有发小多嘴在微信群里提了一句,雨程就看见了,然后就带着人杀上了门来,他实在措手不及。

    房东的冷淡完全没有打击到雨程,反而让她斗志昂扬非要说动春晓不可了。雨程劝春晓租房的话几乎是句句说到了她心里:地方虽然小,可是她一个人,没有必要大;距离近,即便是换乘和走路都加上也不过半个小时;房子里虽然要啥没啥,可是周围居民区的设施齐全;最重要的是,这比金城大厦的租金还要便宜300块,正好可以覆盖多出来的通勤费用,而在这个通勤距离里,再也不可能找到更便宜更省心的房间了。

    春晓没怎么纠结就定了下来,雨程欢欣雀跃,主动请缨负责后续一切细节,让她只要说什么时候搬来住就行了。春晓说越快越好,反正她没什么东西,搬家简单。雨程和房东沟通的结果是要一个星期以后,院子里的破烂要扔出去,屋子里刚刷过墙,要晾一晾,另外还没有任何家具,总要添些必须的。春晓怀疑这不是房东主动提出来的,但反正由得雨程做主吧。

    房东叫高声语,不敢高声语的那个高声语,跟雨程是熟人,从小就认识,反正雨程是这么介绍的,多的就问不出来了。春晓心里其实有不少猜测,但是嘴上什么都没敢提,她发现自己对雨程的态度已经变成了纵容,有点像对钰涵了。

    然后是找周昀枫谈判。他最近没有那么忙了,可是也不好就随便去聊,于是春晓先发邮件问他下午是否有二十分钟,她想跟他聊一点事情。邮件发出去没有五分钟,春晓的电话响了,周昀枫让她现在就过去。

    他的语气严厉,春晓有点莫名其妙,赶紧走进他办公室,关上门。周昀枫罕见地坐在桌后,稳重得像个正经律师,严肃地问:“有什么事想聊?”

    春晓眨了眨眼,毕恭毕敬地走到他桌前,客气地说:“周律师,我想问问,金城407那,是您的房产吗?”

    “什么?”周昀枫罕见地一怔,问:“为什么问这个?”

    春晓知道不是了,又问:“那您每月付多少房租?”

    “你想干什么?”周昀枫直截了当地问,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是不明所以但松一口气,或者仍然疑虑重重,想要来个痛快:“你找我就说这个?”

    “我觉得有点不值,”春晓走到他桌案前的椅子后面,扶住靠背说,“周律,你有多付的那些房租还不如直接给我加工资里呢。”

    周昀枫本能地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付给你,你再付给房东?”

    “转念一想,您就算付给我,我也不舍得付给房东。”春晓果然说,“所以我找了个别的住处,周末从金城大厦搬走。您看,要我直接跟房东商量解约的话您得把合同……”

    “为什么要搬走?”周昀枫问。

    “太贵了呀,没有必要。”春晓理所当然地说,好像双方已经达成共识了。

    周昀枫记得她的房租约莫总不过时价的三分之一,不知她还能找到什么更便宜的地方,问:“那你找了什么地方?房租多少?”

    “这您就不用管了,反正挺近的,不会耽误上班,还便宜。”春晓轻快地说,“刚才说涨工资是开玩笑的,我还实习期呢,再说今年大环境不景气,我知道。”

    “……所以你就是想给我省点钱?”周昀枫简直要苦笑:“春晓,我只是遇到一点困难,不是要砸锅卖铁还债。”

    春晓态度极好:“知道。那您看房东那边是我去谈还是……肖博去?”其实肖博去更合适些,毕竟前面她也没掺和过,现在让她掺和不是所有安排都得让她知道,怪尴尬的。

    可想象中的轻易的答应和回复也没得到。周昀枫沉默了一会儿,舌尖抵了抵后槽牙,说:“春晓,你想离开吗?”他淡定自若地指了指春晓手下的椅子,示意她坐下,可另一只手在桌下悄悄握紧成拳。

    春晓有点不敢坐了,放软了声音说:“周律师,你要劝退我吗?我现在走前面半年实习可就不算数了。”

    周昀枫的手松了松,面上依旧淡淡的:“那你现在是干什么?”

    春晓不敢大意,好声好气哄道:“周律师,里外里太贵了,没有必要。……我要是不想干了可以住下去,可我要是想一直干下去的话,就得自己付自己的房租。”

    春晓自以为聪明,可是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是以为自己想要辞职。春晓为自己的百密一疏而有些懊恼,甚至有些局促。

    周昀枫嗓音有些微哑,问:“春晓,我是不是那天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没有啊,”春晓说,“你没喝那么醉,说过什么你应该都记得吧?”

    可是你为什么决定不走了呢?周昀枫想,明明你一直就想走。明明我好不容易才愿意放你走。

    “那就这么定了,”春晓怕他又说什么,赶紧道:“我去跟肖博说一声。”

    “等一下!”周昀枫叫住她,从办公桌抽屉里取了个盒子出来,“你上次送了我CD,这个是回礼。”单手递给她,以示东西普通,“不值什么钱,我又用不上,你随便带带吧。”说完挥挥手,让她赶紧走。

    春晓没动,狐疑地打开盒子:“……周律师,我不能要。”说着烫手似的把盒子放回他桌上,“您……”

    “你是不是有点不礼貌?”周昀枫皱眉道,“虽然是潦草的小礼物,好歹是我的心意,你就不能谢谢、接过去、转头再扔了吗?”

    春晓没有上当:“这个盒子看起来很贵重。”

    周昀枫暗骂了一声,脸上丝毫不显:“想多了吧,那你给我把盒子留下?还是你怕我有什么别的意思?你别跟我说无功不受禄那一套,那就太假了。而且真不贵,你再说好像有点看不起我了……”

    周昀枫无赖还没耍完,春晓笑了笑:“那我收下了。”

    “啊?啊,别瞎想!”周昀枫指了指她,“去走吧。”

    周昀枫手下两位已经升到合伙人的律师也都要走了,其中一个是储钟秀。储律师要带着团队离开的这个消息传到春晓那时已经太晚了。她大吃一惊,惊疑半晌,最后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去敲了储律师的办公室门。储律师正在收拾抽屉,见春晓进来,就先叹了一口气。春晓关上门,上了锁,查看了百叶窗,跟上次来时一样,只是心里再没有上次的笃定。

    储律师绕过自己的桌子坐到沙发上,请春晓也坐,还给她倒了杯茶。春晓看他如此镇定,突然明白了:“是永筑提出来的,是不是?”

    储律师一怔,苦笑着对她竖起一根大拇指,说:“不愧是眼明心亮的蔡律师。”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春晓坐下,问。

    “永筑跟周律的父亲牵扯最深,所以现在就最得明哲保身,我如果不走,业务也会走的。”储律师说。

    “那你去哪儿?要这么仓促吗?条件都谈好了吗?”春晓问。

    储律师又是一愣,他以为春晓是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先关心的却是他的出路。他说:“确实仓促,所以找了个同学开的小所入伙,永筑那边没意见,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们重排面,现在就算没问题,将来未必不会有别的想法。”春晓说。

    “难道我不知道吗?”储律师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跟一个实习律师吐苦水,“我现在是进退两难,谁也不会比我更烦了!”

    储钟秀全权负责永筑的法律业务有快十年了,他的专业水平和业务能力是经过证明和检验的,可是离开周昀枫,永筑会继续用他多久仍然是个未知数。不离开周昀枫,永筑是铁板钉钉地留不住了,那他干什么去呢?周昀枫现在自顾不暇,就算是分出精力顾他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了。可为了保住永筑而离开周昀枫,也不过是饮鸩止渴,前途未卜。春晓说永筑重排面,他难道不知道吗?可是他不敢选个有名的大所,因为弄不好就要为别人做嫁衣了。选个小所,至少自己的条件能谈得好一点,永筑想要换律所时也要多一些麻烦,不至于简单地在所内转个团队就完事、连招投标的程序都不用重走。

    春晓尚未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可她了解储钟秀的为人和能力,不只是为周昀枫担心,更为储钟秀的未来捏了一把汗。“你跟周律师好好谈过吗?”于是她问,“他是怎么想的?”

    “好好谈?春晓,我跟周昀枫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你别看我这样,当年可是他开疆拓土的功臣、大将!我们之间的交情你们这些后来人根本就不会懂!……可我现在都要走了,在他这么个时候、带着他的大客户走,你说他要怎么想?我知道,他知道不是我故意的,可我总还是把别的利益放在了跟他的交情之上了……谈了,我们当然好好谈了,可他也不是眼里能揉进沙子的主。春晓,时运弄人,我愿不愿意不重要,他怎么想也不重要,我们没的选。我老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有房贷车贷,唯独没有时间等他东山再起。如果能选,我不会选现在走,他也不会选让我,我这一走跟他就是一拍两散了,从此以后我生老病死荣辱升沉跟他无关了,他不会管我,我也不会再找他了,明白吗?”

    春晓默然。也许只有储律师会把话说得这样明白,这让春晓知道周昀枫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她帮不上什么忙了。在眼下的惊涛骇浪里也好、暗流涌动中也罢,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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