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有人过来给她们放上了碗筷茶壶,春晓忽然问:“这儿有酒吗?”服务员瞅着她没说话。雨程也一楞:“啊?有啊,你想喝吗?你想喝什么?”

    春晓指了指那边的大爷:“二锅头?你能喝吗?”

    哪有北京女孩儿会说自己不能喝,雨程兴奋道:“当然能啊,那来点儿?我还没在这儿喝过白酒呢,就看那些吃独食的大爷们喝了。他们那应该是自己带过来的,但这儿也卖吧,咱俩来一瓶?”

    春晓点头,可是服务员早走了,可能是等不及她们商量。雨程不以为意,说:“没事,肯定听见了。”

    好神奇的地方。服务员果然一会儿就拿来了酒和杯子,依然是放下就走,服务态度堪称冷漠。

    雨程一挥手:“来,满上满上!”春晓把瓶盖拧开,给两只杯子各倒了半杯,白酒杯小小的,半杯也就是一小口的量而已,她捏着杯子说:“先干一个?”

    雨程直笑:“哎呦,真没看出来。”在春晓的杯子上轻轻磕了一下,仰头把酒闷了。春晓也一口喝下了酒,又给雨程倒,然后给自己倒。

    服务员端来两个小碟子,一碟桂花糯米藕,一碟花生米。雨程抬眼:“不是我们点的。”服务员说是促销活动,话音没落人已经没了。春晓纳闷,转头去看,只看到半截白帘子吞没的身影。

    “来尝尝这个花生,先煮后炒的,不油不腻又香又脆。”雨程说。

    春晓尝了,果然好吃,而且跟二锅头的酒味很搭配,于是把第二杯酒也端起来喝了。

    “哎你干嘛呢,俩人喝酒这样可不礼貌啊。”雨程拿自己的杯子碰碰她的空杯,也一口喝掉了。

    “我想跟你说件事。”春晓说,白酒辛辣地刺激了下喉咙,声音有些不对,她赶紧咳嗽了一声。

    “说呀。”雨程吃着花生米,说。

    “除夕那天,我前夫去找我来着,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住在那的,也没小心就把门打开了。”春晓说。

    雨程没想到她说这个,一愣,问:“然后呢?”

    “我不愿见他,又轰不走他,就自己走了。走得急,连手机都没拿,只穿着睡衣和拖鞋,钥匙也没拿。”春晓说。

    “凭什么呀?”雨程眼一瞪,“你报警呀,他不走让警察把他抓走!”

    “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要有下次肯定不会落荒而逃了。”春晓说,“可能是有点吃惊,认识、交往、结婚,十好几年,没见过他那个样子。”

    雨程默默地跟春晓碰了下杯,刚想喝酒,春晓推了推桂花糯米藕的小碟子:“先吃点垫垫胃。”

    “嗯。”雨程答应着,却还是把酒先咽了,才去拿筷子,“你也吃。”

    春晓于是陪了第三杯,然后夹菜。桂花蜜沁人心脾,莲藕清脆糯米甜软,春晓问:“你怎么发现这家店的?”

    “大众点评,”雨程说,“他为什么去找你?”

    春晓知道说来话长,得从他们的婚姻开始,收养,离婚,撕破脸的争抢。雨程并不像宋经诚那样痛斥出轨者,反而幽默地点评,说弄不好在他们的爱情故事里,被捉奸那样丢脸的事都只是他们义无反顾、翻山越海、双向奔赴的旅程中一点微不足道的阻碍呢。她的态度让春晓也更轻松些,讲得也顺利,可说完他为什么来找,还没说到后面的重点,服务员来上菜了,放下两只盘子。

    那样沉痛的往事回忆起来也不过是两盘小菜的时间而已,有什么过不去?生活宛若一条长河,高山到大海,泥沙俱下,而河水时刻不停地滚滚向前,后头看去只觉得越来越远。

    春晓一边想着,一边点评道:“看起来真不错呀。”

    炒藕带和藜蒿炒腊肉,一个白得莹润,一个青翠欲滴,都点缀着红辣椒,看着就开胃得很。她们才下了一筷,服务员又端来一盘红烧鱼,问她们要不要上米饭。鱼闻着香气扑鼻,雨程说不用,然后对春晓说菜从来没上得这么快过。

    春晓笑道:“哪里快,我失败的前半生都讲完了。”

    “哪儿就前半生,哪儿就失败,冲你这句话得罚一杯!”雨程瞪着眼怪可爱地说。

    春晓乖乖罚自己一杯,然后两人就开动。美食当前,春晓自己也比往常的兴致大些,何况惦记着雨程的胃口,于是两人吃了一会儿,酒也又喝了几巡。

    “我刚才还没说完,”春晓放下酒杯,道:“你知道,周律师为什么会聘用我吗?”

    雨程喝酒有些上脸,脸蛋红扑扑的,她眨了眨眼睛,说:“与宋氏有关?”

    春晓没想到她竟能猜到,可是宋氏自从合作以来把邮件的事闹得那样大张旗鼓,她猜到也不奇怪。于是点点头,道:“因为我长得像他们的一个朋友。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是全靠脸吃饭呢。”

    雨程笑,神态也有些喝酒之后特有的轻松,反驳道:“才不是呢,别听他们瞎说!”

    这句话透露的信息有点多,但春晓不在意,筷子点着桌面数道:“聘用我,教给我本事,租给我房子,帮我见孩子,都是因为我长得像他那个朋友。那天我离开家没地方去,他还收留我,让我住他家,让宋总想办法带我去见好久好久没见的孩子……你说这个朋友对他来说是不是挺不一般的?”

    “他们那个朋友,死啦?”雨程舔了舔牙,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问。

    春晓点点头,说:“所以他们没法对她好了,只能拿我当替身。哎,你都不知道,我跟那个人根本就不怎么像,顶多有这么一丢丢像,他们就能这样……”

    “其实我见过她的照片,你跟她很像。”雨程说。

    春晓晚晚没想到,目瞪口呆。

    “你来之前,周律师的桌上有时候会放一个相框,他、宋总和一个女孩,我找他签字的时候看到过一次,你来了之后他就再没放过。”雨程说。

    春晓连忙开始形容自己在周昀枫书房看过的那张照片,雨程有的地方说对有的地方说不对,也不知道俩人谁记错了,似乎对得上也似乎对不上。

    “管他呢!反正就是因为这么件事,我受到了特殊照顾!”春晓一挥手,“我还跟他借了衣服穿,鞋子没法穿,回办公室换鞋,被人看见了,是不是?”

    “是!都传得没边了!”雨程也一挥手,“说你们同居了!”

    春晓吓得不轻:“这么……严重?”

    借两件衣服到同居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春晓觉得不可思议,正想说话,雨程嘻嘻哈哈地笑着,说:“我也以为你们真同居了呢,我以为你们和好了,我以为那张照片上就是你呢。”

    雨程的话说得没有什么逻辑,应该也是酒精起了作用。然而春晓没有注意到,她只觉得好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凉水。雨程以为她是照片上那个人,所以,所以……

    “春晓,我问你一件事,你必须如实地回答我!”雨程严肃地说。

    春晓木木的,不知道是醉了还是酒醒了,机械地点点头。

    雨程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说:“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你要离开律所了吗?”

    春晓转不过弯来,只木讷道:“我是怕你误会,想让你知道我……跟周律师没什么。”

    “我知道你跟周律师没什么呀。”雨程笑得更欢了,自己给自己倒了酒,仰头一饮而尽,又满上。

    “你刚才还说,以为我们同居了,以为……”春晓心里堵得慌,刚才那种透心凉的感觉渐渐融进四肢百骸,令她逐渐明白了是为什么:雨程并不是喜欢春晓这个人,而只是喜欢跟周昀枫在一张合影里的那个人,爱屋及乌,她对她不离不弃是因为周昀枫,她们的融洽相处是因为周昀枫,她们……这太烦了!

    雨程仍毫无察觉,嘻嘻笑着说:“我随口瞎说的呀,我早就知道你不是那个人!”

    春晓彻底懵了。

    “那张照片我就看过那么一眼,周律师发现我看就给扣过去了,早没什么印象了。是我认识你之后时不时觉得眼熟,才想起来那件事,你刚才又说,我就这么一发散呗,怎么了?”雨程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了,也懵懵地说。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个人呢……”春晓问。

    “因为我整天看着你跟周律师啊!我看见的你们俩跟照片上不是一回事儿啊!”雨程理所当然地说,“你们俩又不是演员,还能年轻的时候就认识现在就在这儿天衣无缝地表演素不相识、表演纯洁的同事情谊啊?”

    春晓还是呆呆地,雨程一拍桌子:“眼见为实,懂吗?我有眼睛啊!”

    “可是……可是,”春晓不知道自己要可是什么,雨程看着她直着急:“可是什么?”“可是你不生气吗?你不怀疑……不好奇吗?我是说这件事,我穿了他的衣服这件事……你就安安静静地听着那些流言蜚语没有反应吗?”

    雨程一愣:“你想让我帮你反驳啊?想让我帮你说话?”“不是!不想!我是说,你……”春晓的脑子转不过来,“你不去茶水间了!”

    雨程的脑子好像更转不过来:“我是不去了,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没意思啊!”

    没意思?酒精对人的影响还是太大了,春晓觉得自己变成一个傻瓜了。

    “没意思,”雨程一脸不屑,“对着一张看不清楚的截图分析是不是周律师好几百年前穿过的那件衣服,酸了吧唧地造谣女生跟他偷偷睡了,是不是没意思?生活空虚时间不值钱,花在这上面也有点没意思,是不是?”

    “是。”春晓只能点头,“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雨程不解地问,又明白了:“我怎么想开的?”春晓连忙又点头,雨程说:“不知道,就是突然觉得没意思。”

    春晓默然,看着面前的菜发呆。她想过向雨程解释后她的反应,也许是不相信,也许是敷衍地相信,也许是生气闹别扭,也许是生疏冷淡根本就不愿听,也许是黯然神伤听不进去,最好也不过是感兴趣地追问、顾忌着她的往事而略有些小心翼翼地八卦……从来没想过竟然是这样,她对她的故事全盘接受,而早在接受这故事之前,就没有怀疑过她。

    雨程又对此毫无察觉,喝了杯酒,凑近了问:“说说,周昀枫家里什么样?共处一室,有什么感觉?”

    熟悉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春晓苦笑,无奈道:“那不是他家,只是一处落脚之所,我也没有与他共处一室,他全程都在别处。”

    春晓知道,那是他偶尔小住的地方而已,所以他不在乎别人突然住进去,所以看起来与上学时差不多,所以几个月来她从未在电梯或者大厅门口偶遇过他。他坦荡大方地让她随便住的那一刻很让人感动,可那归根到底不过是因为他有钱,房多。

    雨程对答案不满意,撅着嘴,眼神很幽怨。春晓说:“真的,他跟我又没有什么交情,帮我不过是……不太麻烦所以顺手帮一下而已。宋总也是,对我当然是好大的帮助,但对他不过是举手之劳。”

    听起来好像是不太感恩,不过事情就是那样的。春晓笑笑,心中只觉得一片苍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雨程道:“你说得轻松,可是小张帮你复印两份文件你都感激。”

    春晓苦笑,也许是觉得雨程年轻而天真,也许还是好为人师,也许是对自己说:“我只是想提醒自己,不要用满腔热血去报答举手之劳,或者至少不要自作多情。”

    服务员又来了,放下两只青花瓷碗,盛着小馄饨,汤里飘着葱花紫菜和虾皮,白烟袅袅,不用喝看着就熨帖。

    “不是我们点的。”雨程悠起头,看着服务员,说。

    服务员这次没有瞬移走,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促销活动!促销活动!”春晓举着一根手指坚定地猜道。

    服务员转身走了。春晓扭着脖子看着他走开,穿着白衬衫和黑色西裤的背影,整洁得很,个子很高,腰细腿长,身量笔直,微微低头进后厨去了。

    “他有点像周律师哎!”春晓还举着那根食指,直指到雨程的鼻子上,一脸发现了什么的样子。

    “屁!”雨程没好气地说,翻了个白眼,低下头拿勺喝汤,喃喃地说:“是周律师像他。”

    春晓没听见那句话,晃了晃脑袋,只觉得中间空了一块儿,像是半满不满的装了水似的哗啦哗啦直响。她知道自己是有点醉了,酒瓶里空了一多半,看雨程的样子也一样,于是默默把瓶盖拧上了,低头吃馄饨。鲜肉馅的,放了一点点荠菜,皮筋道,馅鲜香,汤滚烫的,吹凉了喝下,能感到那一口舒适直顺着食道落下肚。她忽然有点想抽空把《舌尖上的中国》看了,也许美食真的有无穷的魅力,可以治愈一切烦恼。

    “我还有个问题。”雨程把脸从碗里抬出来,直勾勾地看着春晓,一脸不高兴地说。

    “保证如实回答!”春晓举起三根手指起誓。

    “你是不是还爱你前夫?”雨程谴责地看着她。

    春晓不解:“怎么可能?”

    “那你难过什么呢?”雨程说,“都这么久了!你别说你不难过,你刚才好像都要哭了!我忙着讲笑话!”

    是吗?难过什么呢?春晓也想不通。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直在难过,那种提不起精神的感觉是难过吗?她哭过,恨过,疯过,那些都过去了,就剩下钝钝的痛了,还有就是无力,浑身疲乏得像失去了骨头似的无力。不过已经好起来了,不是吗?这半年都是越来越好了,越来越少有那种情况了。

    “你是想不通吗?想不通他怎么会变成那样?你们也好过的,对吧?”雨程也不怕她痛,说。

    是啊,当然啊,可是也不是。太矛盾了,让人几乎说不出个头绪来。然而这机会是多么难得,有一个朋友问你的感受,关心你的心情。“其实我能理解他怎么变成这样,”春晓困惑地说,“他有才华有能力就是运气不好,关键时刻总会出现意外,缺一点点运气,总是不得志……他又那么在乎得志……所以有机会的时候他就……”

    周昀枫用颜回比喻春晓时还自以为是她的知己,却不知道恰恰是触了她的痛脚。人不堪其忧,春晓不改其乐,那正是他们离婚分手的理由。张华腾最讨厌的就是她没有上进心,不肯钻营进取。而她早知道张华腾过得不开心不痛快,在国内的时候是,到了国外亦是,可是她没有及时采取措施。她自己不在乎日子寡淡,还以为他总也有想得开的时候,然后就好了。没好,再也好不了了。

    某种意义上讲,他终于找到与他自己志同道合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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