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宋经诚并没有将春晓与胜男进行比较,没有人能与她比较。他清楚地知道春晓并不是胜男,就像周昀枫不是宋薇薇一样。周昀枫与宋薇薇是约过会的,结果只是不合适。他们虽然脾气秉性大体上有些相似,但细节完全不同,人生也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薇薇还年轻,并不在乎是否有一个固定的伴侣,而昀枫,昀枫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真的将心放在作为伴侣出现在他身边的人身上。他的爱情热烈却短暂,常常对方还在兴头上,他已经冷了,进而故意地冷落了对方……他总不会这样对春晓吧?

    宋经诚从侍者的托盘上选了一杯香槟递给春晓,他公然地把春晓从人群里单独拉了出来,其实不乏是故意给周昀枫和薛成雅看的,前者虽然被薇薇困住了身子,但眼神时不时地瞥过来,故作不经意的样子让人有点好笑;后者则明显有些惶恐,但既然有心机连自己的过去和喜好都算计得那么清楚,这时遭点冷落想必也承受得了。除了这些,他觉得还有必要向春晓解释点别的什么。

    春晓接过酒杯,像是渴急了一样喝了几大口,红色的细链流苏随着她仰头的动作而晃动不止,触在她白皙的脖颈和锁骨上。“慢点,春晓,你这样喝酒,你老板肯定要骂你糟蹋。”宋经诚忍不住笑道。周昀枫是多讲究的一个人,品酒不仅要看酒庄,工艺,年份,开瓶的时间,温度,酒杯,甚至连桌边的灯光、侍者的手势都恨不能挑剔,谁想到他的手下居然有这么潦草喝酒如喝白开水的律师呢?春晓如果是为他工作恐怕就是见了鬼了。可他难道专门去找一个跟她长相相似的人吗?那又是多么可遇而不可求?

    春晓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知道宋经诚要跟她单独说什么。宋氏已经正式决定将全部法律业务交由本所周昀枫律师团队处理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律所上下,成雅好像还定了米其林餐厅准备庆祝。但这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她总不能就着圣诞颂歌感谢宋总英明果断地选择了本所。

    “你一向这么不喜欢说话吗?”宋经诚背对着人群,眼里只有春晓,和她身后落地窗上他们的影子,热闹的音乐和谈饮声突然就淡了,一切的衣香鬓影、繁华喧嚣都仿佛淡出了他的世界,他只关心眼前的这个人,只想知道她开不开心。

    “也不是,有时候说的多些,有时候说的少些。”春晓却面对着人群,和人群中的……从宋经诚的左边肩膀旁边看过去正好是张华腾和他的夫人李梓媛。他们离得已经不算远了,希望有宋经诚挡着,他们看不到自己。

    宋经诚饶有兴趣的说:“哦?什么时候说的多些呢?”

    “不得不说的时候。”

    兰胜男也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是调皮地眨着眼睛:“不得不说的时候,我也能话痨。”春晓只是正经地说,不知为何默默往自己遮挡的阴影里躲了躲。

    她何曾如此胆小乖顺过?宋经诚有些诧异,然后苦笑了一下。不行,她的脸跟她太像了,就算神态不一样,还是让他难免联系到她身上。

    “我是不是让你,你们,想起了什么人?”春晓并不胆小,她很懂得礼貌,但也不怯于发问。况且周昀枫就在宋经诚的右边肩膀后面露出来,宋薇薇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他却不时瞥过这边……春晓觉得他瞪了自己一眼,有些无语,默默地又往左挪了挪。

    宋经诚本来也是想要解释这个,此刻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他笑了笑,喝了口香槟,先说:“小埃里克森儿童中心是关于特殊儿童的研究机构,你为什么到那里做义工?”

    “我女儿,”春晓想起钰涵,脸上反而露出一点微笑,随即也变成苦笑,“她在那儿的那段时间进步还挺大的。”

    宋经诚没想到春晓已经结婚生子,毕竟他没有像周昀枫那样做详细的调查,而春晓看起来很小,何况她怎么可能结婚生子呢?她已经走了……不,又混了。

    “那她现在如何?”

    “应该也很好吧……我很久没见过她了。”春晓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懂。

    宋经成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就更让人看不懂了。

    “我没拿到抚养权,”春晓不知不觉就说多了,自嘲地说:“毕竟只是个无能的家庭主妇,不像是有财力能抚养孩子的人选,法院也没有判错——两边法院都裁判孩子归他。”

    宋经诚并没有觉得尴尬或者不自在,虽然他们昨天才认识,他远不该知道这么个人的事情。他甚至有些心疼她语气里透露出的无奈,不,胜男不会这样说话,她那么好强,而且她那么强大,从来不曾软弱过。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几岁?”宋经诚不假思索地问,“可有照片?”

    春晓知道他是在体恤自己,于是打开手机给他看相册。相册里都是钰涵的照片和视频,从小到大,并不算是漂亮讨喜的宝宝,她大多数时候都面无表情,偶尔才会龇牙咧嘴地表示出一点想法,但她是春晓眼里最可爱的孩子。七年,她们俩在一起整整七年,形影不离,日夜相依,每一滴汗水泪水都一起,每一次欢笑哭泣都一起,那是一种几乎长到了骨肉里的关系,但轻易地被拆开了。被他,被自己,被命运。

    “现在谁照顾她呢?”宋经诚只是难以克制地看着春晓的脸,背着光,她跟她实在是太像了,他恨不能掏出自己的一切,只要能消去她脸上这让人觉得心痛的忧伤。

    “春晓?”有个男人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不大的一声招呼,更像是试探。没有什么不礼貌,可是宋经诚忍不住皱了皱眉,是谁这么不开眼地来打扰?是,他们坐的位置不算偏僻,甚至算是不错的观景位,可是谁没有点眼色,除了棒槌也没人过来凑趣。

    春晓没有应声,甚至没有抬头,跟没听见似的,木然地收起了手机。

    宋经诚回过头。来者是一对夫妻,可以称是男才女貌,女的他见过,是他们合作的台商的女儿,她挎着的男的可能是她丈夫,身材修长,气宇轩昂,一张脸俊美非凡,跟广告模特似的。

    李梓媛没想到是他,一下子感到不妙,然而来都来了,总不能马上转身就回去,于是拿出了毕生演技,娇笑道:“家父总说宋总百忙却不耗神,这些年越来越年轻,他都不敢认了,果然我也是。”

    说的好像是专门来招呼宋经诚似的。张华腾听着她话头不对,不明就里,却也不敢轻敌,连忙送上一模一样的客气笑容。

    宋经诚看了一眼春晓,她还是低着头。

    “哦,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先生,张华腾,华腾,你不总说想要找机会认识宋总吗?今天可真是来巧了!”李梓媛应该不到30岁,一张脸看着却是经验丰富——各种整形和医美应该是没少做,倒不是不美,就是缺乏点真实感,像是精修照片上的网红脸。

    宋经诚站起身,不慌不忙地跟张华腾握了手,这人的皮相无可挑剔,气度也不凡,说话的声音低沉,字正腔圆:“宋总,久仰久仰,总听梓媛和岳父大人夸赞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客气。”宋经诚说。这低沉的声音刚才叫的春晓名字,他听得真真的,但这人现在仿佛没注意到旁边坐着个人。

    “哎呀,年初还邀请您参加我们的婚礼,可惜您贵人事忙,没腾出空来。”李梓媛毫无破绽地继续寒暄道,“不过缘分就是这样,这种小场合也能见到宋总,可见是心诚则灵!”

    “哎,梓媛,这可不光是缘分,还有相同的眼光和判断。宋总,听说宋氏现在也是成杜永的大客户了,我们橡树科技跟宋氏集团比不了,不过在挑选法律服务的眼光上还是一致的,以后我们合作起来就更方便了。”张华腾满脸笑容地说。

    宋经诚略点头,问:“两位是收到谁的邀请来参加晚会的?”

    其实橡树科技与成杜永没什么太多的合作,刘川生邀请他们也不过是客气。李梓媛本来也没想来,平安夜应该跟爱人过,谁还要参加一个什么律所的晚会?可是她刚在楼下的哈瑞温斯顿拿到了定制已久的钻石项链,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个场合炫耀,勉为其难地决定跟张华腾上来转一圈。

    “哦,今晚可是周大律师的主场,我们怎么能不来捧场呢。”李梓媛却这样说。她可能是不记得刘川生的名字了,也可能是觉得说起来也不响亮,反正不管到哪儿,蹭最红的那个准没有错。

    然而这话落在宋经诚和春晓的耳朵里就有了别的含义。

    打发走那对绣花枕头,宋经诚又坐回刚才的位置,春晓仿佛时间暂停刚恢复正常似的抬起头,笑了笑:“我是不是耽误宋总社交了?”

    “经诚,”宋经诚看着她,“叫我经诚。”

    “经诚,我其实该下班了,要不我找成雅来……”春晓说不下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知道想走,哪怕周律师发脾气她现在也得走。

    “我送送你。”宋经诚说。

    他看出来她心绪不佳,觉得别的事就都不重要了,站起来让她挽住胳膊,径直就往外走。

    周昀枫漫不经心地同薇薇跳着舞,脸上毫无破绽地露出足以对付这个傻姑娘和周围花痴的一众姑娘的表情,但心里却暴躁极了。宋经诚把春晓带走了,他们去哪儿了?他们能去哪儿?

    宋经诚的为人他还是知道的,他对兰胜男的痴情就更不用提了,可就是这样他才担心他会不理智。他当然会不理智,他不就是想利用他这一点吗?!可是她是春晓,不是兰胜男,难道他还看不出来吗?!

    “昀枫,你那个朋友不错,介绍给我认识!”胜男挤到他旁边的座位上,对他挤了挤眼睛。

    “什么朋友?”昀枫一愣,皱了皱眉,不悦地将目光收回到书本上。

    “还有什么朋友!我又不像你一样夜夜笙歌,就是宋经诚啊,昨天晚上那个,他很合我胃口!”胜男还浑然不觉,面带微笑。她在说真心话,不是顽皮,不然脸上不会有这样的光彩。

    “他有什么对你胃口?温吞软弱,不谙世故,恐怕一辈子都长不大,”周昀枫想了想,“你不是最讨厌富二代吗,他是宋氏的小公子。”

    “我管他是什么人,我就觉得他很可爱。哎周昀枫,你怎么回事,给我介绍一下会死啊,推三阻四地干什么?”

    胜男一向是这样,爱恨分明,喜欢什么就是喜欢,明明宋经诚那时是那么腼腆苍白的小孩儿——宋经诚比他大,但看起来比他小,胆小,规矩极多,玩儿也不会玩儿,根本没什么朋友。如果不是父亲交代,他根本也不屑于带他玩儿,却没想到赔进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妈妈相中的未来儿媳妇。

    兰胜男对于自己、对于宋经诚都是特殊的,是,她是他的恋人,知己,未婚妻,甚至妻子……他们已经订婚了,甚至在最后一刻连婚纱也穿过了,在亲朋好友间小范围地办了一个小小的仪式。可是她明明和自己认识的时间更长,他们五岁或者三岁就认识了,青梅竹马地长大,如果不是他太年轻,如果不是宋经诚忽然出现,她最后应该是会嫁给自己的吧?宋经诚失去了此生挚爱,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宋经诚也知道他是横刀夺爱,他不是在跟胜男确定关系之前还担心地问过他吗?昀枫那时只是觉得人生漫漫,未来有无穷变数,让他们不妨享受当下好了,谁知道未来会怎样?胜男见过他数不尽的女朋友,让她也谈一段恋爱也无妨。他没想过宋经诚会成为陪伴她至死的人,他们愈行愈近,自己反而成为了多余的人。

    周昀枫突然停住脚步,一股说不清楚的烦躁瞬间压过了理智,宋薇薇诧异而不满地发问他也顾不得回答,他得去找他们,得去找她!他的眸色一沉,再也不管举止是不是得体,周围人会不会奇怪,有心人会不会因此而推测出什么,急匆匆地追寻着那两人最后的去向走了。

    小范围的骚动并没有改变平安夜整体其乐融融的欢快气氛,宋薇薇虽然纳闷但也不动声色而优雅地从舞池中退场,一直关注着她和周昀枫的薛成雅呆愣了一瞬间,然后继续跟客户代表讨论今年的证券市场形势,高雨程莫名其妙地注视着周昀枫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看了看表,觉得是有点晚了,刘川生则和他擦肩而过,一句招呼还没打完人就不见了。

    长街夜凉如水,车马如龙,灯火不算昏暗,但行人已经寥落不见。宋经诚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烟雾缭绕而上,眼角的皱纹和头上几丝白发显示出他真实的另一面。失去挚爱的痛苦经年折磨之下,他过早地露出了衰老之相,他才不过36岁而已。

    春晓谨慎地保持着沉默。他手上戴着一只结婚戒指,朴素简单的款式,温润而低调地和手指几乎融为一体。她的手上曾经也有这样一只小巧不值什么钱的铂金指环,拿掉的时候心理错综复杂得不堪细看。

    “抱歉,我失态了。”宋经诚动动手指弹掉了烟头,脸上重新又挂上了严丝合缝的温和而宽厚的假面,“你家就在前面,快回去吧。”

    是宋经诚提出要送她回来,说有他这面免死金牌,周大律师想必也不会苛责她不告而别。

    “谢谢你了,赶紧回去,恐怕要着凉了。”春晓客气地说。她出门时穿上了棉外套,宋经诚没有,他是司机送来的,有助理看管私人物品,大衣不在衣帽间,穿着西装陪她走了这一路,应该是从里到外冻了个透彻。

    宋经诚看着她。他实在不能不看她,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杯香槟作祟,他觉得她跟她已经是十成十的相似。他感到自己被捉住了最软的软肋,他应该警惕,应该克制,应该以后再也不要见她。

    可是他移不开眼睛,不仅移不开眼睛,他得用全部意志力控制、用全部理智反复提醒自己,才能不上前一步把这个人搂进怀里。

    春晓自然是没办法领悟他胸中翻腾不息的情绪,想了想,恐怕也无法说出什么劝慰的话,于是略一点头,转身走了。

    只是才迈出一步就被抓住了手腕,那握力和拉力都太大了,春晓惊愕地回过头,电光火石之间宋经诚明白自己又失态了,他光速调整了表情,说出了一直该说的话:“抱歉,春晓,你长得很像我妻子。我太思念她了,以后恐怕不应该再见你。”

    春晓眨了眨眼,宋经诚放了手,对她苦笑了下:“请保重,希望你余生健康平安。”

    说完,他转身大步地离开,姿态决绝而毫无犹豫,只有地上被拖得瘦长的影子还一直落在春晓身前,许久之后才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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