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蔡春晓一头雾水，讪笑着悄声说。走廊里空无一人，眼看着快走到头了，她觉得无论如何得抓住最后的机会破除疑惑。

    人力资源的这位女孩也有点尴尬，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律所名誉受损，连忙说：“别客气，随便问！”

    “周律师他，是不是……今天有点不对劲啊？他平常不是这样的吧？”春晓觉得这句话应该也没有什么更委婉的说法了。

    “对对对！周律师是我们律所最年轻有为的合伙人，平常很正经很严肃的！今天可能是太早了，他经常加班，肯定是没休息好……”女孩也觉得实在是找不到发力点，吞吞吐吐地显得更可疑了，“总之你不用担心，我用我的人格担保，你来我们律所，周律师肯定是不会对你有什么……”

    在说什么鬼？两个女生都满头黑线，对话戛然而止。

    一切源于半个小时之前的一场面试。成杜永律师事务所是国内一流的顶级律所，业务涉及领域方方面面，总部位于北京，占着寸土寸金的CBD核心区高档写字楼的两整层，是名校法学院毕业生趋之若鹜的地方，来了这里，简直就是到了梦开始的地方。

    现在虽然才九月底，远不是毕业季，可是来年毕业的学生们已经开始在这里挤破头了。谁不知道，成杜永只收名校最顶尖的毕业生，就算是实习生一个月只有几千块，从现在开始干到明年七月一共也挣不了几个钱，但是一旦正式录取，自己将来的职业生涯就算妥了。

    何况今年周昀枫律师要亲自招实习生！连人力资源部都为这个消息兴奋了好几天，自愿加班整理出了最好最牛的候选人名单。要知道，周昀枫大律师已经两年没招过新人了！别误会，他的业绩一直在稳定快速增长，眼看着可以跟资深合伙人比肩了，不是养不起新人，而是他手下的人实在太稳定太优秀了，谁跟了他都是死心塌地地要把余生献给法律事业、献给成杜永、献给他本人的样子，成长得又快，实习生完全可以由手下律师去带，他根本不用操心选拔和培养的事。

    周昀枫今年才只有34岁，人长得仪表堂堂，成杜永全球56个办公室所有合伙人中的门面担当，以一己之力将成杜永平均颜值水平拉高三个档位的男人。公司前台的小姑娘来公司一年多了，仍然以经常能跟周律师说一句“早上好”而成为茶水间最受追捧的闲聊对象。律所三十岁以下的小姑娘们都不追星，就追周律师，据说光听周律师今天的西装和领带搭配就能听15分钟……这导致三十岁以上的大姑娘们极为嫉妒，因为想听八卦又实在没有那个时间。

    所以，听说周律师要参与今年的实习生面试的时候，人力资源部压抑的欢呼声还是从中央空调管道传遍了整栋大厦……有机会跟周律师一起面试！想想还有点小激动……不对，简直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第二天大家不约而同地使出了浑身解数梳妆打扮，来上班时比相亲和结婚当天穿得还要正式隆重。

    但周律师并没有真的参加所有面试，想象中能跟周律师耳鬓厮磨……啊不对，一同工作的场景根本没有实现，枉费了人力资源小姑娘们费尽心机排好的值班表……他到目前为止就参加了昨天的两场，和今天的这一场。这个桃花运不知道怎么就全都落到了人力资源部的冯笑笑一个人身上，昨天是因为本来就是她值班，二十分钟不到，周律师就把四个人都面试完了，当然是毫无意外地没有看中。今天，今天是怎么回事？冯笑笑摇晃摇晃脑袋，仍然不相信刚才的半个小时到底是真实发生过还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今天应该是刘川生律师的面试，早晨九点，候选人已经在会客室外坐了一小排，刘律师却还没到，打了两个电话也没打通。然后周律师来上班了，正在前台和小姑娘聊天发愁的冯笑笑有幸也有机会跟周律师说了一句早上好，然后打蛇随棍上的跟着他一路走，没话找话地交流两句接下来的招聘安排。

    周律师经过会客室外的时候突然就停住了脚步，冯笑笑居然还得到了一个撞在他后背的□□头奖级别的桃花运，当下脸红加蒙圈，想也不想地就同意了将原本安排给刘律师的一个候选人转给周律师面试的要求。

    现在想想，这应该是第一个不对的地方吧？周律师也没看过人家的简历，就随手一指，说：“这个人，一会儿叫到我办公室来。”

    第二个不对的地方就是，他什么时候在自己办公室里进行面试了？

    但当时的冯笑笑还在蒙圈，赶紧过去问了人家的名字，慌手忙脚地找出她的简历和笔试卷，先送到周律师的办公室去。

    周律师正在若有所思地盯着一个相框。冯笑笑没看到是什么，规规矩矩地问：“现在就把候选人给您叫到办公室来吗？”

    周昀枫没放下相框，只把他那平静如深湖一般的目光投到冯笑笑身上，点了点头。冯笑笑当即又蒙圈了，屁颠屁颠地就把候选人领来了，转身要走，又被周昀枫叫住：“人力不参加面试吗？”

    冯笑笑这才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不，或者是她完全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放着会客室外的一小排人不管，坐在了周昀枫的桌边陪着他进行计划外的面试。

    “您先做一下自我介绍吧。”冯笑笑公式化地说。

    候选人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有点生涩地说：“我叫蔡春晓，是北大法学院07级本科、09级硕士毕业的，07年通过的司法考试，09年7月至14年10月在工商银行做法务。”

    一切是多么完美啊，在清晨的阳光中陪着周律师面试……等等，这些年份怎么这么久远？冯笑笑慌忙低头去看简历……有没有搞错，候选人不是应届毕业生，是他妈十多年前的毕业生？都38了？！比周律师还大四岁！这工作经验是搞什么？央企法务，可是2014年之后呢？！自由职业、家庭主妇……？？？

    冯笑笑捂了捂脸。擦！以这个简历水平，别说周律师，就是刘律师那儿恐怕也是说不过去的吧？这是谁，安排了这么大一个坑，然后让我冯笑笑啪叽一声掉在了里面！

    周昀枫听完蔡春晓的话倒并没什么反应，只是眨了一下眼，平静地等着冯笑笑继续完成程式化的部分，等了五秒，没等到，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那个……蔡……”大姐！你是来砸场子的吗？“小姐，您14年之后一直在做家庭主妇，现在怎么考虑出来工作了呢？”冯笑笑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问，语调却直发颤。

    “家里没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就想出来工作了。”蔡春晓略有些腼腆过头地说。

    “那个，我们可能哪个环节出了点错，您知道我们在招的其实是实习生吧？主要是在应届毕业生里找……”冯笑笑硬着头皮说。

    “我可以只拿实习生的待遇，”春晓急切地说，“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学习和增长经验，我不在乎薪水！”

    你不在乎我们在乎啊！你不是在校生，我们怎么给你实习生的待遇啊！国家也不允许啊！冯笑笑暗暗决定一会儿一定要查个清楚，到底是谁把这个简历给漏进来的。

    她一直不接话，周昀枫介入了：“我看你笔试的卷子答得不错，基本功还不算都丢下了。”

    春晓谦虚地说了声谢谢，却也没有借机剖白的意思，显然不是个会说话的家伙。冯笑笑却反应过来，刘律师那边招人也是要笔试的，她赶紧看了看笔试成绩，呦，这也太不错了，九十六分，貌似以前还没有人拿过这么高的分数。

    “但是你毕竟年纪大了，又这么久没工作过，比起学生，你还有家庭需要照顾，就算你不缺钱，律所为何不付同样的价钱，培养一个更有前途和发展的年轻人呢？”周昀枫却已经迈过了那一道赞赏，犀利不留情地问道。

    周律师哪儿都好，就是不太暖，不仅不暖，简直让人经常浑身发冷。冯笑笑腹诽道。

    “我确实年纪大了一些，但是工作经验和社会经验也多些，性格和情商需要时间磨练，年纪大并不是坏处……我最近离婚了，孩子归对方，所以没有家庭需要照顾，可以一心扑在工作上。至于前途和发展，我觉得，过去损失的那几年让我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工作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这应该也比一般年轻人的迷茫好一些。”春晓一边想，一边态度诚恳地说道。

    冯笑笑不住地点头，周昀枫却没什么反应，看不出是觉得满意还是不满。他说：“人说女人从25岁开始就走下坡路了，你今年38岁，感觉如何？”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冯笑笑有点傻眼，这是人话吗？这涉嫌性别歧视、年龄歧视什么什么歧视的吧？冯笑笑今年27，已经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什么玩意，把这话传出去，律所要被律协约谈了好吗！

    “我没觉得自己走下坡路，”春晓小心翼翼地说，“我的身体还是挺好的，比25岁的时候好，”实在不明白这位严肃的大律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能是多了些皱纹，但是，只要你们选择的标准不是颜值，我觉得我还是符合要求的……”

    “我选择的标准正好是颜值。”周昀枫淡淡地说，撂下了手里的简历，“你被录取了，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什么鬼？冯笑笑嘴角抽了抽，发现春晓正在看她，赶紧掩饰地笑笑：“那什么，您对我们律所有什么问题吗？”

    “我现在就在家待着，随时可以入职，但是，”春晓有点懵的说，“刘律师，您说的选择的标准是颜值是什么意思……”

    “哦，忘了给您介绍，这位是周昀枫周律师，不是刘律师，你临时被换到这边的。”冯笑笑插话说。

    春晓疑惑地点点头，然后疑问地看着周律师。周昀枫坦然地说：“你来了以后就知道了。既然可以随时入职，明天就来上班吧，我的工作时间比较随意，你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走就行，没问题吧？”

    春晓下意识地回答没问题，想想不对又赶紧问：“周律师，我来是做律师助理是吧？您是做哪个方面的业务？”

    “公司和金融。”周昀枫简洁地说。刘川生做的是知识产权，离得有点远，如果这个蔡春晓不愿意来怎么办？

    “我想要学习的是知识产权法方面，因为我以前做法务的时候主要负责的是公司的知产业务，公司法和金融法方面我没有什么经验……”春晓果然说。

    “没关系，我可以亲自教你。”周昀枫觉得自己撂下了一张分量很大的牌，几乎可以算底牌了。冯笑笑也觉得如此，律所内随便换一个别的什么人，恐怕都愿意花一份留学的钱来得到周昀枫亲自教导的机会。

    可惜春晓不知道周昀枫是谁。这人看起来太年轻了，而且他有点奇怪，自己没参加过面试，现在面试都这么随意吗？还有颜值的问题，是不是这个词在律师界有什么别的含义，自己不知道？……

    春晓有太多问题，反而问不出，只好说：“那谢谢您，我回去考虑考虑。”

    此言一出，冯笑笑直接倒吸了一口冷气。周昀枫也不耐烦地闭了一下眼。真是，居然还有人面对着周大律师的offer说自己要回去考虑考虑。

    “啊，那个什么，你要不要了解一下本所在待遇上的具体细节？”冯笑笑简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控场，给实习生的统一待遇显然是不适合蔡春晓的，看周昀枫也没有那个时间和耐心陪着她解释细节问题，赶紧说：“你先到刚才的会议室外面等一会儿，我给你介绍一下五险一金的情况。”

    春晓听话地站起身，冲二人稍微鞠了个躬，小心地走出去了。门刚一合上，周昀枫就转过头对冯笑笑说：“无论如何说服她入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