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玖认出来人，正是舞台上跟人打架的那个鼓手。如果不是她记性好，他刚才中气十足的那一声喊，她还以为他是来捉奸的。
徐又时完全误会了，他透过玻璃门看到的是许宁玖步步紧逼，而赵年仓惶后退，全不知刚才那一刻的光景在赵年眼里暧昧无限，而许宁玖只是想关心他的身体。
徐又时一贯维护赵年这个发小，直愣愣地就冲许宁玖走过来。
赵年挡在他们中间，“你怎么来了？”
徐又时这个人单纯且一根筋，赵年这一问，他立刻忘了追究眼前的事，想起自己的来意，忙拉着赵年往外走，“你跟我出去一趟！”
赵年挣脱开，“每次都是这样！你话不说明白，我跟你去哪啊，我还要看店呢！”
徐又时急得直跺脚，“你让吴哥帮忙看一下呗！我找你真有急事！”
赵年坚持要他说明白。
徐又时别扭了一下，“我找到付昊了，你想不想去见见他！”
自从上次美院的舞台事故，他们就再没见过付昊。赵年多少知道付昊的心思，他想离开乐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要走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有些事情还是摊开来说一说得好。
看赵年沉思的表情，徐又时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他不可能不想见付昊。
徐又时把自己怎么找到付昊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然后说：“咱们跟他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了吧，连他住哪儿都不知道！你要是不抓紧这次机会，我可不保证还能找到他！”
赵年知道他说得没错，可许宁玖还在店里呢，他把人家给约来了，不能这样随便打发人走啊，再说他也舍不得！
赵年正犹豫着，许宁玖从货架后走出来，“你们忙你们的，我先回去了！”
赵年拦住她，“你等等！”说完，他走到楼梯口，冲二楼喊了一声“吴哥！”
没一会儿，一个顶着满头卷发的男生趿着拖鞋从楼梯走下来，走到半路停住，探了个头，“让我帮忙看店？没问题，你们快去吧！有些事情还是说开了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原来他在楼上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许宁玖靠着货架，心想原来楼上还有一个人，那岂不是刚才她跟赵年的对话都被听了去！她转身从货架的缝隙往外看，恰好看到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看过来，她立马转回身，脸色羞红，还好没有人注意到。
赵年想见付昊，但没想好怎样安置许宁玖。
吴哥看出他的心思，笑嘻嘻说：“妹子留在店里我帮你照顾，你们俩快去快回！”
赵年对许宁玖说：“不好意思啊，付昊的情况上次你也见到了，我必须得过去一趟。”
许宁玖往外推他，“你就不用感到抱歉了，赶快去办正事吧！”
赵年被她推着走了几步，想想还是不妥，回过头说：“这样吧！我先送你回学校！”
许宁玖说：“要不这样吧！我开车过来的，你们去哪儿，我送你们吧！”
还不等赵年回答，徐又时抢白道：“我们自己有车，不用你送！”
赵年问：“老飞来了？”
徐又时茫然道：“没有啊！来之前我给他打过电话了，他店里现在就剩他一个人，抽不开身。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年说：“老飞没来，你哪来的车？”
徐又时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听从赵年的安排。
他们三个人从音像店离开，来到停车场。
徐又时看着眼前掉了漆的蓝色皮卡，撇嘴道：“这就是你的车，一个破半截子？”
许宁玖点头，“是啊！你管它长什么样！白猫黑猫，能抓耗子的就是好猫！”说完，看也没看徐又时一眼，钻进了驾驶座。
徐又时吃了瘪，想要冲上前去理论。
赵年拽住他，强忍着笑意，“好了！人家说得也没错。你不是着急吗？还有空挑剔这些！”说着，打开后座的车门，推他上去，自己则往副驾驶走去！
徐又时一把拉住他，“你跟我一起坐后面。”
不等赵年回答，许宁玖探出头来，“抱歉啊！后面座位放东西了，恐怕坐不下两个人！”
徐又时转头看了一眼，后座上果然七零八落地放着一些画框。虽说她没有撒谎，徐又时仍气不过，“那我坐前面好了！”
赵年强行把他塞进后座，关上了车门。
徐又时满肚子不服气，上了车后便开始百般挑剔，一会儿嫌座位不舒服，一会儿又嫌那些画碍事。
许宁玖这辆卡车是跟寝室的同学一起出钱买的二手车，平时都是用来拉画材的，自然谈不上舒适，所以不管徐又时说什么，她只是笑着迎合，并不反驳。
午后，阳光炽热，直直地照进车里。车窗没有贴膜，毫无遮挡，没一会儿就闷出汗来。
徐又时在后座上冲许宁玖喊：“为什么不开空调？这么热的天，你想热死谁啊！”
“抱歉，空调坏了。你把车窗开大一点吧！”
“开窗有什么用！今天外面三十一度，吹进来的都是热风！”说完嘴里嘟囔着她多管闲事送他们，害得自己晒太阳。
赵年不知道徐又时为什么针对许宁玖，一开始还想出面制止，可渐渐发现徐又时虽然声音大一些，实际上没有占到任何便宜，许宁玖总是四两拨千斤，三言两语就把他给打发了。赵年乐得看热闹，也就没有吱声。
徐又时气急败坏，他说不过许宁玖就拿她的画撒气，一路上都在捏包装画框的塑料膜。
沙沙的风声掩盖了捏泡泡的声音，许宁玖和赵年两个人没有说话，可心情却不同于徐又时，酷暑天气并没有让他们感到烦躁，反而一路上吹着风、听着歌，十分惬意。
可惜这宁静的氛围并没能维持多久。随着汽车的一阵颠簸，有两幅画差点掉到地上，徐又时出手挡住了。与此同时，一幅被压在底下的肖像画露出来，徐又时看后脸色大变。他看到画上有一双熟悉的眼睛，可贴近了再看，又觉得陌生。那眼睛奇怪极了，瞳仁里乱七八糟的，不知画了些什么。他又拉远了看，还是觉得熟悉，于是抽出那幅画来细看，紧接着大叫了一声。
赵年立刻转头问：“又怎么了？”
徐又时没有答话，而是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那幅画。虽然并不写实，可他一眼就认出画上的那个人是赵年，而且是舞台上的赵年。他看了一会儿，把那幅画拿起来用力往前一塞，差点戳到许宁玖的肩膀。
赵年伸手挡了一下，把画抢过来，“她开车呢！危险！”
许宁玖暗自欢喜赵年维护自己，可等看清他手上的画，突然方寸大乱，大声阻止：“不行！不能看！”
赵年的注意力本不在画上，她一喊，他低头就看到了画上的自己。眼睛是他的但又不是他的，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又像倒映着舞台下的灯光。一个人的眼睛里不会有那么多的内容，但是画上的那双眼睛却有，而且装着他心里的所有的渴望和梦想。画的背景是暗红色的，衬得他眼睛里的欲望十分浓烈，像化不开的情绪、像一场梦，又像他心中的万家灯火。
赵年看得有些入迷，完全没有注意到驾驶座上许宁玖烧红了的脸，比他手里画作的背景更加艳丽。
赵年久久说不出话来。
坐在后座的徐又时计谋得逞，他心想以赵年的脾气还不把画给撇到窗外去。
谁知道沉默了很久的赵年突然说：“这幅画能不能送给我？”像是请求又像是呓语。
许宁玖犹豫了半晌，尴尬地点了点头，“哦，好啊！本来就是准备裱好了送给你的，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
“切！”没有得到自己预期的结果，徐又时一路上没有再说话。
赵年自看了那幅画也变得格外沉默。
他的沉默让许宁玖内心忐忑，毕竟偷偷画人家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可瞧他的表情不像是生气，反而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似的，她稍稍放下心来。
赵年想说点什么，关于这幅画，关于它带给自己的震撼。可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所有的情绪都如鲠在喉。他发现自己的心开始狂跳，脑海里都是画上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他的梦想、他的思绪，还有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情绪和神采。
那双眼睛是他的，可渐渐又变成另外一双眼睛——里面没有那么多情绪，却倒映着他的影子。他曾经因为那双眼睛而无法拒绝她的请求，第一次见面时她为他点烟，还有刚刚在唱片店他明明不想让她开车送他的，可他根本连一个拒绝的字都说不出口。
他看见自己的右手轻轻地颤抖着，奔涌而来的情绪简直要击垮他。鼻尖若有若无的柠檬香气让他情不自禁想要靠近，但又因为那味道对他巨大的诱惑力让他心生畏惧想要逃离。这两种情绪不断地拉扯着他，他的内心溃不成军。
片刻前，他还觉得清风拂面，此时却觉得骄阳似火，简直让人难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