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年从货架后面走出来。

    许宁玖站在玻璃门前望着他，眼里盛满笑意，眉毛弯弯的，漂亮而生动。正午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发出淡淡的光芒，那额前的碎发在阳光下轻轻地颤动着，有细碎的光点在里面跳动，一直跳到赵年的瞳仁里。

    他侧身避开那刺眼的光芒，笑说：“你来了！”

    她微微一笑，点头。

    赵年被那笑容晃了眼，脱口而出，“你想买什么唱片？”

    “啊？”许宁玖被问得一愣。

    他忙改口，“开个玩笑！你昨天怎么没来？”

    许宁玖说：“我每周六都要到老师家去做功课，没有时间外出。我本来想打个电话告诉你的，结果忙到太晚，没好意思打扰你！”

    这做功课不假，可后面要打电话的事却是她随口说的。她知道纸条是他离开前就准备好的，不这样说很过意不去。她不擅长说谎，说完就低头不敢看他。

    赵年听了这话，心里总算好受一些。昨天他眼巴巴等了一天她都没有出现，他还以为人家当自己不过是普通朋友，今天听她这样一说，心思又活跃起来，想两个人就算不是一见钟情，也总会日久生情。

    他全副心思都在他们两个是否两情相悦的事上，全没想过她昨天可能没拿到纸条。本来是有玲珑心窍的人，一碰到喜欢的人反而糊涂起来，好在自己全没发觉，不然不知道要怎样懊恼。

    许宁玖见他不作声，笑得跟个呆子一样，起了开玩笑的心思，“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不知道问问我吗？我还以为都现在这个年代了，不会有人知道留纸条，却不知道打电话！”

    赵年说：“可能我这个人比较传统。不过你今天告诉我，我就知道了，你并不喜欢传统的人。”

    许宁玖听他这话说得别扭，隐隐有些暧昧，倒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去。这时，她的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

    赵年笑道：“你从餐厅过来，没有吃午饭吗？”

    许宁玖只摇头，不说话。

    赵年问：“怎么？餐厅的东西不好吃？不符合你的胃口？”

    许宁玖点头，“也算不上难吃吧，不太喜欢是真的！”

    赵年说：“算不上难吃，就是说也算不上好吃。跟你说实话，我也不是很喜欢！”

    听了这话，许宁玖抬头瞪了他一眼，“那你还推荐给我！”

    赵年笑嘻嘻没有回答，转身回吧台拿了手机，然后把她引到窗边的座位坐下，“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许宁玖问：“你去哪儿？店里怎么办？”

    赵年已经开门出去了，回头答道：“放心吧！这个时间不会有什么人的！如果真有人来，你就让他们先随便逛逛，我很快就回来了！”

    过了十多分钟，赵年拎着个纸袋子回来，把它放在许宁玖面前的长桌上，“这汉堡挺好吃的，是我常去的一家店，你尝尝合不合你的胃口。”

    许宁玖打开袋子，一阵牛肉的香气飘出来，让人食指大动。她转头问赵年：“你呢？你午饭吃过了吗？”

    “放心吧！吃过了，和你吃的一样！你快吃吧！”说着，他走回吧台。不一会儿端了一杯咖啡回来，坐到她旁边。

    许宁玖咽下嘴里的汉堡，端起咖啡尝了一口，赞叹：“想不到你做咖啡的手艺也这么好！”

    赵年笑说：“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我的手艺，而是咖啡机还不错呢！”

    许宁玖回头看了一眼吧台上的全自动咖啡机，“没想到如今唱片店也卖起咖啡来！”

    赵年苦笑，“现在很少人逛这种音像店了，加上实体店本身经营困难，如果不搞一点噱头会很难维持下去！”

    确实，许宁玖帮忙看店的这十分钟里，只来了两个女孩子，走马观花地逛一圈就出去了，别说买什么唱片，连问都没有问过。

    赵年告诉她黑豹音像店是一家专卖摇滚乐的唱片店。老板早年玩乐队，后来乐队解散，下海做生意挣了钱，还是想做点儿跟摇滚乐有关的事，于是开了这家店。其实平时有很多乐手和知名音乐人来店里淘唱片，可杯水车薪，总归赚不上几个钱，如果不是因为热爱，早就关门大吉了。

    许宁玖的老师曾说过，没有艺术的没落，只有没落的艺术。如今，数字化专辑逐渐取代传统的胶片、CD，那不过是一种形式上的变革，就像黑胶被磁带取代，可如今黑胶也没有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买唱片的人虽说少了，却并不能代表听摇滚乐的人也在减少。许宁玖明白这样的道理，也理解赵年心中的失落，更佩服像他这样的人的坚持。

    她没有想要劝解他，道理不是靠别人讲明白的，她话题一转，“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没想到……”

    赵年果然不再纠结，满脸兴致地问她：“什么没有想到？”

    许宁玖说：“你做了这么多兼职，从西餐厅到音像店，我没想到你是这么勤劳的人！”

    赵年“哼”了一声，“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我这是为了梦想，男人的梦想！”

    许宁玖问：“为了摇滚乐？”

    赵年脸一红，显然不是，他含糊道：“你快吃吧！吃完了我带你在店里逛一逛。”

    许宁玖笑了笑，没再追问。

    音像店除了各种类型的摇滚乐CD，还有很多珍贵的纪录片和绝版的黑胶唱片。许宁玖随意逛了几个货架，上面各种类型带着强烈视觉冲击的封面让她印象深刻。其中有一些封面设计者的名字她非常熟悉，美术和音乐、影视本就是不可分割的艺术形式，从唱片上见到画家的名字也不足为奇。菁菁是学舞台设计的，她说过想要呈现好的音像，色彩是不可不考虑的重要部分。

    赵年见她在重金属音乐的货架上停留，便问：“喜欢这个？”

    许宁玖摇头，“我只是被封面吸引，至于音乐可以说一无所知。”

    赵年说：“一无所知肯定谈不上，就算平时不会主动听歌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偏好，摇滚乐也不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倒不如先说说你印象中的摇滚乐是什么样子的？”

    许宁玖做了一个甩头的动作。

    赵年苦笑，“看来大众对摇滚乐还是仅仅停留在像重金属音乐这样标签化的认知上。”

    许宁玖点头表示赞同，“那如果让你推荐摇滚乐给我这样的小白，你会推荐什么？”

    赵年说：“我不推荐什么，但是我可以让你听听摇滚乐是什么样子的。”

    他走到另一排货架上拿起一张拆开的唱片，把许宁玖带到靠墙的一排唱片机旁。他拿起挂在墙上的耳机，轻轻帮她戴好。

    许宁玖闻到一股浓烈的咖啡香气从他的指尖传来，跟她刚才喝下去的咖啡味道一模一样。她看见他细长的手指在唱片机上轻轻按了一下，接着，耳机里响起一阵熟悉的前奏。

    待到主歌部分响起，许宁玖摘下耳机，兴奋地说：“这首歌我听过！好像是一部电影的主题曲，是什么电影来着？”

    她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的样子真是可爱，赵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实在想不起来才说：“变形金刚。”

    “对对对！”许宁玖在原地跳起来，“就是变形金刚！原来我很早就听过摇滚乐了呢！那这个乐队叫什么名字？”

    “Green Day。”

    许宁玖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急切地问赵年，“还有吗？还有我可能听过的歌吗？”

    赵年又给她听了几首GD的歌，许宁玖虽然说不出歌名，但是旋律却都非常熟悉。他又换了一个叫THE CURE的乐队，她几乎没听过他们的歌，不过也很喜欢那些旋律。

    赵年说：“这两个都是旋律比较好的朋克乐队，对于你这样的新手来听应该是比较好接受的！”

    许宁玖似懂非懂，“哦，原来摇滚乐也可以是这样旋律优美的歌。”

    可是这种流行朋克这么多年来一直被一些人诟病，认为他们不够摇滚。但赵年却认为摇滚乐不该是什么故作清高的艺术，而刻意把大众拒之门外。流行朋克作为对摇滚乐一无所知的听众来说是非常合适的领路人，毕竟抓耳的旋律对于大众来说是比较容易接受的。至于最终乐迷喜欢的是重金属、迷幻还是别的什么类型的摇滚，都是入门之后的个人选择问题了，而不是摇滚乐本该遗世独立，只能在地下那么一小波人群中狂欢的理由。

    赵年又给她听了一些除了朋克以外的摇滚乐，许宁玖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摇滚乐不止是她印象中在舞池里蹦迪似的单调形式，它就像不同的画派一样有着百花齐放的形式，可惜能够接触到这些摇滚乐的人太少了。

    午后的阳光顺着落地窗照进了唱片店，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投在地上，随着阳光的移动微微地摆动着，渐渐变成亲密的模样。

    许宁玖认真地听着音乐，赵年也拿起旁边的耳机，偶尔会回到货架上帮她换一张新的唱片。

    这个午后尽管闷热难当，可是唱片店里的两个人却感受到像春天一样的和煦，细碎的阳光像风一样轻轻飘在心上，懒洋洋地骚弄着两颗年轻的心。

    赵年站在许宁玖身后，双手环着她去换唱片，猛然间闻到一股柠檬的香气，那香味若有似无，却紧紧地包裹着他。昏暗的夜晚，如豆般的灯光，靠在墙上的两个身影，隐藏在烟草后面的香气。他想起来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他就闻到过这个味道。

    唱片机被打开，新的唱片却迟迟没有放进去。许宁玖一抬头，看到他细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碟片后的光晃了她的眼睛。

    她转头去看他，轻薄的呼吸喷在他的颈间，带着淡淡的柠檬香气。

    赵年吓得连连后退，他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急促。

    许宁玖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刚想走上前去查看。这时门上的铃铛响起，走进来一个人，指着他们两个，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人同时转身看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