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伊莎贝拉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这位被索菲亚暂时锁定为第二春嫌疑人的先生接过了她递来的毯子，轻轻为伊莎贝拉盖上，还小心地掖了掖被角。

    索菲亚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看着这位先生在确认伊莎贝拉熟睡后慢慢站起身。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戴上了他方才因照顾伊莎贝拉而摘下并随意放在了一边的礼帽。

    “喝一杯水吗，先生？”索菲亚从小桌上拿起了她一早就倒好的一杯水。本来她是想给伊莎贝拉喝的，但是看她这样子索菲亚估计她一时半会也喝不了这水，但好在她拿的这杯子是待客用的套装茶杯，所以用来招待这位先生也正好。

    “谢谢您，我正好觉得口渴了。”那位先生的脸上忽然绽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就连索菲亚都差点被他晃花了眼。她努力维持着理智而平静的状态，看着那位先生接过她递来的茶杯，仰起头将那杯水一饮而尽，又将茶杯递还给她。

    索菲亚却并没有马上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她睁着一双昏暗的烛火下流转着神秘色彩的琥珀色双眸，带着审视的目光：“这位先生，虽然不论如何，我很感激您将我醉酒的母亲亲自送回家，毋庸置疑，您是一位合格的绅士。但请您容许我有些冒昧地问一下您和我母亲的关系，毕竟您知道，作为一个女儿，关心自己的母亲是人之常情——”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认真地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听着她口语标准却又在词与词之间的衔接中略显生硬的德语咬字，那位先生又笑了。但是索菲亚这回是认真的，她并没有被这位先生迷人面庞上的笑容所迷惑，仍然紧绷着一张小脸，等待着这位先生的回答。

    “我们之间的关系由你母亲说了算，”那位先生轻轻颔首，随即他蹲下了身子，达到同索菲亚平视的高度，一双如海的蓝眸以同样认真的眼神同索菲亚的目光交汇：“而我们现在只是朋友。”

    “也就是说，您在追求我的母亲吗？”索菲亚表达得很直接，她又问：“请问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是的，我是您母亲的追求者之一。”那位先生很耐心地一一回答道，“可以。我叫弗朗西斯·杜兰（Fran?ois·Durand）。我来自法国，是一名商人。”

    “法国的商人怎么会来维也纳呢？”索菲亚问。她的表情并没有放松，但现在她还是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杯子。

    “科伦坡小姐，我想您需要知道，商人会为了利益去一切地方。”弗朗西斯·杜兰笑着说。他站起身，左手捏住礼帽的帽檐微微下拽，右手按在礼帽顶上压了压：“好了，科伦坡小姐，我该走了。照顾好您的妈妈。”

    “当然，这您尽可放心，杜兰先生。”

    索菲亚把茶杯放回桌面上，又返回来将弗朗西斯·杜兰送到门口。待他走出1408号，索菲亚正准备关上门，就再次听见这位先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记着早点睡觉。晚安，小姑娘。”原来这个人在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时还回过头，摘下礼帽朝索菲亚wink了一下，这才重新戴上帽子，像一只在高墙上悠闲散步的黑猫一样，一个转身，优雅地消失在了楼梯口。

    还没来得及关上门，目睹了这一切的索菲亚：“……”

    啊啊啊啊啊啊啊什么啊这么骚包只能说真不愧是法国人吗！！！

    索菲亚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她极力控制着那一瞬间很想摔门的冲动（考虑到伊莎贝拉还在睡觉呢）轻手轻脚地合上了门，并从门内上了一道锁。

    她回去看了一眼伊莎贝拉，觉得已经没有自己需要特别照料的地方了，唯一需要她做的工作大概就是第二天早晨出门买早餐以及照顾宿醉过后的母亲大人……虽然索菲亚从没喝醉过——她两辈子都不怎么沾酒，偶尔喝那也只是鸡尾酒或者醪糟，OK吧她这样四舍五入根本就不算喝过酒，但根据她上辈子的常识，人在宿醉过后的第二天一般都是很难受的，应该比较需要解酒的东西。明天早上去畜牧市场买些牛奶吧，索菲亚心底里盘算着，只是她人生地不熟的，或许她需要求着安娜带她过去；买完了还需要再次拜托安娜帮忙把牛奶煮沸，再晾凉了给伊莎贝拉喝。

    索菲亚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感觉这个家运转维持的关键在于1407号的安娜女士呢……？但是她也没办法，谁让1408号没有锅而她本人也不擅长生火呢！！

    这……这不是没办法嘛！索菲亚有些窘迫地抿了抿嘴，在心里默默给1407号的安娜女士鞠了三下躬。

    在脑内打算好了明天要做的事，索菲亚心下稍安，然后几乎是飞着进了浴室——上帝，她终于可以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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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莎贝拉是在热牛奶和蛋糕的香气中醒来的。

    伴随着头疼、头晕和轻微的恶心，伊莎贝拉睁开眼，用手勉强撑着自己坐了起来。紧接着，她闻到了自己浑身的酒气，她的手抬起来，触碰到了自己凌乱的鬓发。模糊的视线渐渐聚拢定焦，她看到自己身上盖着的羊绒毯子，以及她一晚未换的沉重的华服。

    昨晚的记忆慢慢回笼，但宿醉过后的伊莎贝拉并不确定它们是否都是真实的。她将目光转向正托着上面摆满食物的小托盘向自己走来的女儿：“索菲，昨晚是不是一个叔叔送我回来的？”

    “是的，妈妈。”索菲亚将载满食物的托盘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她端起那一大杯热牛奶：“妈妈，我给你热了牛奶。宿醉一定很难受吧，我听说喝点热牛奶会让人感觉更好些。”

    “索菲，我的小天使。”伊莎贝拉宠溺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就着女儿拿着杯子的手啜饮了一口热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她的消化道，胃部变得暖暖的，这让她的心情好了不少，但她也不忘问索菲亚：“这热牛奶是从哪来的？你去生火了？”

    索菲亚答得乖巧：“是我敲开了1407号的门，求着安娜女士带我去畜牧市场买的。牛奶也是我拜托安娜女士帮忙煮沸的。我告诉了她你喝醉酒了的事，她人很好，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的所有请求。”

    伊莎贝拉有些感动：“噢，安娜……上帝保佑她。”她接过了女儿送到她身边的热牛奶，索菲亚甚至觉得她喝热牛奶的动作都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虔诚感……就像是怀着对生活的无限感激。

    见伊莎贝拉喝完了热牛奶，索菲亚拿走了她手里的空杯子，递上一小盘蛋糕——很朴素的蛋糕，就只是蛋糕上抹了一层醋栗果酱而已，份量是索菲亚估计好的符合伊莎贝拉胃口大小的份量。

    “这份蛋糕也是安娜女士早上做的。我原本想出门买早餐的，但安娜女士说蛋糕做多了，所以就给我们拿了一些。”索菲亚顿了一下说，“醋栗酱是弗朗茨爱吃的，所以蛋糕上淋的会是醋栗酱——我尝过了，酸酸甜甜的很好吃，我想你也一定会喜欢的。”她期待地看着伊莎贝拉。

    “感谢安娜。”伊莎贝拉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双手合十轻声地祷告了一些什么，这才接过索菲亚递来的蛋糕。她先是吃了几口，然后才问道：“昨天的那个叔叔送我回来后什么时候走的？”

    “杜兰先生在您睡着之后就离开了。”索菲亚踩着凳子在盥洗台上清洗着之前装热牛奶的杯子。她们家没有这么大的杯子，这是安娜临时借给她装热牛奶的，她得赶快洗了给人家还回去。

    “杜兰先生……弗朗西斯都告诉你了些什么？”伊莎贝拉皱眉。

    索菲亚关掉水龙头，她从橱柜里找来一块干净的布，准备把杯子上残留的水珠擦干净。她一边干着活，一边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杜兰先生说，他是法国来的商人。他还说，你们之间的关系由你说了算，你们目前只是朋友。”索菲亚擦干了杯壁，她又踩着凳子把布晾在窗前的横杆上：“我猜他是你的追求者，然后在我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后，他自己也承认了。”

    伊莎贝拉还要说些什么，就见女儿拿着洗干净的牛奶杯跑到门前：“妈妈，杯子是安娜他们家的，我去还杯子了！”

    伊莎贝拉无奈地挥了挥手：“快去快回。”

    “对了妈妈，”刚刚跑出门外还没关门的索菲亚从门缝里探出了一颗小脑袋：“热水我已经提前替你放好了，当时是滚烫滚烫的，现在温度应该正好，妈妈你可以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我去还杯子啦——”

    接着房门“啪”地一关，小女孩“哒哒哒”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安娜——”，然后是另一扇房门被敲响的声音。

    伊莎贝拉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听下去。她慢慢站起身，拉好了所有的窗帘。褪去一身华服，仅穿着内衣，伊莎贝拉走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磨砂玻璃窗透出纯洁白净的天光，将浴室照亮。房间内氤氲着温暖的水汽，伊莎贝拉转向镜子，细小的水珠在镜子上蒙了一层纱，让她看不清自己镜中的面容。

    关于弗朗西斯……她忧愁而又甜蜜地闭上眼睛。事实上，她早就认识过弗朗西斯了，在半年前的那不勒斯。他曾在台下连续看了她一周的剧目演出。他欣赏她的歌唱与扮相，而在一次音乐沙龙中，二人正式相识，之后他就对她正式发起了攻势。

    他有着法国人特有的浪漫神气，这同她热情洋溢、喜爱浪漫与夸张的意大利性格一拍即合。因为她对亡夫依然无法忘怀，所以她在面对自己与弗朗西斯之间的感情时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些许罪恶感，曾多次对弗朗西斯避而不见。

    但这半年中，她发现自己同样无法压制她对弗朗西斯的感情。就在她以为时间会带走一切的时候，现实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昨天晚间的演出结束后，她在餐厅与弗朗西斯再次相遇。“我看了您今晚的演出，您对台词的处理比从前更加细腻和出色了。”弗朗西斯说，“作为朋友，尊敬的女士，请问我能有幸与您共进晚餐吗？”伊莎贝拉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总之鬼使神差的，她答应了。

    餐桌上，弗朗西斯点了白兰地，原本还想为伊莎贝拉点上一瓶红酒的，被她拒绝了。为了缓解自己心中各种情绪交织的苦痛，她一杯又一杯地饮着烈酒。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感情再也抑制不住。包厢内，她几乎是哭着向弗朗西斯倾诉了一切。但她记得弗朗西斯严肃中透着无奈地对她一遍一遍地说：“您醉了，伊莎贝拉。”

    “我更希望您能在清醒的时候亲自告诉我这些。绅士从不会乘人之危，我需要得到您在理智状态下最真实的想法，而在此之前，伊莎贝拉，我不愿意跨越雷池一步，那样对一位女士来说并不公平。”

    记忆的最后，是弗朗西斯将她送回了家，并将她扶到了沙发上。而她在弗朗西斯的陪伴下睡着了。

    时间的确会带走一切，带走了爱德华在她心中“唯一”的地位，冲淡了她对过去不幸的悲伤。她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女儿抚平了她对自身不幸的怨怼；她如今心中又多了一个弗朗西斯，弗朗西斯让她看到了爱情的光辉。黑暗中的人看到光的出现总是会心生向往，伊莎贝拉忍不住想。她毕竟还是个正常的女人，而且正值年华，她总是渴望浪漫与爱情的。

    一件件纯白的衣物经由伊莎贝拉的手中落下。她将纤细的玉足小心地踩进浴缸中，感受到微微的发烫，水温的确很合适。她抱着自己的双臂，缓缓沉入了温热的水中。她闻到了水面上漂浮着的沐浴油散发出玫瑰的香气，毫无疑问，这是她的小天使放的——她知道自己最喜欢玫瑰。

    啊，关于弗朗西斯……她该怎么和自己亲爱的女儿说呢？

    上帝赐还于她的、她同爱德华的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