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唱上去了！！”弗朗茨几乎是在乐曲结束的那一瞬间就转过头兴奋地看着索菲亚。

    这时的客厅里开始响起了掌声。索菲亚和弗朗茨循着掌声的方向回过头，发现1407号的男主人和女主人都面带笑容地望着他们。

    “唱得实在是太棒了，科伦坡小姐。您简直就是天生的歌唱家……”亚当赞叹地说。

    “那简直就是魔鬼的音高，要不是刚刚确切地听到，我都不敢相信有人真的能驾驭得住它。”安娜喟叹道。

    “谢谢，谢谢。”索菲亚将自己的右手抚上左胸，谦恭地向李斯特夫妇行了一个抚胸礼，“索菲亚在此诚挚地感谢前来聆听的诸位淑女和绅士。”

    只见这时的索菲亚眼泛水光，额前还覆上了一丝细汗，白皙的面庞上晕开了显眼的玫瑰色。行完礼后，她将身体转到钢琴的方向。一手扶住钢琴，一手叉着腰。她将上半身微微向前弓着，控制不住地轻轻低垂着头，几缕黑色的发丝自鬓边向额前垂下。坐在钢琴边的弗朗茨能清晰地听见她相比其以往来说更为明显的呼吸声。

    “唱这首歌可真是累死我了。”索菲亚感觉自己的腰腹仍然带着用力过度的酸痛，刚刚在唱那几段高音的时候她几乎全身都因用力而在发抖。毋庸置疑，唱歌是个体力活，但现在她作为一个九岁的小女孩，体力明显不达标，不足以让她在唱歌时蓄力和发力的过程中站得稳如泰山。

    等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之后，弗朗茨小心翼翼地问她：“你还接着唱吗，索菲？”说着，他收起谱架上的那份乐谱，准确无误地将之放回了在索菲亚的简易谱夹中它们原本所在的位置。

    索菲亚毫不迟疑：“唱！”

    她又很快补充道：“记着，不许选跟上一首一样那么难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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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朗茨挑选着一首首曲目，不知疲倦地弹奏着；索菲亚则调动起了自己浑身的力气和激情在歌唱。歌曲和歌曲之间存在着一两分钟左右短暂的停歇（弗朗茨要挑选歌曲）（他这次学乖了，他会先通读一遍曲谱，判断好歌曲的难度再决定是否选它），而在每首曲子的前奏响起的那一瞬间里，索菲亚需要迅速判断好与之对应的曲目名称和人物剧情。她全神贯注地把自己投入进了音乐里，以最大的功率运转着自己的大脑，控制着气息、身体随音乐起伏的韵律，包括情绪状态的调整，进行着每个戏剧人格的交替。

    今天待在1407号的所有人都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李斯特夫妇原本一直坐在沙发上欣赏着两个孩子的表演，但是老座钟的报时声还是提醒到了他们：小弗朗茨晚上即将要去上课。安娜遗憾地离开了沙发，走到了灶台边开始准备晚餐。她无意中瞥了窗外一眼，讶然地发现自家楼下已经聚集起了许多的人——他们中有衣冠楚楚的绅士，有打着蕾丝洋伞的淑女，有衣着朴素的行人，甚至有车夫将马车停在了对面的街角，而乘客下车驻足倾听——看样子都在欣赏这两个孩子的演奏与演唱。

    到了最后，索菲亚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唱了有多久了，但她觉得自己所有的精力都在一曲一曲的消耗中被逐渐榨干。在他们再次结束一曲，而弗朗茨拿起那叠乐谱准备继续挑选下一首的时候，索菲亚艰难地抬起手，及时阻止他：“弗朗茨（Franz）、我亲爱的小弗朗茨（Franzi），到此为止吧。不唱了，不唱了……我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虽然对“一滴都没有”这句话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看着索菲亚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他看到她的额发甚至都被汗水浸湿了），弗朗茨还是瞬间领悟了它的意思。他停下了翻阅的动作，小心地将谱架上的谱子放回到谱夹中。“已经很棒了！我记得我已经弹了大概有七八首曲子……？”他有些不确定地说。

    “先生，距离我们开始弹唱过了多久了？”索菲亚转身，向正坐在沙发上的亚当·李斯特问道。

    “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亚当看了一眼怀表，回答。

    “结束了吗？”窗外突然传来一个洪亮的男声。这时他们终于察觉到楼下好像隐隐有喧闹的声音，索菲亚、弗朗茨和亚当三人互相交换了几个疑惑的目光。

    只有安娜停下了正在切菜的动作，朝窗外笑着喊了一声：“结束了！孩子们都已经累了！”

    窗外顿时响起了大片的掌声，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几声口哨。弗朗茨从琴凳上站起身，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索菲亚跑到了窗前，两人一起朝楼下看去。

    在看到人群的一瞬间，索菲亚不禁有一种头晕目眩的错觉，她实在是有些害羞——一口气唱了那么多曲，体力和精力在后期多少有些跟不上，所以后面的歌她认为自己其实唱得并不是那么的完美……可是就算这样也依然有这么多人听她唱吗？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做些什么表情才好。弗朗茨注意到了她的无措，忍不住对她说：“你唱得这么好，就应该像我一样，习惯一下人们的热情。”

    索菲亚沉浸在自己对自己“不完美”的鞭笞中，她有些沮丧地说：“可是我感觉自己后面唱得没有那么完美——我有感觉到我的气息和力气到后面都几乎快跟不上了……”

    弗朗茨这时转过头，用一种复杂的目光认真地看着她：“索菲，没有什么完不完美的说法——你要知道，自己每一次的演绎都是独一无二的。而且我想你对自己的歌唱水平可能没有什么明确的认知——

    “你是不是习惯了看轻自己？”

    弗朗茨最后的问句在她的耳边仿佛荡起了一阵阵的回音，索菲亚不禁开始思考起了自己的这种心态。

    ……习惯了看轻自己吗？或许吧，她一般只会注意到不完美的地方，这源于上辈子的习惯……不论何时，她的老师和长辈们都向她传达着这么一个观点：永远不要对自己太满意，这样你才会有不断提升的空间……

    “可是你这么优秀，你是一定要学会为自己的优秀感到骄傲的啊，亲爱的索菲。”

    弗朗茨说完，握住索菲亚的右手，在她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话做出反应的时候一下子牵起了她的手臂，举至高空，摇晃着回应着人群的欢呼。

    “歌者是这位年轻的小姐！”

    “伴奏应该就是旁边的这位小先生了……”

    看到两个孩子出现在窗前还举起了手臂示意，聚集在楼下的人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欢呼更甚，也不乏议论纷纷。因为两人的听力都很好，其中几句窃窃私语的声音并没有逃过他们的耳朵。

    “上帝啊，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竟然有着如此饱满的声音……”

    “小姑娘是异国面孔，但是唱得是真好啊……”

    “伴奏的男孩也很不错，我在他的琴声中听到了大自然的声音……”

    “Bravi[注]！！！”

    “尊敬的小姐，您唱得真是好极了！！”这时他们终于看见了洪亮男声的来源，是一位西装革履、戴着礼帽，留着络腮胡的大叔。

    索菲亚见状笑着向他行了一个抚胸礼：“感谢您的夸赞，尊敬的先生。如果我的歌声能为大家带来愉悦，那么这将是我毕生的荣幸。”

    “感谢你们让大家伙儿听了一场免费的音乐会——”不知是谁这么喊了一声，又有许多人随之叫道：“感谢你们让大家听了一场免费的音乐会！！”

    “是啊，这真是太值了——”

    “夜莺般的歌声和大自然的钢琴声——”

    人群中传来纷纷的赞叹。

    突然，索菲亚发现自己身边的弗朗茨仿佛看到了什么，兴奋地朝楼下挥着手：“老师，老师——”

    循着弗朗茨的目光，索菲亚看到一位棕色头发、长相文雅，戴着小巧的黑框圆眼镜的先生微微朝弗朗茨颔首致意。在注意到索菲亚的目光后，他又友善地对她笑了一下。

    “老师我弹得怎么样——”弗朗茨扶着窗台，身体前倾着，大声地问。

    那位先生应该是很含蓄的人，他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对弗朗茨比了个大拇指。

    弗朗茨很开心地笑了。不过他也注意着要关照到身边的小伙伴：“老师，我的朋友唱得怎么样——”

    那位先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另一只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向着弗朗茨的方向比了两个大拇指。

    “看吧！你有两个大拇指，而我只有一个——你唱得比我弹得还好！”弗朗茨对索菲亚说。逆着夕阳的余晖，他蓝绿色的眼睛里仿佛燃着两簇热烈的火焰，这让它们远比他闪耀的金发更加耀眼。

    “是卡尔·车尔尼先生……”

    “原来那个男孩是车尔尼先生门下的弟子……”

    “优秀的老师，优秀的学生！”

    “…………”

    索菲亚的耳朵精准地采集到人群中再次纷纷议论的信息。喔，原来刚才那位文雅的先生的真实身份是车尔尼大佬……说起来他们和车尔尼还住在一条街上呢。对了，都到这个点了，弗朗茨应该过一会儿就要去上课了……

    “索菲，看着我！”弗朗茨发现索菲亚又走神了，他严肃地说道。

    索菲亚被弗朗茨严肃的语气吓得瞬间回神，她睁着一双疑惑的眼睛望向那两汪动人心魄的蓝绿色。

    “——你现在知道自己很优秀了吧？”

    “我的老师夸你比夸我要多得多呢！而且你看下面那些人，都主要是在夸你，夸我只是顺带的一下……咦，你怎么哭了？”

    弗朗茨慌乱了一瞬，紧接着他就被一双温暖的手臂和火热的胸膛包围了。

    “谢谢你……弗朗茨。”

    索菲亚闷闷的声音从他耳后传来。

    温暖的温度从背部传来，是弗朗茨的双臂。

    他无声地回应了这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