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连成线的火把，昏暗的小道被聚集起来的光照得透亮。

    涂俊浩叼着最后一只虾，“这里的人白天是不是都不能出门——小村长，你为什么可以到处乱跑？”

    小村长正在洗碗，闻言跑到门边，用力关上了门。

    “能出门吧。”沈千乐想了想，“白天我在路上拦住一个大哥问路了。”

    “大家早点休息，记住我白天说的话哦。”小村长收拾了一通，又把门拉开，自己跑了出去。

    “走吧。”

    沈千乐还在观察那些村民，闻言愣了一下，“你在跟我说话？”

    涂俊浩认真道：“这里就我俩认识，我不跟你说话我跟谁说话。”

    沈千乐想想也没办法反驳。

    “走吧，真正的勇士不是坐以待毙，而是主动出击。”

    沈千乐觉得有理，越是束手束脚，越反而容易困住，但是脚都迈出去了，沈千乐又把步伐收住，回头看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褚季，“褚季，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你俩认识？”

    “刚认识。”沈千乐笑了笑。

    涂俊浩不满，“我才是你的第一个队友。”

    沈千乐说是是是，敷衍涂俊浩的时候，褚季已经过来了。

    海风习习，夜晚确实比白天舒服很多，三个人没有火把，只能跟着人流往海滩上走。

    也就走了一段路，家家户户便都在外面挂起了灯，灯影重重叠叠，走到海滩再朝回看的时候，像是着了火。

    海滩上架起了架子，篝火点燃，村民的脸上多了一些喜悦。

    “好怪。”涂俊浩接过某个村民递给他的酒喝了一杯，被辣的皱起了眉毛。

    “是挺怪的。他们为什么晚上开始劳作——我不喝，谢谢。”沈千乐拒绝了递过来的酒。

    不远处，小村长正在帮忙村民收晾晒的咸鱼干。

    三个人走过去，小村长惊讶了一下，“你们怎么还不休息。”

    沈千乐看着她赤|裸的双足，“你怎么不穿鞋。”

    “锁起来了，你们也要记得保护好自己的鞋。”小村长又强调了一遍，“千万要记得我白天说的话。”

    小村长拎起两个装满咸鱼的筐，“跟我一起回去吧，晚上不安全。”

    没办法，三个人只好跟小村长一起回家。

    到了家里，小村长又提醒每个玩家，记得关好门窗，晚上海风太大，有些时候暴风雨也会突然到来。

    沈千乐按照小村长所说的，关上了门和窗，待了没几分钟，觉得房间有些闷热，还是带着潮湿的那种。

    兔子也觉得不舒服，在床上躺了一下，哼哼唧唧，“我感觉像是待在一个蒸笼里。”

    沈千乐觉得也是，现在虽然很困，但是这种环境，一时间也睡不着，沈千乐就把窗户推开。

    窗户后面就是海，在月色下泛着银色的波浪。

    看了不知道多久，房间的热被充盈的海风驱散了大半，也没那么热了，沈千乐把窗户关上，抱起兔子拖着已经很疲惫的身体滚在了床上。

    睡着之前，她混沌的脑子想起一件事，又挣扎着把自己的鞋子从床边拎起来，鞋带上打了个结绑在了里侧的床栏杆上。

    梦境和大海一样自由，睡梦沉沉中，沈千乐听到了一阵缥缈空灵的歌声，木地板吱呀吱呀的作响，不时地，还有什么东西划过的声音。

    沈千乐感觉腰一疼，兔子把她踹醒，“快醒醒，有人在你门口不知道要干什么。”

    歌声依然存在，沈千乐听到了兔子的声音，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直到兔子一跳跳在了她的肚子上，她才猛然一睁眼，歌声也不见了。

    也不知道几点了，房间里是一片通亮。

    反应片刻后，沈千乐才意识到不是天亮了，而是外面的月光照进了房间里，把房间里照得跟白昼一样。

    兔子说门外有人。

    沈千乐|透过那简陋的门缝，看到了投过来的人影。

    “不管了。我门窗紧闭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

    沈千乐看了眼自己系在窗栏杆上的鞋，想了想又把鞋解开，把自己的床单抽出来，把鞋子包成一个大包裹抱在怀里。

    敲门的声音响起，沈千乐翻了个身，面向那道门。

    兔子十分担忧，“那是个什么东西。”

    沈千乐没出声，继续看着那个影子，刚才消失了一阵的歌声又响了起来，沈千乐的眼睛于是又睁不开了，沉沉进入了梦境。

    第二天一早，沈千乐跟被人打了一样爬了起来，穿好鞋子，给门外的涂俊浩开了门。

    涂俊浩第一眼看到沈千乐的时候是有些失望成分在，沈千乐不知道他在失望什么。

    结果吃饭的时候就知道了。

    十一个人里，有四个人被剃了光头，还包括那个金发女玩家。

    四个光滑的卤蛋像是电灯泡一样。

    涂俊浩脸上的笑容快憋不住了，沈千乐也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把笑压下去才问道：“你们昨天晚上洗头发了？”

    经过沈千乐提醒，那四位才想起来小村长说的那些规则，于是女玩家的同伴——另一颗卤蛋，走到正在做饭的小村长面前，推了一把小村长，“这是怎么回事？”

    “我提醒过你们。”小村长脾气态度很好，“村子久了点，就会有些奇怪的事情发生。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我是不是也说过关好门窗。但是你们也没听。”

    男人本来还想发一通火，昨天痛失百万手表的大哥站了起来，他的头发还在，但是表情不怎么好，“我的鞋丢了，去哪儿找。”

    “得去巫婆那里兑换，你让其他人去吧。你出不了门。”小村长叹气，一脸无奈。

    大哥光脚踩在地上，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我为什么出不了门？”

    “你可以试试嘛。”

    大哥果然站起来，走出去还没事，只是脚刚迈到台阶最后一阶，落地的瞬间，大哥的惨叫声响彻云霄，他抱着腿在地上滚了一圈，“我的脚。”

    涂俊浩和沈千乐对视一眼，赶紧跑了下去。

    其余人也想知道鞋丢了到底会发生什么，跟在两人身后。

    然而大哥的脚没有任何的事情，没有断开也没有伤口，就是沾了些沙子。

    大哥缓过那猛烈的疼痛，缓过劲来，松了口气。

    涂俊浩随机指了两个人，“来，我们把土豪哥抬上去。”

    那两个男的没动，倒是金发女玩家上前，研究了一下，“怎么抬？”

    沈千乐想起了自己的力气，说：“我也能抬。”

    于是两个女生一人一个胳膊，涂俊浩抬着腿，把大哥抬了上去。

    落地到小村长家，大哥踩着地面就没有刀割似的疼了，他跺跺脚，十分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又说：“我叫张立百，出去有机会请你们吃个饭。”

    涂俊浩也是个实诚人，“吃饭就不用了，出不出得去还不一定呢。你还记得你鞋怎么丢的吗？”

    “我就脱在了床边，但是房间门窗都没关。太热了。”张立百大概也想起了自己先没有遵守规则，摇了摇头，“早知道热着也睡了。后半夜还挺凉快的。”

    “早饭好了。”小村长把锅铲一放，“你们先吃，我去村里看看。”

    涂俊浩瞄了一眼，大叹气，“怎么又是海鲜烩饭。一点蔬菜也没有。”

    沈千乐在旁边的桶里捞了捞，“这里有海带，好像已经焯过水了。要不要切点吃？”

    “谁切啊。”

    沈千乐已经把海带捞了出来，用水洗了洗，切成丝，又加了些调料拌了拌。

    涂俊浩见她动作这么流畅，不由得怀疑，“能吃吗？”

    沈千乐无所谓他吃不吃，正想喊褚季来着，发现他一大早就不在。

    一盘海带丝，沈千乐没吃几口，就被涂俊浩吃完了。

    吃过饭，沈千乐和涂俊浩商量去帮张立百找鞋的事情。

    其他人没什么反应，各自拿了昨天搬回来的书开始找所谓宝藏。

    “一双鞋应该值不了多少钱吧。”涂俊浩摸摸下巴，眼睛飘向张立百，“大哥，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张立百在身上摸了摸，又摸出来一个戒指，“这个可以吗？”

    “婚戒？”涂俊浩惊讶。

    张立百苦笑了一下，“已经离婚了，没什么用了。”

    他的笑容里带了点别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他挥挥手，“麻烦你们两个了。”

    “不麻烦。”涂俊浩把戒指握在手里，“走吧沈千乐。”

    沈千乐抱着兔子跟在涂俊浩后面，走出去几十米，弯弯绕绕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晚上劳作白天休息的居民最多是坐在屋檐下，眯着眼睛打瞌睡。

    刚走上海滩，身后一阵呼喊声。

    两个人回头看到了女玩家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跑过来，满脸惊惧，“张立百死了。”

    沈千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死了？”

    女玩家一跺脚，“你们跟我回去。”

    明明出发还不到十分钟，沈千乐看着海水里泡着的张立百的尸体，都忍不住抖了抖。

    张立百脸朝着天空，双脚不知道被什么砍了，胸口还扎着一把生了锈的刀，血染红了一大片海水。

    “他刚才说回房间一趟，我们都没管。然后就听到了有人落水的声音。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别看了，罗艺。”同伴轻轻盖住女玩家的眼睛。

    “先去找工具把人捞起来吧。”涂俊浩把戒指放在口袋里。

    这场景太有冲击力，听涂俊浩说要捞人，其他人的第一反应是快走。

    沈千乐和涂俊浩找到工具绕到房子后面，却发现尸体已经没了。

    就连海上的血迹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两个人拿着工具默默无言。

    “还是去巫婆那里一趟吧。”沈千乐说。

    涂俊浩点头，“想一起了。”

    “等我拿个东西。”沈千乐语气平静。

    涂俊浩在门外等沈千乐，等沈千乐说好了，他扫了一眼沈千乐，“你拿什么了？”

    沈千乐说没什么。

    两个人在白茫茫的海滩上走，沙子已经热了起来，浪花一下一下冲击着海岸。

    “美人鱼的故事里，小美人鱼上岸之后，脚下是刀扎一般的疼痛。但是没人说过还有人会鞋会砍脚。”涂俊浩忽然叹了口气，偏头看一言不发的沈千乐，“你没吓到吧。”

    “没事。我以为所有触发条件都是在晚上。”

    “是我们想得太简单了。”涂俊浩眯了一下眼睛，“不过这算不算是登出游戏了。他下次还能进来吗？这个戒指怎么处理？”

    沈千乐顿了顿，“应该进不来了。他已经死了。”

    “真死了？”涂俊浩说等等，拦住沈千乐，“游戏外也死了？”

    沈千乐点了点头，“这就是这个‘游戏’的特点。”

    沈千乐不是没想过瞒着涂俊浩，但这种事情，她不说，可能会让他放松警惕，要是就这么出了事情，可能就挽回不了了。

    她以为涂俊浩会情绪崩溃一阵，没想到涂俊浩只是抓了抓头发，半晌才道：“行吧。我知道了。走吧，我们去会会那个老妖男。”

    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黑漆漆的洞口，找到昨天的火把，沈千乐点亮之前提醒涂俊浩，“记得别喧哗。”

    “知道了。你还挺细致的。”涂俊浩说，“你跟我身后吧。”

    两个人一路往里面走，依然是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靠着火把往前走。

    头顶滴滴答答的开始落水，涂俊浩小小声的卧槽了一声，那水冰凉冰凉的，像是针一样要扎进人的脖子里。

    两个人都是提心吊胆的，沈千乐抱着兔子感觉还好一点，过了一会儿感觉衣角传来拉扯力，低头一看，是涂俊浩扯着自己的衣角。

    沈千乐：“......”这个人似乎靠不住啊。

    见到小木屋的时候，沈千乐叫停了涂俊浩，见他看过来，沈千乐招了招手，“我们商量点事情。”

    涂俊浩还在摸兜里那一枚戒指，昨天那么贵的手表只换了一个不明不白的消息，张立百还把命送了出去，今天这个看着很朴素的手表，又能换一些什么。

    听完沈千乐的话，他虽然有些疑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两个人敲开了巫婆的门，后者依然跟昨天一样坐在那里，等着他们上贡。

    沈千乐把兔子放了下来。

    巫婆：“这次你们带什么东西来了？”

    沈千乐给了涂俊浩一个眼神，涂俊浩立马跳到桌子那边把巫婆按住，后者身形本来就瘦瘦小小的，整天不晒太阳看着也不是爱吃饭的样子，自然轻易就被涂俊浩制服住。

    沈千乐把放在衣服里的小刀拿了出来，一脚踏在桌子上。

    帮凶涂俊浩都吓了一跳，“沈千乐，你别冲动啊。虽然这是游戏，可不能杀人的。”

    巫婆见到刀和沈千乐凶神恶煞的模样，拼命挣扎，“有什么话好说。真的，有什么话好说。”

    “我们想换点东西。”沈千乐说。

    巫婆挣扎幅度小了一些，“用什么来换。”

    他还没意识到劫匪是不接受谈判的。

    沈千乐伸手抓起巫婆的一把头发，“你说要用珍贵的东西来换，我看你头发挺珍贵的。我割下来跟你换怎么样。你说你要多少，我就割多少。”

    火光之下，涂俊浩目瞪口呆。

    沈千乐这个女土匪是心情很不好，她把锋利的刀刃放在巫婆的头发上，“换不换。”

    “换换换。你不要割我头发。我换，我换。”

    沈千乐还是割了一点头发下来，几根放在桌子上，“你要是骗我们。那就一根不要留了。反正我刀功还不错。”

    巫婆已经要吓死了，“肯定不骗你们。”

    涂俊浩在沈千乐的示意下把巫婆放了开，但也没靠近沈千乐——太恐怖了这个小姑娘。

    沈千乐把刀装进皮刀鞘里，“手表也还给我们。”

    巫婆双手奉上，“我虽然愿意还给你们，但是规则是必须形成交换。出了什么事情你不能怪我。”

    沈千乐从桌子上拿了两根头发，“这是昨天的两个情报，不用谢。”

    巫婆眼里的泪光一闪而过：遭流氓了。

    他把头发收下。

    沈千乐问：“还有问题吗？”

    巫婆老实摇摇头。

    “好了，我们下一个问题。”沈千乐这次坐下了，看着心平气和。

    “第一个问题，鞋子是谁偷的。偷了之后除了找到鞋子还有别的方法解决吗？”

    “我不在外面，外面的事情我真不知道。”巫婆都要哭出来了，“我只有一部分能力，并不能通天。”

    沈千乐看了他一会儿，后者举起手发誓，“这个我真的我不知道，我已经在这个洞里待了几十年了。”

    沈千乐说行，又问：“那你昨天给的提示是什么意思？”

    巫婆凄惨地笑笑，“因为他坐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脑子里闪过了画面。”

    沈千乐哦了一声。

    “你们都离水远一点。海边最危险的是水。我也只能说这么多。”巫婆往后一躺，“还想要信息，必须要用东西来换。对你们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可以是物质，也可以是情感，某种关系这种。”

    沈千乐冷冷笑道：“你骗了小美人鱼还想骗我们？”

    巫婆当即坐直了身体，“我骗谁了？我活这么久，从来没骗过人。还有小美人鱼是什么东西？那是传说里的东西。我都没见过我怎么骗！”

    巫婆的语气虽然激烈，但声音依然不大，沈千乐回头看了眼涂俊浩，后者的灵魂都快要升天了，他玩过很多游戏，没见过能跟NPC吵架这么激烈的游戏。

    重点是NPC还怕玩家。

    这还真是个神奇的人，涂俊浩发现沈千乐在看自己，打了个激灵，“怎么了？”

    沈千乐指了指巫婆，“他说他没见过人鱼。”

    涂俊浩点点头，“我觉得可以理解，他待在这里，看着眼神也不怎么好，就算人鱼贴在他脸上他也不一定看得见吧。”

    沈千乐拿起手表，最后又问了一句，“你想要珍贵的东西，应该是有想要的才这么说吧。你不说我们怎么给你找？”

    “你们不是在翻书吗——哎哎哎，别翻脸，这个也是我算出来的。”巫婆跳起来缩在一边，“你们人类能不能别这么暴力啊。我说，我想要海洋之心。但是我不知道在哪里，那个用来占卜很好用。”

    沈千乐好脾气地问道：“海洋之心是什么。方的扁的还是圆的。”

    “一个球形的宝石。”

    沈千乐点头，“成，我们走吧。”

    两个人拿起火把又往外走，走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遇到了三个结伴的玩家。

    两拨人也没打招呼，确切来说是对方不想跟沈千乐他们打招呼。

    出了洞，沈千乐和涂俊浩找了个地方把手表埋了，当是张立百的坟墓。

    “既然戒指可以带出去的话，不然想想办法看有没有人可以帮他保管吧。也算是留个念想。”涂俊浩说。

    沈千乐看着大海，“你来的时候怎么来的？”

    “被浪拍上来的。差点淹死，还好游过泳的肌肉记忆还在。”涂俊浩回想起来也是一阵后怕，“我以为只是游戏效果比较真，没想到这海是真的想要我的命啊。”

    沈千乐都不确定自己被托了一下是不是幻觉了，又看了一会儿海面，说回去吧。

    “海洋之心，这个名字真够老土的。”涂俊浩摇摇头，“世界上哪儿有圆形的宝石，水晶球吧。”

    “还真说不定。那个巫婆看着精神不太正常。”沈千乐想了想说。

    涂俊浩看着沈千乐，心说还有比你精神不正常的人吗？但是他不敢真的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为什么想着带把刀啊。”

    “我看他头发发质挺好的，就想他应该很喜欢他的头发。所以就想用这个威胁一下他。”

    涂俊浩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要把他杀了。”

    沈千乐：“......你少看点电影吧。”

    “这跟我看什么没关系啊。”涂俊浩澄清。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我会杀人？”

    涂俊浩：“看，小村长在那里扶老人过马路。”

    沈千乐看了过去，看到小村长正背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往前走，奶奶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拐杖，脸上是歉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