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吵起来不讲规章，小村长都被吵成了浆糊。
直到在老人抛出一句他偷偷藏在海边不回来，小村长脸色立马黑了。
十三四岁的少年垂着头，目光倔强地锁定地面。
小村长拉着少年进里面的房间，门一关，似乎谁也不想让听到。
“有些时候吧。”涂俊浩看着那个门若有所思地说。
沈千乐砰的一下撞开了那道门，进去之后愣在了原地。
那坐在窗口的少年的下肢已经变成了鱼尾，漂亮的蓝色鳞片似乎在闪着光，少年的脸侧也全都是鳞片，见到沈千乐进来，十分冷淡地看了过来。
涂俊浩火急火燎地跟进了房间，“不是，沈千乐，我的意思是偷听，不是硬闯。”
接着他也说不出话了。
少年的身体往后一仰，化身为一道漂亮的弧线，直接坠入了水中。
小村长探身想捞，捞了半天，最终只能呆呆地看着水面。
老人是把他们打出了他的家，沈千乐摸着头上被砸起来的包，觉得不亏，起码弄清楚了秘密是什么。
小村长倒是被好声好气送出来的，但比他们几个要凄惨多了。
“这就是你们村子的秘密？”涂俊浩看了眼那紧闭的房门，“你说的怪病是指，他们会变成人鱼吗？”
小村长摇摇头，“能变成人鱼的是正常人。”
“那不正常的人又是什么样的？”沈千乐摸着头上的包凑近，“是这样打人的吗？”
“大家都要面临选择。”小村长喃喃道，“都要面临选择。”
突然，小村长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发疯往前跑。
“追啊。”涂俊浩拔腿就追。
沈千乐看了眼罗艺，罗艺也追了上去，似乎并不受什么影响。
小村长看着瘦弱，但是速度很快，快到大家只能落她很大一段距离，看得到追不上。
小村长又跑到了海边，沈千乐看到海面又在起伏，一把扯住还要往前追的涂俊浩，“不能追了。”
海浪犹如被某种神力控制，用力掀起来，又轻轻落下，把站在那里的村长包裹在其中，沈千乐看到一抹银色的鱼尾和那浪花融为一体。
小村长消失不见，但海面看着依然危险，它像有了生命一般，正注视着入侵者。
“你们说，她还会回来吗？”涂俊浩看着那茫茫海面。
“不好说。”沈千乐刚才在小村长身上体会到一种理想破灭的感觉。
“那边有人。”
沈千乐边惊讶褚季会主动说话，边朝褚季指的方向看。
沙滩上，一个人正弯着腰寻找什么，怀里抱着一堆东西。
他在这炎热的天气中裹着厚厚的衣服，头上一顶黑帽子罩着。
感觉到了这边视线的温度，他抬头看过来一眼。
沈千乐：“追。”
那边拔腿就跑。
那个人跑的范围有限，而且没穿鞋，还要防备手里捡的一堆贝壳海螺之类的东西掉出去。
沈千乐他们直接包抄，涂俊浩把人压在了身下，那人哎呦哎呦叫着，“要换消息去洞里。”
“不换，抢劫。”沈千乐把巫婆掉在地上的贝壳全都捡进了自己口袋里。
巫婆叫着，“这东西又不值钱，你能不能自己捡。”
沈千乐蹲在他面前，“不值钱你自己再捡一遍不就行了。小村长去海里了，你能告诉我们什么情况吗？”
巫婆闭口不言，把脸埋进了松软的沙子里。
沈千乐看着旁边一只很小的螃蟹跟着跑进了沙子里也不提醒，几秒后巫婆啊了一声，脸上多了挂件。
他的手被涂俊浩反绞在身后，所以没办法挣脱脸上的螃蟹。
沈千乐拎着那螃蟹的一条腿，轻轻拉了拉，巫婆就叫得更大声了一点，“疼疼疼，好我说说说。”
巫婆搓着脸起身，表情哀怨，“我好歹......”
之前山洞里光线黑，大家看不清，现在暴露在太阳光下，沈千乐发现这个巫婆长得还挺不错的。
“哥们儿，你这张脸不错啊。干嘛整天窝在山洞里装神弄鬼。”涂俊浩也发现了，把巫婆的长发一撩。
巫婆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头发理顺盖住脸。
“说吧。”涂俊浩抱住他的胳膊，死死桎梏住，拖着往村子里走，“我们回去好好说，你那个山洞，我们是不会再进了。老妖男。”
“我有名字。”巫婆见挣脱不开，心平气和地接受了现状，“祖辰。”
“被本土化的西方故事，我以为你得叫安吉丽娜什么什么的。”
虽然祖辰听不懂什么叫安吉丽娜，但是他能凭感觉知道这大概是个什么名字，脸当即黑了，“我是男性。”
“都一样都一样。”涂俊浩敷衍道。
祖辰说：“不一样。”
沈千乐已经有很多问题要问了，“村长还会回来吗？”
“会，她不会放弃这里。”祖辰肯定地说，“你们可以放我走了吗？我家里还在煮饭。”
“你家连锅都没有。”涂俊浩拐了一下祖辰，“老实点。”
沈千乐手里握着一只海螺，放在耳边听了听，“我一直听说海螺是海洋动物用来传信的东西，你捡这个是为了通信吗——你们看着我干嘛？”
罗艺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这个谁跟你说的。”
“我哥——好了我知道了，应该是又被他骗了。”沈千乐把贴在耳边的海螺放了下来。
祖辰看着她，“你挺有意思的。”
沈千乐耳朵都红了，把海螺一抛，假装恶狠狠道：“别岔开话题，这个村子里的人到底有什么毛病，如果他们只是会变成人鱼的模样。我觉得这并不算是病。”
祖辰收回视线，看向空无一人的道路，“这个我跟你们说不清，得等到晚上才行。”
夜晚，又是夜晚。
最危险的是夜晚，藏着秘密的也是夜晚。
沈千乐摸了一下自己被太阳晒得发烫的脸，触感有些光滑，她摸了一下，又放下手，手指上是一块银色的鳞片。
她的动作没人注意，涂俊浩见祖辰有要松口的迹象，开始对他本人感兴趣，跟得手新玩具一样，研究一下这里研究一下那里。
“你这头发长了多久？你整天在洞里都吃什么？我们没看到洞里有能吃的东西。你多久出来活动一回？村子里找你卜卦的人多吗？你们赚钱都在哪儿花？”
祖辰烦不胜烦，终于挣脱他躲在沈千乐旁边，“你管管他。”
沈千乐把那一块鳞片丢掉，面对挤上来的祖辰表示拒绝，“我跟他是一起的。他问的也是我想问的。你离我远点。”
“别这么无情，你把我头发割了我都没说什么。”
祖辰的头发又黑又密，沈千乐对近在眼前的头发有些手痒，伸手摸了摸，祖辰对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愣住了。
沈千乐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收回了手，想起那跳窗游走的人鱼，他的头发也是纯黑的，不过是短发。
“我说......”
祖辰突然被拉走，他不满地看着褚季，“干什么？你们还想不想让我帮忙了？”
涂俊浩的问题一个都没得到解答，心情正差，听到祖辰这么说，目露凶光，一下扑上去，“老妖男，你现在不可能跟我们谈条件。你是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小村长的家里没人，怕祖辰跑了，涂俊浩翻出来一堆绳子，最后选了个最结实的，把祖辰的手绑在了厨房的门上。
“这些书你们还是好好看看。”祖辰手腕上绑着绳子，还要加入沈千乐他们，他挑了一本书递给沈千乐。
沈千乐隐约觉得祖辰对自己的态度好了不少，但她想不到这态度转变的原因。
“我很久没来这里了。”祖辰在涂俊浩找的那堆绳子里找出一根比较细的，轻轻一扯，绳子齐整地断成了两截。
他用绳子把自己的头发绑了起来，一大把垂在身后。
也不嫌脏，直接坐在了地面上，当然对比起他的木屋，沈千乐觉得他没什么资格嫌弃别的地方脏。
“你以前在村子里住过？”沈千乐把祖辰给她的手翻开看，发现是一本故事书。
“住过一段时间。”祖辰看着沈千乐，突然问，“你今年多大了。”
沈千乐把书按在膝盖上，抬眼看祖辰，“你不是会占卜吗？你可以算一下。”
“哦对。虽然你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祖辰就真的闭起了眼睛，片刻后又睁开。
“算出来了吗？”
“算不出来。”祖辰垂下眸。
“老神棍马失前蹄。”涂俊浩一直抱有对祖辰的偏见，见他翻车也很幸灾乐祸。
“你知道我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一点疑问都没有吗？”
“你在问我还是问你自己。”祖辰含笑看着沈千乐，“你想知道什么？你真正想问什么？”
涂俊浩突然蹲下，把两个人隔开，“沈千乐，你别让这神神叨叨的骗了。”
怎么刚才气氛还很正常，突然就变了呢。
“对于我们来说。”沈千乐想跟祖辰再聊聊，把涂俊浩拨开，“这个世界是被某个人构建出来的世界。你们是生活在世界里的角色。你们的行为习惯、所说的话还有其他，都是被设定出来的。”
“你们不是吗？你怎么知道你现在对我的提问，是不是被设计好的。”祖辰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把沈千乐的五感都封闭起来，脑海里只剩下他的反问。
“我们......”沈千乐一下被问住。
涂俊浩摇晃着身体，“沈千乐，别听了。”
妈的，这小孩要被忽悠走了。
“好了，我逗你玩的。”祖辰忽然松弛下来，“三千世界而已。”
能说出这种话的，怎么可能是NPC。
“世界确实是被创造出来的，不过里面的人想什么，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只会在时间的推移中偏离。你也一样。”
沈千乐被罗艺从座位上拉起来带远了。
兔子看了眼祖辰，发现他也在看自己，连忙扭过了头，跑到沈千乐身边待着。
“沈千乐。”兔子有些担心沈千乐。
沈千乐坐在小锅旁边把书看完了，拿着书站起来，“我出去找个人。”
“找谁？”
“不会回头的人。”
祖辰说：“她不在。”
“谁啊？”涂俊浩更好奇了，“谁啊？”
“我遇到的一个听不见的小孩儿，她是那个不会回头的人。”
祖辰又说：“她真不在，你去了也没用。”
沈千乐拿着书又蹲在了坐着地板一派自然的祖辰面前，“你跟小村长是什么关系。”
“你猜。”祖辰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千乐，用一种评估的眼光看着她。
沈千乐忍着想打人的冲动，“我们在你的木屋里发现了一个箱子。”
“难道不是照片？”祖辰反问。
“我要说的重点是箱子，你那个箱子是你那个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锁第二值钱。照片我觉得没什么用，因为你保存照片的原因不是那个照片有多珍贵，而是拍照片的人很珍贵。”
祖辰问：“然后呢。”
“你跟小村长什么关系？”
“她叫祖满。”
涂俊浩插进来一句，“你是她爷爷？”
不怪涂俊浩，是因为小村长嘴里提到过的人，只有她那个给她留下无数破烂遗产的爷爷，老人家的形象艰苦朴素，涂俊浩也是很佩服他的。
涂俊浩打量了一下祖辰，其实如果非要牵强一下，祖辰和小村长的眉眼间，确实有那么一点相似。
就是有点过分年轻。
“父亲？”
祖辰微笑，“乖。”
涂俊浩说滚蛋。
“你俩是兄妹。”沈千乐给出答案。
“是也不是，我们都是大海孕育的孩子。”祖辰说话像是念诗。
涂俊浩凑上来踢了一下祖辰的腿，“那你可以变人鱼吗？让我们看看尾巴长一下见识。反正也没事干。”
缠磨到晚上，祖辰也没有给涂俊浩变出一条尾巴来。
小村长没回来，做饭的任务就落在了沈千乐的肩膀上，涂俊浩负责生火，两顿饭的功夫，原本是危房的房子已经变成了灾房，半面墙都是黑的。
祖辰本来是没机会吃饭的，但是他说了一句他不吃饱没力气，晚上会很危险。
夜幕降临，沈千乐坐在门槛边。
衣角摩擦，褚季坐在了她旁边。
沈千乐侧目过去，是他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褚季就是这样，没有情绪也很少和人交流。
他在想什么，沈千乐搞不清楚，但沈千乐逐渐能感受到，他跟他们不一样。
兔子嫌褚季离得太近，往旁边跑了两步。
天边的蓝色逐渐变得浓郁，另外两位玩家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门里的祖辰要求涂俊浩给他解开绳子。
门前出现了一行人，其中有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正在哭泣，不知道为什么，十分伤心。
火光照在她的脸上，却照不出一点泪光。
她旁边的人好像习以为常，不说安慰，连递一个东西擦一下的动作都没有。
老人的背影越来越远，祖辰站在沈千乐身后，低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顶，想抬手抚摸一下，又被褚季按住了手。
祖辰无奈，“我没有恶意。”
沈千乐注意到，站起来，“你吃完饭洗手了吗？”
祖辰的手指修长光洁，在尚好的月色下如瓷器一般。
这个人突然对自己产生兴趣，沈千乐心里警惕大于一切。
祖辰看了看自己的手，举起来，“洗过了，要再洗一遍吗？”
涂俊浩在身后给他一重击，“夜晚已经到了。快点说你要做什么。”
“先去海边。”
海边很宁静，夜里的海和天依然是一色，同样深沉。
沈千乐他们没有跟上次一样融进人群里，而是在祖辰的指示下，躲在一堆海石后面远远观望着。
村民们享受夜风和海声，忙碌的忙碌，休息的休息，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没看出来什么啊。”待了不知道多久，涂俊浩抬了抬发酸的腿，虽然看不清身边人，怀疑的目光还是给到了祖辰的位置，“你该不会是在逗我们玩吧。”
祖辰轻笑，“几个人里面，你最没有耐心。”
沈千乐的手覆在面前的大石头上，本来看着村民看得认真，忽然感觉到手下湿漉漉一片，她正打算抬起手，祖辰的手悄无声息地按了上来。
沈千乐想要挣扎，却听到祖辰说别动。
不是从耳边，而是从脑海里。
石头在往外渗水，清凉的感觉贴着沈千乐的手心，然后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水像是从雪山上融化而来的，冷得惊人，像是针扎一样刺在沈千乐的手心里，没一会儿，手心变得麻木不堪。
祖辰的手也是冷的，沈千乐想起了那个要抓住她的人鱼。
为了不被发现，他们并没有带光，只能借着村子里透出来的光和海滩上过来的光看东西。
沈千乐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手腕上，从脖子上生出。
祖辰的手指上移，轻轻贴到了沈千乐的手腕上，摸那一片新生的“皮肤”。
“你已经被这里接纳了。沈千乐。”
声音依然自脑海里传出，祖辰很感兴趣，“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没有过往，我也看不到你的未来。”
沈千乐甩开祖辰的手，自己摸了摸那一片新生的鳞片，小臂上几乎全是，沈千乐又抚摸自己的脖子，上面也是整整齐齐的鳞片。
这鳞片怎么才能弄掉，沈千乐想着。
然而也就是想法冒出来的瞬间，脖子上的鳞片跟通晓了她的烦恼一样，齐刷刷褪去，只留下光滑的手感，提醒它们曾经存在过。
沈千乐能感受那鳞片不是消失了，而是藏起来了，以她的意志为主。
涂俊浩已经累了，转了个身靠在大石头上说：“我奶奶说晚上少用眼，不然对视力不好。”
他抱兔子抱得上瘾，但是每次下意识托举兔子双腿的动作，都会让沈千乐觉得他在托公鸡。
沈千乐眨了一下眼睛，发现视野在逐渐清晰，她好像拥有了夜视的能力。
涂俊浩突然起身，小声骂道：“石头上怎么会有水啊。”
“因为她和水产生了共鸣，所以把水引到了这里。”
涂俊浩对祖辰这个神棍已经没什么好脸色了，“是你引来的吧，老妖男。”
罗艺一直没怎么跟祖辰说话，只是看着外面。
视野清晰的沈千乐却看到罗艺的表情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你对罗艺做什么了。”沈千乐知道祖辰能从脑海里听到她讲话，直接偏头看他。
“我没做什么，是交易开始生效了。”祖辰颇为淡定，低头和沈千乐的眼睛对视，同样跟沈千乐在脑海里对话，“我说过，交换是真的要付出代价。不论是那三个拿生命来换的。还是这一个——”
祖辰停了一下，见罗艺的表情终于归于平静，才道：“拿一份感情来换的。”
罗艺的情绪确实全消失了，表情平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感情从身体里剥离，似乎是好事，但沈千乐又不这么觉得。
“她让我保证她能出去，我说我做不到这件事。因为我不清楚你们是如何打通世界和世界的通道。然后她退一步，希望她的孩子可以被保住。我答应了，我可以让她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不受到伤害。”
“但是出了这个世界就不一定了。”祖辰云淡风轻地说着，完全不似他在岩洞里的落魄邋遢，他此刻的神情好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冷漠地看着在苦难中的人。
沈千乐开始有些后悔和这个人合作，他的能力，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们这些人很可能根本阻拦不了他。
情绪无法控制的时候，沈千乐脖子上的鳞片又生长出来，只是很浅一片。
这个时候，一直在旁边很没有存在感的褚季动了，伸手把沈千乐拉到另一边，“你站在这里。”
他的手也是凉的，但是又带着温意，给刚才差点乱了阵脚的沈千乐点了个醒。
“你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她。”
涂俊浩的耐心快要耗尽，“我现在想吃了你，我们总不能在这里蹲守到天亮吧。”
他都感觉石头要开出花来了。
“什么叫海枯石烂，你懂吗？”祖辰倒是很喜欢逗涂俊浩，“这还远着呢。”
弯月在天际上升到头顶。
涂俊浩昏昏欲睡。
“涂俊浩，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