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活不过三十岁。

    沈卿欢有些怔怔地偏头看向榻上的人,他没有了半分戏谑与冷淡的模样,只这般静静的躺着。

    陈稼海开了药方,嘱托几句便出了堂玉轩。

    “娘娘,您莫要太过自责……”李继妄宽慰道。

    沈卿欢呆呆地坐在锦杌上,背对他道:“他为何要这般做呢。”

    李继妄一噎:“干爹的心意,娘娘不知晓吗?”

    沈卿欢未曾应声,他告了一声罪,便离了堂玉轩。

    她轻轻覆上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李继妄的话尤在耳畔,谢谨庭的心意,谢谨庭待她当真有心意吗。

    她不敢想。

    沈卿欢为他暖着那只微凉的手,心中却宛若被蚁虫啃咬。

    谢谨庭当真心悦她吗,可她知晓自己起初接近他的目的,她不过有所求,强行上了谢谨庭的大船,却不想,眼下还有如此棘手的事。

    这可该如何是好。

    “谢谨庭,你不要死好不好。”他的手越发寒凉,沈卿欢鼻头微酸,哽道。

    他不是坏人,可为何裴辜元那等人就能贻害千年,偏他就短命。

    她不想谢谨庭死,谢谨庭若是死了,后面她不敢想究竟如何。

    “谢谨庭,你若是死了,我可该怎么办……”她埋在他的颈窝,汲取着熟悉的草药香,轻轻啜泣着。

    旁人只说她娇蛮,可看惯了裴辜元的冷脸,她亦是强言欢笑,她自诩坚强,但她不愿想象没有了谢谨庭的日子。

    她只是为了势力,不是为了他,沈卿欢这般想着。

    “咱家还没死,娘娘哭什么丧。”身.下那人蓦然出声,还是一如既往的冻人。

    “秉笔……”沈卿欢掀起眼眸看着他,随后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谢谨庭默了一会,道:“看来咱家醒了不是很如娘娘的意,娘娘是想着,该如何将咱家勒死。”

    “你的话一点也不好笑,往不许再说了。”她松开了环着他脖颈的手,吸了吸鼻子,怪道。

    似是拿她没辙,谢谨庭看着繁复的帐顶没再说什么,便听她道:“谢谨庭,你以后有什么都告诉我一声好不好。”

    她这话来得莫名,谢谨庭没应。

    像是没打算听他的回答,沈卿欢继续道:“你分明不喜寒凉,分明不吃梅子,却没有拒绝,可我不是旁人,我不要你处处顺着我,我心悦秉笔,便要站在秉笔身边。”

    “所以,如果以后不喜欢了,受伤了,或者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瞒着我,我们一同面对,好不好?”她这般道。

    谢谨庭指腹轻轻擦过她光洁的面颊:“好。”

    “那秉笔现在,有什么想要坦白的吗?”沈卿欢追问道。

    谢谨庭没应,只道:“娘娘当真不愿去和亲吗。”

    沈卿欢轻轻蹙着眉头望向他。

    这不是谢谨庭第一次说了,可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出条件的。

    “秉笔是有什么任务要派给我吗?”沈卿欢扬着水眸,里面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希冀。

    她不想去和亲。

    那双眼眸纯洁无瑕,如同他眼前的人一般,这样干净的人,怎能嫁进皇家,受那一滩污泥池的浸染。

    “没有。”谢谨庭收回了眸光,冷声道。

    沈卿欢垂下了头,自嘲般轻笑了一声:“秉笔如何这般,你说话不算话,分明先前答应了子玉哥哥,要保护我阻止这场和亲的。”

    “事出有因,到时再说。”他只这般道。

    方才分明应下她的话,说什么一同面对不再隐瞒,眼下便又成了这副模样。

    沈卿欢掩饰着面上的失落,垂首道:“我不愿。”

    “无人事事如意,有些事不是不愿就可以不做的。”谢谨庭没什么情绪的淡声道。

    “可我宁愿是在为秉笔做事,”沈卿欢眼尾还泛着一抹微红,“秉笔别不要我。”

    心头像是被利刺狠狠戳中,他喉头上下滚了滚:“莫要任性。”

    他说什么都不肯松口,沈卿欢红着眼,颇有些失望的看着他:“我究竟是哪一点惹了秉笔不悦,秉笔就如此嫌恶我吗?”

    良久,谢谨庭别过了头。

    自知得不到他的答案,沈卿欢转过身,咬紧了唇,扬袖狠狠地抹了把泪,夺门而出。

    新年至,整个京城热热闹闹的,街上满是儿童嬉戏。

    一切都带着辞旧迎新的喜气,唯有太子府一片冷寂。

    裴辜元不在京城,她原本是乐得自在,可日子都是掰着指头数着过的,二月末则是她要去和亲的日子了,这盼了许久的新年也跟着变了味道。

    “娘娘,这是各府的礼单。”窕儿呈上一沓厚厚的单子。

    而今谁人都知晓,她这位太子妃马上就要成为大殷的耻辱,那个高门贵族不是暗戳戳的盘算着如何将自家女儿嫁入太子府。

    什么京城才女,这等招来祸事的称谓不要也罢。

    沈卿欢没有看桌案上的单子,屋外白茫一片,却看得心中更堵得慌。

    重活一世,却并没有像话本子上那般,而今她深知还没有能力自保。

    这一世亦是可笑。

    “娘娘,这是堂玉轩送来的。”桃之捧着一个蒙了绸缎的托盘来。

    她有些时日未曾听闻堂玉轩了,又怎会不知晓这是谁的住所。

    沈卿欢神魂像是回来了几分,看着那被顶起圆润弧度的绸缎道:“放着吧。”

    她这些时日的魂不守舍,身边人都看在眼中。

    可这等事放在哪个女子的身上,都是淡定不下来的,和亲一路凶险,怕是一生一世都要待在那等蛮夷之地,到时谁为她报仇,谁为她守住尚书府。

    谢谨庭吗?

    沈卿欢哂笑一声。

    谢谨庭在她这里虽算不上恶人,却也不是什么值得托付之人,此番和亲非去不可,可还是要她自己安顿的,亲要和,日子也要过。

    只不过先前的一切想法都是她自作多情了。

    沈卿欢面前的绸缎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做工极其精细的同心球。

    同心球通体呈象牙白,触手则是难得的细腻,外层是镂空的一棵落梅,内层则是雕着一棵玉兰树,树下是一只伸着懒腰的猫儿。

    两棵树的树干的纹理都是极为清晰的,而那只打着哈欠的猫儿,便是连嘴边的胡须都栩栩如生。

    “同心球不是这般的,不伦不类。”沈卿欢轻嗤了一声,别过了头,待了一会复又瞟了一眼那象牙球。

    她是极为喜欢这些小玩意的,可而今她还生谢谨庭的气。

    沈卿欢起身将小袄披好,朝着玉娘寺去。

    *

    “干爹,娘娘出门了。”李继妄道。

    谢谨庭摆弄着手中那把小巧的剃刀,没有应声。

    他而今眼下带了淡淡的乌青,把玩着剃刀的指上也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给原本完美的长指添了几分可怖,新旧交叠,触目惊心。

    他不应声,李继妄继续道:“桃之把同心球送到了蒹葭堂。”

    堂玉轩还是寂静无声,李继妄偷偷瞭了他一眼:“干爹,您这般不眠不休几日了,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

    他知晓两人之间定是起了龃龉,可他磨了几日,都不曾听干爹开口。

    “她不喜裴辜元,咱家这般做何错之有。”谢谨庭将那小刀放在桌案之上。

    “干爹同娘娘说了什么?”李继妄追问道。

    桌角蹦蹦跳跳的蛊雕,此刻也停下了动作,偏头看着两人。

    谢谨庭看着落在桌案上的一片鸟羽,道:“咱家要她去和亲。”

    “什么?!”李继妄兼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直接从坐墩上弹了起来。

    看着干爹淡然的神情,他简直一言难尽:“干爹可同娘娘说了您的想法?”

    谢谨庭没有理会他这幅龇牙咧嘴,好像凳子烫了屁股一样的表情,冷声道:“李继妄,安排假死掉包和亲新娘,这等大事出不得纰漏,如何能告知她。”

    “我虽不知晓娘娘如今如何,可用脚指头想,也知晓她这几日过的不是很顺心,干爹,您到底在顾虑什么?”李继妄锁紧了眉头。

    此刻他是参透了那句古话,这可不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吗。

    “咱家比你更了解她,她定是不喜这般的。”谢谨庭抚了抚蛊雕的毛。

    蛊雕亲人,而今正是欢呼雀跃的喊着:“秉笔!秉笔!秉笔!”

    “娘娘最是有主意,亦是最有骨气,不同寻常女流之辈,干爹若是有难言之隐,便好生陪她一个月吧。”李继妄叹了口气,朝着蛊雕招了招手。

    蛊雕见状飞上他的肩膀,朝着身后的谢谨庭歪了歪头,便跟着李继妄出了堂玉轩。

    见着他出来,裴安倚在廊庑旁招呼:“蛊雕。”

    蛊雕扑棱棱的朝着他飞来,一边飞一边喊着:“秉笔,秉笔,秉笔!”

    裴安一把捏住它的鸟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可别喊了,主子正不高兴着呢,若是被他听见,小心拔了你的毛给太子妃炖了补身子!”

    说到这个,裴安摸着它的鸟头若有所思的道:“是不是该教你喊掌印了……”

    新年一日,这边迎来了不速之客。

    裴崇佑到来之时,身上竟是再无往日的风流倜傥之气,原本理应穿着锦衣华服的人,如今只着了一件素色的大氅,可面上的风流却仍是掩饰不住。

    他站的位置隐蔽,而今皇上正是该同宫中众人用团圆膳,此番出行定然是不能叫旁人知晓。

    “皇嫂。”他笑着这般道,将手中一只锦盒递到她面前。

    沈卿欢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皇弟先前的作为我未曾告知于父皇,皇弟想用什么来贿赂我?”

    知道她玩笑,一向洒脱的裴崇佑却展露不出笑颜:“皇嫂还有心情打趣吗?”

    沈卿欢接过锦盒的手一顿。

    “可日子总要过,若是流竺国君王当真是良人呢?”她故作轻松的道。

    裴崇佑深深的看着她:“便是谢谨庭也护不住你吗。”

    这下,她面上轻松的神态像是再也掩饰不住。

    沈卿欢别过了头:“难不成皇弟今日来不是贿赂我,而是来落井下石,若是如此,皇弟还是请回吧。”

    “便是至今,你也不愿旁人说起谢谨庭的不好吗?”裴崇佑自嘲般笑了笑。

    沈卿欢不应声,便听他顿了顿:“皇嫂如天边明月,先前我只敢仰望,却不敢肖想,可如今不同,皇嫂,我用半张虎符,护你性命。”

    听他说到这,沈卿欢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她知晓前世今生并非处处相似,可那虎符的下落却是万万没有想到。

    先前她本想用虎符贿赂谢谨庭,如今看来,此番却是最好的选择。

    裴崇佑只当她有所动摇:“皇嫂说我护不住,我偏要向皇嫂证明,若是皇嫂愿意跟我走,这仗,我来打,皇嫂什么都不用怕。”

    “姐姐?”远处的少年试探的叫了一声。

    裴崇佑原本温和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沈卿欢回眸,便见赵竹年手中提着一盒食笼,定然又是学着做了她的糕。

    “原来皇嫂同赵家公子熟识。”裴崇佑笑了笑,华中却无半分笑意。

    “姐姐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竹年便是,我们都盼着姐姐好。”赵竹年并未理会二皇子,只将食笼递给她。

    裴崇佑带着怒气将手中锦盒打开,亮出里面的半张虎符与一只玉戒。

    沈卿欢喜欢玉,更喜欢小玩意,眼下这东西算是送到了她的心坎儿里,可如今却不是收东西的时候,她总觉得出,裴崇佑恨不得将眼前的少年撕碎。

    他皮笑肉不笑的道:“本殿倒是不知,皇嫂何时多了个胞弟。”

    “姐姐良善,认我做弟弟,自是我的福分,殿下何来羡慕?”赵竹年笑眯眯的反问了一句,而后朝她拱手,是要转身离去。

    “咱家倒是不知,这太子府何时门庭若市了。”身后的冷声还带着几分慵懒。

    一只胖乎乎的三花伸了个懒腰,也不嫌雪地寒凉刺骨,竟是跟着这么晃了出来。

    沈卿欢心口一跳,面色不变:“秉笔。”

    谢谨庭唇角带着几分冷笑,睨着面前的两人道:“今日宫中团圆宴,殿下贸然面见皇嫂,陛下知晓定是担忧至极。”

    他话中的威胁再明显不过,裴崇佑咬紧了牙关。

    裴崇佑不能出事,而今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多则乱,届时怕生了乱子不可回旋。

    裴崇佑抢先一步道:“不劳秉笔费心,本殿自会前去。”

    赵竹年见状,也点点头道:“太子妃姐姐无事,姐姐便放心了,我先行回去了。”

    两人方出现不过两柱香的时辰,如今偌大的府侧门便只剩下了刺骨寒风。

    两人之间的气氛从未如此沉闷,像是又回到了刚见面那日。

    一口寒气从唇边消散,地上的猫儿来回踱了两步。

    “喵呜。”肥美的三花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朝她扑来。

    饶是她努力克服恐惧,此时也免不了惊吓。

    沈卿欢惊叫一声,朝后仰去,与带着药香的柔软棉氅撞了个满怀。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