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

    “要是没有你就根本不会有这些破事!他们都默许你晚上来酒吧了——我对此感到羞耻,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你还想怎样,伯特伦?你的控制欲——我不管你欠了什么债,那是你的事!我们家不是有一些钱吗——别和我说这些,我不想听!我是不会走的,我不是你——我不会做逃兵!”

    凯瑟琳·奥布里掐断了脑海中不断重播的声音。她说得对极了。一篇带着怒火的即兴演讲,可惜被打断了太多次。但即便如此,她也对自己足够满意——多么——多么明确的独立宣言,和欠了债款想要逃之夭夭的父亲表明立场——这可太棒了。唯一的不足之处在于她不会魔法,只好被伯特伦强硬地带走,住进了这个不知道哪个小镇(塔克托斯?科克沃斯?)的汽车旅馆。她早该把家里的备用魔杖全给折断!

    想到这儿,她又咬牙切齿地瞪着天花板,在心里痛骂了伯特伦一遍。她早就受够了。一天又一天,用“这很危险”为借口把她拴在他身边,生怕她一个眨眼就跑去和狐朋狗友抽大.麻或者更刺激的东西——又把这称之为“爱”,还有什么比这更倒胃口?要不是她的朋友们爱惨了她,以至于能够忍受一个神神颠颠的中年男人,她真会被伯特伦逼疯。说到底,都是他欠了那群“巫师”朋友一笔巨款又迟迟不愿偿还,要不是有人找上门来,她到死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这样一个懦夫,现在好了,她几乎一无所有——朋友、乐队,还有她心爱的架子鼓(太大了以至于无法带走),全都没了。

    算啦,他也够惨的了,是不是?另一个凯瑟琳在脑海里说。为了躲债放弃了自己的巫师身份,女儿还是个完全不会魔法的哑炮,他对麻瓜一无所知,摸索着生活下去确实有些艰难了——以免造成你的反感,亲爱的,我声明这不代表他不是个混蛋。

    凯瑟琳“哼”了一声,从床上轻巧地跳下来,继续锲而不舍地研究被魔咒上锁的房门,同时竖起耳朵,留心房间外面的脚步声。说出来一定惹人笑话,可发表了那么一通宣言之后,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当她看到那个怪女人出现在伯特伦面前时,她的的确确对“他会死”这种可能性感到了强烈的恐惧。

    好在她什么也没听到,对父亲的怨恨又顺理成章占了上风:把她锁在一间汽车旅馆的小房间里——真是疯了,她在麻瓜学校里念过书,知道英国法律是如何保护麻瓜小孩的,可同样不会魔法,哑炮小孩却又不受这法律保护了。把她锁在房间里!

    房门适时响起一阵敲门声。凯瑟琳停下用发卡捣鼓门锁的行为,把耳朵贴在门上,想要听到更多的声音,呼吸节奏、衣料摩擦的质感、更换站姿的频率……她很擅长以此判断访客的身份和个性,可门外却只有一片沉默,确切地说,除了平缓单调的轻微呼吸,来者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唯一的标识只有对方敲门的节奏,“咚咚咚咚——咚咚咚”,轻盈、干脆、富有韵律,听上去很讲礼貌。

    凯瑟琳紧抿着唇,深吸了一口气,刚打算说些什么,门外的人便抢先开了口。凯瑟琳惊讶地发现,对方的声音柔和得如同丝绸。“我注意到你一直在尝试开门,是不是不小心被反锁在房间里了?”对方说,她一定是个美人,“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我可以为你叫来维利夫人,她有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

    凯瑟琳悬着的心放松下来。“不用了,我只是——只是研究一下门锁,你知道的。”她蹩脚地撒了个谎,麻瓜是没办法对付门锁上的魔法的,而她毫不怀疑一旦有人想要从外面打开门锁,就会被伯特伦施在上面的恶咒打个半死(多可恶的魔法!),她不希望有谁被自己牵连而受伤。

    “好吧。”门外的女人迟疑地说,“我就住在你隔壁。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敲一敲你床头的木板。我会听到的。”

    “谢谢你的好意。”凯瑟琳这下真心实意露出了一个笑容,“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我叫凯瑟琳,凯瑟琳·奥布里。”

    门外的女人顿了顿:“莉莉。”

    凯瑟琳这才意识到,她说话时总是伴随着“嘶嘶”的气音,就像是蛇在吐信,只是她的声色过于温和——并且极具吸引人注意的魔力,这点缺陷往往不易被人察觉。凯瑟琳决定这是某个地方的方言,她不应该太放在心上。

    “很高兴认识你,莉莉。”她愉快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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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我就说,‘离他远点!’,不,我当时不害怕——没那么害怕。我得说,她看上去的确很危险,但我要是我表露出一点儿害怕,她就会把我们都杀了,不是吗?可怜的老伯特伦——我的爸爸胆子是挺小的,他总是害怕那些毫无根据的东西,我是说,除了我,还有谁能站出来保护他呢?”

    当天夜晚,凯瑟琳就和莉莉成了朋友。她从来没有向别人讲过那天在酒吧后巷发生的事,可和莉莉的交谈让她感到放松和不自觉的亲近。她对妈妈没什么印象,也从来没有和比自己年长的女性进行过这样的交谈,莉莉因而用她的风度轻而易举地征服了她。凯瑟琳迫切地讲述自己的故事,希望从这个友好的陌生人口中听到一丝赞赏和肯定。快说呀,“你做得很棒”,夸夸我吧?

    “他的确缺少胆量,总是随波逐流,又害怕自己不够合群。我想,他因为你的出现变了很多,但某些东西——某些懦弱是不会变的。”莉莉说,语气带着莫名的熟悉,又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异样在凯瑟琳的心中一闪而过,很快被失落取代,莉莉像是一个狠心的主人,她明明知道凯瑟琳想要什么,拿着牛肉在她的眼前打转,却迟迟不肯把肉递到凯瑟琳的嘴里。委屈之余,凯瑟琳又开始对自己感到恼怒了——为什么要向一个陌生人乞讨呢?

    隔着墙板,莉莉像是看到了凯瑟琳脸上的不满,轻轻地笑了一声:“当然,这都是你的功劳,凯瑟琳。你做得很棒。”

    “真的吗!呃,我是说——我是说‘谢谢’。”凯瑟琳揉了揉自己通红的脸颊,让自己听上去不要那么激动,又骄傲地扬起了头,“没什么了不起的。”

    “再说说那个女人——斯梅克,对吗?她说她复活了?”莉莉以一种克制的探究欲询问道。

    “她肯定已经疯了……她的确那么说,但世界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对不对?就算有魔法——呃,我只是假设,莉莉,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魔法,对吧?哈哈——就算有魔法,也不可能让人死而复生,对不对?她多半是遇到了什么,精神失常了,也可能是磕了点……不,她很高,莉莉,比伯特伦还要高一些,我估计得有至少五英尺八英寸,或者九英寸。没错,她的左腿是假肢,金属的……脸?我没有看清,她的脸有些模糊,我不确定是不是光线的问题……你认识她?”

    “没错,科狄莉亚·斯梅克,就是她。”莉莉带着笑意,似眷恋似怨恨地说,“我的一个老朋友……我们很久没见了。”

    “你们是朋友?那你和伯特伦——你和爸爸……”

    “别担心,凯瑟琳,我不是来‘讨债’的。我只是暂时住在这里,偶然间遇到了你,我更愿意把这称为‘命中注定’。”莉莉的声音穿过薄薄的木板,轻柔地淌进凯瑟琳的脑海里,“魔法抛弃了我,我如今一无所有,靠着妹妹的同情生活——在她的鄙视与憎恨中向她乞讨。这代表着我和科狄莉亚已经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我和你——我们才是一样的,凯瑟琳。我们都是不被眷顾的受难者。”

    凯瑟琳的心晕乎乎地膨胀起来,她感到自己的鼻尖开始发酸:“那算不上什么,我讨厌魔法——我不需要它也能过得很好!那种恶毒的——危险的——自以为是的力量——”

    凯瑟琳突然停下了话头。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寒冷,某种阴影从莉莉的房间滋生,钻过木板的缝隙,扼住了她的咽喉。她恐惧地睁大眼睛,不由自主地僵在原地,窒息感让血液停止流动,她甚至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是啊,那的确算不上什么。”莉莉温和地说,那种冰冷如同潮水一般褪去了,“可如果你能掌握运用魔法的力量,就能向伯特伦证明自己了,不是吗?他再也不能把你锁在小房间里了。”

    凯瑟琳后知后觉地感到眼泪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莉莉的嗓音让她重新感觉到温暖,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哽咽,抱着膝盖蜷缩在床头,身体和头紧贴着木板。如果说之前和莉莉的接触是出于对父亲的叛逆,如今的凯瑟琳就实打实把对方当作母亲一般的知己了——一个能理解她、包容她、为她带来自由的成年人,一个把她当成独立个体的年长者,天知道凯瑟琳在这种人面前有多么不堪一击——这是命运的馈赠,不是吗?若非如此,她又为什么能感受到木板另一头的莉莉?她知道她们正隔着木板靠在一起,如同两个求生者在宏大浪潮中一叶小小扁舟上依偎取暖;她知道莉莉需要她。

    “我该怎么做呢?”凯瑟琳问道,声音里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希望,“我是个哑炮,我可是个哑炮——你知道该怎么做吗?我该怎么学会魔法?”

    “我不该告诉你的。”莉莉突然换上了一副懊恼的口吻,“已经很晚了,凯瑟琳,快去睡吧。把这一切忘了,好吗?别管什么魔法了。”

    “不,你怎么能——告诉我吧,莉莉,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我愿意帮你做任何事,莉莉!只要你愿意告诉我该怎么——”

    “别想它了,凯瑟琳。魔法没什么了不起的,不是吗?”莉莉轻轻地说,语调却比之前高了些,“你什么也不需要为我做,你不欠我什么,凯瑟琳。魔法是危险的,你不应该为了它踏进那个世界。”

    如果是伯特伦这么说,凯瑟琳肯定要发火,可同样的话从莉莉口中说出来,就让凯瑟琳感到发自内心的信服。她必须做点什么,以向莉莉证明自己是可靠的——这也是为了莉莉,不是吗?她和凯瑟琳一样,也被魔法抛弃了。凯瑟琳完全可以想到莉莉曾经遇到了多少来自巫师的白眼……那些傲慢的混蛋以嘲笑她的无能为乐,她只在巫师的世界待了七年就再也受不了,索性不再和那个世界联系,把自己当成一个麻瓜,而比她年长的莉莉受到的歧视只会比她更多——她一定比凯瑟琳更想学会魔法,可如今却反过来担心她!

    “你不会相信的,莉莉,我愿意帮助你——这也是帮助我自己。”凯瑟琳下定了决心,“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我会证明给你看,我绝对值得你的信任。”

    她主动关上灯,窝进了被子里:“明天见,莉莉。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明天见。”莉莉回答她。

    凯瑟琳迟迟没有听到另一边关灯的声音,直到意识昏沉,即将坠入梦乡的前一刻,才听见木板对面传来一声轻笑。不知道那笑声究竟代表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当晚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是一只兔子,主动跳进了猎人挖出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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