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见到科狄莉亚到开口说话，邓布利多只反应了五秒钟。

    “我没想到，孩子，我从未想过——”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科狄莉亚身前，扶住她的双肩，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端详一番。视线最后停在科狄莉亚的脸上，那双湛蓝的眼睛里的喜悦很快被盈盈泪光取代。“我不应该在这种时刻扫兴，科狄莉亚。要说我不为此感到高兴，就太虚伪了。”

    科狄莉亚飞快地和他拥抱了一下。“我最终还是没有听你的，但它让我活了下来。”她说着，别开了视线，“我有很多事想问。”

    “当然……我想你一醒来就来见我了，对吗？瘦瘦女士应该忙了不少忙。”邓布利多挥了挥魔杖，一大一小两把椅子飞到科狄莉亚和瘦瘦身旁。他本人则坐到了书桌前，和她们直接面对面。瘦瘦含着眼泪坐下了。

    “我听说莉莉和詹姆杀死了伏地魔。”科狄莉亚尽量控制声线的颤抖，但仍旧红了眼圈，“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瘦瘦握紧了科狄莉亚的手，想要安慰科狄莉亚，可自己却忍不住大声抽泣起来。邓布利多于是递给瘦瘦一张手帕，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要我说的话，就是勇气、爱和一点点幸运。”他说，“你给了他们——更多的是莉莉——以启迪，让他们看到了伏地魔最大的弱点。”

    科狄莉亚沉思片刻，说道：“他怕死。”

    “没错。伏地魔害怕死亡，因而会不择手段地回避它，”科狄莉亚的目光闪烁片刻，但邓布利多像是没有注意到一般，继续说了下去，“哪怕可能带去死亡的只是一个模棱两可的预言。除此以外，他还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对权力和地位的渴望。”

    “莉莉让自己成为了伏地魔眼中的威胁。她想办法让伏地魔以为，她会利用神秘事务司中的秘密杀死他——神秘事务司里有一座拱门，缄默人在那里研究死亡——”

    科狄莉亚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知道。邓布利多便继续说了下去：“当时的巫师将莉莉视作救世主，伏地魔要想彰显自己的权威和伟力，只有杀死莉莉这一个选择。他的傲慢保证了计划的成功。”

    科狄莉亚强迫自己说了下去：“但莉莉——没有任何一个巫师——或许除了您——有能力在一对一的对决中杀死伏地魔，不是吗？”

    “就连我也没办法保证，科狄莉亚。”邓布利多缓慢地摇了摇头，以此替代叹息，“但莉莉拥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让她有机会利用神秘事务司本身。没错，就和伏地魔以为的一样，他的确死于神秘事务司的秘密。”

    “他不会傻到自己走进拱门。”科狄莉亚哑着嗓子说，“任何对于预言的回避都会被视为退缩，他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做，甚至会想办法把莉莉软禁在魔法部。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就这样走进拱门送死，那太愚蠢了。”

    “是的，他不会那么做，莉莉也知道他不会。杀死他的不是拱门，科狄莉亚。神秘事务司中有一间永远上锁的房间，经过挑选的缄默人在其中研究一种世界上最为神秘、最为强大也最为危险的力量。”邓布利多透过半月形眼镜平静地看她，眼睛里盛满了一个世界的沧桑，“那间房间有这样一种特性，它会忠实地反应进入者的特征。如果一个人的心中充满爱，房间回报她的也自然是无限爱意；而如果一个人的心中除了黑暗空无一物，房间回报他的只会是——”

    “虚无。”

    “虚无。一点没错。莉莉想办法让伏地魔进入了那个房间——确切地说，她迫使伏地魔不得不和自己一起掉进那个房间。伏地魔的肉.体消失在虚无之中，而莉莉的身体则完好无损。”

    “那她——她为什么会死？”

    “我并不在现场，科狄莉亚，我只能如此猜测——”邓布利多缓慢地、遗憾地说，“为了确保伏地魔掉进那个房间，莉莉和詹姆为他设下了一个死局。在飞行和杀死莉莉之间，他首先选择了后者。而在他选择死亡的同时，死亡也选中了他。”

    科狄莉亚把脸埋在双手之间，难以抑制地颤抖着：“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十二年前。”邓布利多的声音显得那么遥远，“1981年10月31日。”

    “而我没有和她在一起，我……”科狄莉亚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确保自己能够正确发音，“为什么是莉莉？她还有哈利——她原本那么期待看到他长大——”

    “我想，她更多把自己视作一名战士。就像你一样，科狄莉亚。”

    科狄莉亚发现，邓布利多的声音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我没有阻止莉莉，因为我太过侥幸，认可了那一切，以为只要能在伏地魔袭击魔法部时及时赶到，就能将伤亡降低至最小。”他闭上眼，没有说出剩下的话。

    ——可凤凰社没有赶到，只有詹姆始终陪在莉莉身旁。他又是怎么想的呢？他会感到高兴吗？比如“莉莉，你终于愿意和我一起恶作剧了”，或者“如果你需要，莉莉，我会帮你往伏地魔的头上丢粪弹”……

    科狄莉亚无声地笑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还没有结束，阿不思。”她说，“伏地魔不可能就这样死去，战争还没有结束。”

    在瘦瘦反应过来之前，她就敏捷地从椅子上站起，绕到校长办公室后面的书柜，在片刻的寻找后精准地抽出一份手写的稿纸。邓布利多纵容她随意翻找，只挥了挥魔杖，在菲尼亚斯·布莱克画像的骂声中收好了剩余的文件。

    科狄莉亚抹掉眼泪，将手中的稿纸递给邓布利多，眼睛里如同燃烧着一团火：“《活体变形中生命假象的构建》，我在六年级时写下的论文——你在看到我的时候就应该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阿不思，伏地魔还没有死。”

    邓布利多看上去像是很久以前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他只是鼓励地看着科狄莉亚，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为我们解释一下吧。”

    “我——我回厨房——”瘦瘦抹掉眼泪，在哽咽中勉强开口。

    “不用回避，瘦瘦。我们是朋友，你可以知道我知道的所有事。”科狄莉亚平静地说，“这一切最初只来自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我们能把茶杯变成老鼠？”

    麻瓜环境中长大的好处在于无知者无畏，因为不清楚魔法的极限在何处，也不知道魔法的代价是什么，所以野心勃勃、不知餍足。莉莉是这样，科狄莉亚也是这样。前者一头扎进古代魔法的研究，而科狄莉亚选择了变形术。

    把无机的死物变成有机的生物，这就像是在创造生命。科狄莉亚拿着课题去请教麦格教授甚至邓布利多，又查找了不少前人的论文，得到的答案是“变形得到的动物不具备灵魂，它们以魔力为能源，用巫师的指令编辑行为模式，算不上真正的生命”。一个让所有巫师都能满意的回答，但科狄莉亚不想就此打住。

    于是，她的课题变得更加复杂：能否利用相同的原理，将老鼠的尸体“变形”成活的老鼠？她翻阅了诸多资料，对咒语的前缀、音节和手势都进行了改进，这花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当她成功时，她发现自己误打误撞制出了阴尸。

    听到这里时，瘦瘦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但凡有数的巫师都知道收手了，可科狄莉亚比一般人更加贪婪。她又提出了一个课题，“如果在灵魂离体之前进行类似的变形，能否让死去的老鼠复活”？

    在进行研究的那一年里，她翻遍了禁书区有关不死生物及相关魔法的每一本书，并杀死了霍格沃茨里的一千五百三十八只老鼠（洛丽丝夫人因此对她青眼有加；研究的另一个意外之喜是，她不小心抓到了阿尼玛格斯化的彼得，因此撞破了劫道者几人的秘密）。但如此勤勤恳恳的阅读和灭鼠行动也没能帮助她突破瓶颈，变形术附加在尸体之上的近似生命的假象太过轻薄，灵魂附着不稳，总会轻飘飘地离体。她将迄今为止的所有发现写成了论文，投稿给了《今日变形术》。彼时眼睛尚且能够视物的诺比·里奇第一个读到了她的文章，并明智地将论文转寄给了邓布利多。

    “随意篡改最深层次的秘密——生命的来源，自我的精髓——必须准备承担最极端和最危险的后果。沃夫林的魔法基本规则第一条。”邓布利多对她说，“好奇心本身并没有错，科狄莉亚，但有些时候它会带来毁灭性的代价。”

    魔法哲学家伯特兰·德·潘西－普罗方德斯也在她的研究中警告想要避免自然死亡的后来人：“放弃吧。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但科狄莉亚一向具有冒险精神，巫师界对生死的讳莫如深在她的眼中只是极端保守的象征。她暂时搁置了自己的研究，并不因为真的听从了劝告，而是因为研究陷入了瓶颈，她又迅速投入到《乐观猫头鹰》的筹备当中。

    幸运或不幸的是，在科狄莉亚七年级的时候，瓶颈被突破了。

    “要点在于喉音。”科狄莉亚说，尝试着发出了一段浑润的音节，“只需要将魔杖轻轻一挑，就能让十秒内死去的老鼠复生。”

    “一种非常古老的语言，非常明智。”邓布利多说，“远古巨龙的语言，具有极为强大的魔力，如今已经很少听到了。”

    “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很多，科狄莉亚。我自认是一个极其无知的人。”

    “停。”科狄莉亚打断了邓布利多的自谦。他宽容地笑了笑，做出“请”的手势，她于是继续说了下去，“咒语由两个单词结合而成，一是‘复苏’，二是‘同调’。它能在老鼠身上制造足够强大的生命假象，并让灵魂与其再次结合……的确，我参考了伏都教一个分支中僵尸的制作方法，但区别在于，老鼠能够用自己的魔力——通常由食物转化而来——维系自己身上的虚假生命，也就是说，如此制作出来的僵尸并不会受到他人的控制，并且能够维持新陈代谢，不会腐烂。”

    “但还没有成功，这个咒语对于老鼠能够起效，却不能用在人类身上。”邓布利多沉吟片刻，说道，“太短了，不够有力，无法支撑人类灵魂的重量。”

    科狄莉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的。完成它的是伏地魔。我不知道他最终做了怎样的改进，但结果就是——我复活了。而他既然掌握了这种力量，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去，他一定在临死前做了些什么——”

    科狄莉亚突然停顿了一下。她惊愕地睁大眼睛，嗓音干涩。瘦瘦惊恐地看向她，紧张地抓紧了自己围裙的边角，而她无力地坐回椅子，为自己的猜想感到强烈的恐惧与……愤怒。

    “你说他的肉.体消失了，但莉莉则完好无损……”科狄莉亚绝望地说，“他会利用莉莉的尸体复活吗？”

    邓布利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书桌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根魔杖，科狄莉亚几乎是第一眼便认出了它——它曾经属于伏地魔。伴随着闪回咒，一阵雾气从紫杉木魔杖的杖尖喷出，如同缭绕的黑色火焰。科狄莉亚似乎听到了一串冗长的单词，词根正是自己先前念出的那道咒语。她努力辨析着添加的多余音节，从中捕捉到近似于“魂器”的发音。她曾在《至毒魔法》中读到过它，只知道它能让人永生。

    “我认为是的，科狄莉亚。”邓布利多沉着地说，“他在自己彻底被虚无吞噬之前，将莉莉的尸体制作成了活的魂器，保护了自己的最后一片灵魂。”

    没等科狄莉亚说话，他又接着说了下去：“而更加令人不安的是，莉莉的坟墓已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