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宫中又送来了不多的几箱礼物，说是为祝贺珂琳陀新婚，女王特地赐下的。礼物其实并不十分贵重，但要说起来，也足够寻常人家富足地过上三五年的光景了。

    商队中的伙计见状，不免露出了艳羡的目光，都说生得一副好样貌，果然还是占些便宜的。虽然，女王没能看上关尧招如宫中做了王夫。

    可让女王身边服侍的侍女看上，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

    就连冯肆见这两日无事，不过是在精绝国中与相熟的几个商人做些买卖，也索性放了关月尧两日假期，要她好好陪一陪新得的妻子。

    关月尧纵是生了百口也莫能为自己辩白，以其在谒舍之中受那些无端的打趣，倒不如躲到外头去。

    “珂琳陀，难得出宫成了自由身，你要不要去街上逛逛？”

    看着闲坐在屋中，一脸心事重重地模样做着针线活的少女，关月尧终于忍住，提议道。

    少女的手一抖，险些刺破了手指：“外出……”

    珂琳陀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若是郎君许我外出，我……我想回家一趟。”

    在临行之前，她还想去见一见母亲。哪怕她并不是在母亲的期盼下诞生的孩子，可如今她远行在即，她还是想去告诉母亲，她即将启程前往她心心念念的故土，若是一切顺利，将来她还能将她接回去。

    若是她这样同母亲说，母亲是不是就能对自己和颜悦色一些了呢？说到底，此时的珂琳陀依然期待着，得到来自母亲的肯定和爱意。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成婚了不还有个回门的习俗吗？正好女王赐下了这么多的东西，找几件品相成色好的，打包好当作礼物带去，也算不失礼数了吧？”

    关月尧对于什么婚俗，其实一窍不通，只能凭借着当年看电视剧的演绎所留下的印象，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

    可珂琳陀听罢，却没有露出什么喜悦之色，反而越发不安了起来。似乎家，并不是一个会令她感到安心的地方。

    关月尧有些不太明白，明明回家是珂琳陀自己提起的，又为何露出这样一番表情来。

    “还请郎君稍待，容奴婢去换身衣裳来。”珂琳陀朝着关月尧施了一礼，小心翼翼地恳求道，她想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母亲的面前。

    关月尧没有多想，点了点头便在一旁的榻上坐了下来，看着珂琳陀从行囊中取出了几件衣物便闪身走进了屏风后面。

    这样也好，在旁人看来，两人便真成了夫妻。有了这样一层伪装，大概又减了几分被人怀疑的风险。

    如此行径，越想越像是谍战片里上演的剧情了。关月尧想到此处，也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是不是也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间谍了呢？

    不过，既然如此，自己好像也该好好拾缀拾缀，免得这样一身布衣带着珂琳陀登门，倒给她丢了脸？

    还好，昨日入宫时穿的衣服也还算洁净，如今换上也让人瞧不出端倪。

    关月尧生出了几分角色扮演似地玩心，开始努力思考起，要如何代入自己此时需要扮演的角色。

    *

    待到日上了中天，珂琳陀终于收拾完毕，跟着关月尧骑着马，跟在珂琳陀所乘坐的马车边，朝着她的家行去。

    珂琳陀的家与两人此时所住的谒舍，正好分布在城市的东西两端，这让关月尧终于有了机会，好好地观察这座伫立在未来丝绸之路上的繁华城市。

    比起长安城中的街道俨然，精绝城里的房屋与街市排布便显得有些随心所欲了许多。街道两边因为挤满了摆摊的小摊贩，而显得有些拥挤难行。

    行人牵着载满了货物的骆驼与马匹、甚至是牛羊就这样慢悠悠地穿梭在街道上。他们的神情悠闲，却让早就习惯了井然有序的街道秩序的关月尧，一路走的心惊肉跳。

    缰绳此时被她紧紧地攥在手中，一刻也不敢放松过。

    “郎君，您饿不饿，可要用些点心果腹。到我家，怕是还要些时间呢。”这时，珂琳陀撩开了车帘，探出脑袋来，手里捧着一碟谒舍准备的糕点，眼巴巴地看着关月尧。

    “谢谢。”关月尧看着珂琳陀，感觉她这带着些许讨好的模样，实在有几分像家中的老三。她其实并不饿，可被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仍是鬼使神差般地从盘中捡起了一块糕点，塞进了嘴里。

    行了这么会功夫，加上天气炎热，正是口干舌燥的时候。一块干巴巴的糕点嚼在口中，即便知道珂琳陀是好意，也实在是难以下咽。

    “有……有水吗？噎到了……”关月尧转头，看着正一脸欣喜看着自己的珂琳陀，有些艰难地说道。

    少女听罢，骤然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手忙脚乱地钻回了马车里。片刻之后，她拿着酒壶与酒杯，再次将头露了出来。

    关月尧见她还想为自己斟酒，觉得动作着实是太慢了些，索性一弯身从她的手中拿过了酒壶，便仰头往嘴里倒去。

    壶里盛着的是西域所特产的葡萄酒，虽说是酒，但囿于此时的酿造技术，酒精的度数并不高，几乎与果汁没有太大的区别。

    几口酒下了肚，关月尧也终于咽下了卡在喉咙里的那口糕点。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这时，珂琳陀的声音却期期艾艾地响了起来，看模样似乎十分担心因此惹得关月尧不快。

    “啊，没事，这有啥，不过是喝口水的事情罢了。”关月尧大大咧咧惯了，些许小事又怎会放在心上。她摆了摆手，又将酒壶还给了珂琳陀。

    “您不生气吗？”珂琳陀看着关月尧，仍有些怯懦地问道。

    “啊？生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珂琳陀，你对我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的，这样相处，你难受，我也难受。倒不如平时怎么样，如今还怎么样，你舒坦，我也舒坦。”

    “可是，我之前在宫中，也是这样的。”

    珂琳陀听了关月尧的话，非但没有露出笑脸，反而越发担忧了起来。

    呃……关月尧语塞，这样说话可真是累。关月尧忍不住想道。虽然她对于女子总是比男子多些耐心，可人总是喜欢与自己思想同步的人交往的。

    珂琳陀应该是关月尧接触过的，最内向的女孩了。不论她说什么，对方对她的回应也总是寥寥，关月尧实在瞧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可她似乎又能体谅她，即便只是偶尔听来的，旁人的只言片语，她也能想象到珂琳陀的生长环境。

    而这样谨小慎微到几近木讷的性子，似乎又加剧了她与周围人之间的隔阂。

    仿佛是一个没有休止的恶性循环……

    但关月尧如今身负这天子的期待与自己为自己所制定的目标，她自顾不暇，更无暇去顾及车中的少女。

    让她寄居在谒舍之中，并在返程时将她带回大汉，这就是她此时所能够为她做的唯一事情了。

    *

    受到珂琳陀的影响，关月尧也失去了谈兴，默默骑在马上，观察着左近的街道与行人。

    虽然此时她还不曾窥见西域诸国的全貌，但也依旧可以瞧出，这座不大的城池中，此时往来汇聚着来自许多国家或是族群的人。

    他们的容貌或许相似，穿着打扮却各有各的特色，能够让人一眼瞧出区别来。

    真不愧是西域之中最为繁盛的国家之一，也难怪冯老大在进入西域之后，根本没在作为第一站的婼羌多做停留，便赶到了这里。

    而精绝国的女王对于大汉的事物，又十分感兴趣。看这两日精绝国人对于商队的态度，关月尧觉得，大汉若想要在西域有所施为，精绝国应当是个不错的支点。

    可听冯老大说，若从河西走廊人西域，第一站应当是楼兰。那里是一处不输于精绝的繁盛小国，只不过因为距离匈奴太近，如今几乎是完全处于匈奴人的控制之中，汉人的商队已经久不往那儿去了。

    楼兰此地声名之盛，即便如关月尧，在现代也有所耳闻。只是如今汉人无人敢往，令她有些遗憾。

    可她不通西域此地的土语，若想脱离了商队自由行动，却是万难做到的。

    关月尧正在心中谋划，不期珂琳陀的家也到了眼前。她下马谢过了代为赶车的商队车夫，劳请他在门外稍待片刻，自己却上前去敲了门。

    冯肆曾经说过，西域诸国的土著，并不拘泥于汉人的那些俗礼，提着礼物上门拜访，必定会获得主人的热情款待。

    关月尧扶着珂琳陀下了马车，两人提着礼物站定在了她家的大门前。

    珂琳陀的家说是贵族的宅邸，其实在关月尧看来，也不过是比寻常百姓所住的石屋规模要大一些，布置要更加精致一些罢了。

    此时家中的下人认出了珂琳陀，迎了上来。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前闲谈了两句，关月尧却不动声色，站在一旁观察着两人的神态。

    珂琳陀既是家中主君之女，按理说，即便再不得主人的喜爱，地位也该在这些仆人之上。可偏偏，那仆人在与珂琳陀说话时，却多有倨傲之色。

    珂琳陀与那男子说了什么，关月尧便见那男子微微抬头打量了一眼自己，旋即又不太感兴趣地转过了身。

    “郎君，走吧，我们进去……见我父亲。”珂琳陀这时也转头看向了关月尧，小声说道。

    该来的还是来了，关月尧想着，抬脚跟上了两人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