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琳陀，你这是怎么了？”

    关月尧看着少女一副心事满腹地模样走了出来，她凑上近前小心的询问道。

    此时，冯肆的目光也落在了珂琳陀的身上，他对于女王的谋算要比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清楚得多。

    若是当真能完成女王的这番嘱托，想必于朝廷也是大功一件。彼时即便不能因此获得爵位，哪怕是得了朝廷恩准，帮全家脱了市籍，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只不过，若是如此，匈奴的王庭，就越发去不得了……出于商人逐利的心理，他的心中闪过一阵肉疼，但很快便又释怀了。

    比起这一单的买卖，若能让家中因此摆脱了市籍，那才是天大的好处。冯家经过这几十年在关外的经营，已经积累的不少的财富。

    可身为商人，再想更进一步却不易。此时商人的地位低下，即便身怀巨资，若无权利傍身，也不过如孩童怀抱金砖招摇过市，是留不住的。

    唯有权势带来的财富，才是真正的财富。

    当然，冯肆此举，虽然有着自己的考量，但同样的，也有几分身为汉人，想要报效祖国的决心。

    关月尧不知女王赐下珂琳陀，还有这一层的考量在其中，以为少女在宫中又受了欺负，只是认真地安慰着她。

    “如今你既然已经脱离了苦海，日后想必有的是好日子在等着咱们呢！”她的语气轻快，少女听了却难得展颜，只是勉强地笑了笑。

    “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出宫了。我已经派人先赶回谒舍替你们收拾房间去了，今日都喝了酒，还是早些歇息得好。”冯肆却不想在这宫门前多做逗留，出言催促道。

    就这样，珂琳陀随着马车，摇摇晃晃，离开了这座她生活了数年的宫室。

    今后的道路该如何走呢？失去了旁人的命令和指点，珂琳陀的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迷茫。

    从此以往，等待她，迎接她的，又将是怎样一番际遇和造化呢？

    *

    商队中多有还没成亲的毛头小子，见进宫时还是三个糙汉子，待到出宫却一个柔弱的少女。关尧凭空多出了个容貌清秀的媳妇，自然少不得想要闹他一闹。

    “关尧，你小子可真是好艳福，进一趟宫便多了个媳妇。冯老大，下次您再进宫，也带我去吧！”

    “去去去，都一边呆着去，货物都打点收拾好没有？咱们后天就要启程了，要是让我发现少了东西，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给蛮人绷鼓去！”

    众人哪里会吃冯肆这一套，不过见他当真恼了，也便笑着一哄而散。

    “咳……”谒舍的大堂上如是便只剩下了冯肆与关月尧和珂琳陀三人，冯肆有些苦恼地看着眼前站着的有些局促的一对少男少女。

    “这里条件有限，关尧，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我让辛庆忌搬出来，和其他人挤一挤，这两日，你就先和珂琳陀住一屋吧。”

    今日的事情发生的实在太过突然，兼之在酒席之间他也喝下了不少的酒，脑子正晕晕乎乎的。

    冯肆此时也依旧没能晃过神来，说完这句话，正要转身回屋休息，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在身上摸索了半天，似乎一无所获。

    “你们成亲的礼物，我明天再给你们啊。”

    关月尧嘴角抽了抽，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半晌才从口中憋出了一句：“冯老大，你都醉成这样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说着转头又看向珂琳陀，少女才到了新环境，依旧是一副手足无措又十分紧张的模样。

    “珂琳陀，你也累了吧，走吧我们先回房休息去，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

    珂琳陀随着关月尧，回到了冯肆为两人刻意空出来的厢房里。

    上楼走过走廊时，总是不断有一颗颗熟悉的脑袋从路过的厢房中探出来，朝着两人尤其是关月尧，露出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关月尧与这般人厮混的时间久了，什么荤的素的话早就听得耳朵都要起了老茧，自然明白这些笑容之后，意味着什么。

    即便她并无此意，更没有那样的打算，可未经人事的少女到底脸皮薄，还是被闹了个大红脸。

    “都看什么看，这么晚了还不回屋睡觉去？！滚滚滚！”终于，她恼羞成怒地站在走廊上，大吼了出来。

    可此情此景，关月尧的怒吼又哪来的半分威慑力。她的话非但没有令众人止住了打趣的目光，反而惹来了一阵哄笑声回荡在走廊上，让关月尧只觉得分外地尴尬，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别理这些人，我们快些回房吧！”关月尧不敢去看跟在自己身后的珂琳陀，只是囫囵拽住她的手，加快了脚步，动作有些粗暴地将她拽向了自己的房间。

    “哎呦，阿尧，这就等不急啦？！”身后再次传来了男人们的玩笑声，可回应他们的唯有“嘭”的一声声响，显然是关月尧用力地将门关上了。

    *

    既然当事人都已经回到了屋中，走廊上终于再次恢复了安静，关月尧又趴在门上听了会外面的动静，确认再没有人听墙角后，暗自松了口气，转过了身。

    此时房中烛影摇红，仍是她离开时的模样。只不过属于辛庆忌的被褥和行李已经被他搬去了隔壁，原本略显拥挤的一张通铺，此时到显得空了许多。

    而珂琳陀正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行李，十分拘谨地站在原地，看来关月尧站在门口听动静的这段时间内，她半分也不曾挪动过地方。

    “郎……郎君，让我帮您铺床烫脚吧……”少女此时支支吾吾地，费了好半天的近，终于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可因为紧张，一张白皙清秀的脸庞也因此涨得通红。

    “呃，不必如此，这些我自己来就好了，我不习惯被旁人服侍的。”关月尧听罢，急忙止住了珂琳陀手中的动作。说着又怕少女多想，她又补充了一句：“珂琳陀姑娘，今日你睡通铺吧，我打地铺就好了。”

    一来，此时她还没能弄清楚珂琳陀的立场，不敢暴露自己身为女子之事，因此想要尽可能的避免与她有可能的肢体接触。

    二来，关月尧看着大大咧咧，可要让她与一个还算陌生的人同睡在一张铺上，她也着实有些不太适应。

    哪怕是辛庆忌，为了不引人怀疑，她虽勉强与他同睡在一张铺上，可两人也是分头而卧的。

    “这……这怎么行。郎君，您要是嫌弃我，我可以睡地上的！”珂琳陀听了，却误会了关月尧的意思，眼睛一红，语气急切地说道。

    “我没有嫌弃你，只是……”关月尧不知该如何与珂琳陀解释如今的状况，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先行咽了回去。

    还是先探一探珂琳陀本人的想法吧……关月尧想着，拉着少女的手，在床边坐了下来。

    “珂琳陀姑娘，来，我们先坐下。今日之事发生的实在太过突然，你我都没有准备，我想先听一听，你是怎么想的，今后又有何打算没有？”关月尧摆出一副打算与少女促膝长谈的架势，一脸郑重地询问道。

    “什么打算？女王将我赐给了您，我以后自然就是郎君的奴婢了，郎君去哪我便去哪。服侍您照顾您便是我的本份，至于……至于女王所言要您娶我为妻，珂琳陀真的不敢肖想的！”

    她似乎急于剖白自己的心迹，一脸害怕关月尧撇下她的表情。

    “可是你也看到了，我身在商队之中，四海漂泊，生活并不安定。更甚者，商队之中都是男子，只你一个女子行事诸多的不便。你要随我远行，可能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简单。刚刚听了你的话，我倒有一个想法，是我所能想到唯一的万全之策，你不妨听一听。”

    关月尧说得十分认真，珂琳陀也不免被她的话所吸引，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地俊秀少年，似乎在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我出行之前，身上还带了些伴身的银钱。我想不如给那店家些银钱，就暂且让你寄住这间谒舍之中，待我归程路过精绝时，再来接你。到那时，若你仍想与我一同回大汉，我便带你回去。”

    这样既能避免长期与珂琳陀呆在一处，降低了暴露身份的风险。若是商队在中途出了意外，也不至于连累她一个弱质女流。

    虽然关月尧此番话，更多是出于害怕自己身份暴露的考量，但也确实是为了珂琳陀的安全打算。在这个时代，一名女子出门在外，可能遇到的风险，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少女听完了关月尧的打算，默默低下了头，看不清她的脸上的表情，她的心中此时在想些什么，关月尧也无从揣测。

    可两人就这样在床边又闲坐了许久，珂琳陀丝毫也没有半点想要开口说话的打算。

    “此事姑且不急，商队在精绝还要盘桓两日，你可以慢慢考虑清楚，待到我们要离开时，你再给我答复就好了。你放心，在这期间我不会强迫你任何事情的。不过到底你是女王赐与我的……呃妻子，这两日若是有旁人问起，还劳烦姑娘也替我遮掩一二。”

    关月尧说这话，心中却仍有些忐忑，不知珂琳陀是否会答允她这样的要求。但好在，珂琳陀虽仍是沉默，但终究是微微点了点头。

    “今日也不早了，我们便各自歇下吧。”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关月尧松了口气，见窗外夜色渐深，语气稍显轻快地说道。

    说罢，不待珂琳陀有何动作，她先自从榻上取来了自己的铺盖，在通铺下的空地上草草铺好了地铺，便要躺下。

    而在这期间，珂琳陀始终不发一语，就这样沉默着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也早早躺了下去。

    红烛吹灭，这状况频出的一夜，终于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