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动动脚，在挂着的横木上左右跳动。
时不时鸣叫几声，听听这甜美的嗓音。
然后低头梳理自己的羽毛。
一朵花之后，她成为一只家养的鸟。
“啊哈！这个好玩。”
陶夭抬头，被日光刺眼，但还是努力看在屋檐上的娃娃。
她的师姐，现在正在屋顶上玩毽球……
陶夭活动身子适应这副鸟身后，展翅飞到天上。
“欸，小红你过来跟我玩啊。”
夏有晴注意到陶夭的红羽，眼睛发亮地让陶夭来这里。
陶夭飞得东歪西斜，旋转几圈后才妥当停留在屋角上。
夏有晴对着陶夭说：“小红，你身体不舒服吗？我昨天拔了你的羽毛，你受伤了？”
陶夭：“……”她就疑惑后背的毛怎么缺了一块，凉凉的，还以为这鸟有掉毛的习惯。
陶夭叫了几声，示意不是这个原因。
不知夏有晴有没有听出来，但夏有晴指了指手上的毽球，红色的羽毛插在圆形的底座上。
陶夭似乎知道这毛用在哪里了。
“你看，你的毛还是很好用的，如果不是上一个毽子坏了，我才不会拔你的毛！”
夏有晴卖力地踢毽球，还时不时凹造型出来，一个后踢脚，脸上对着陶夭扬起明媚的笑容。
用实力展示‘你的羽毛很实用’这句话。
而陶夭觉得背后的空缺还是拔凉拔凉的。
这次毽球没接到，转而往外飞去，夏有晴追着，陶夭见状飞起快速拿嘴叼着女孩的衣领。
千钧一发，夏有晴的一只脚恰好停在半空，一只脚留在屋檐边。
就一步，女孩就会从上面滚下来。
这个毽子掉下去在地上发出‘啪’的闷声。
“伊伊！你在上面干什么，快下来。”浑厚的嗓音从外边传来。
夏有晴见到来者非常兴奋，手张开大扬，而这番摇摆让陶夭的嘴拉不住，跟着夏有晴的动作往下坠落。
“啊！！！哇！”
夏有晴的声音从尖叫到惊讶，因为她是轻飘飘落地的。
走来的中年男子放下念咒的手，一身黑衣走到夏有晴面前，本来严肃的脸见到夏有晴时就柔和下来。
他抱起站在地上的女娃。
“伊伊，你站在上面太危险了，”男人说道。
“还不是爹爹你喊我，我哪会掉下来。”
“你这娃娃，伶牙俐齿。”
“哼，还不是爹爹教的。”
陶夭立在屋檐，看下面父慈子孝的场景。
伊伊？她的心中闪过疑惑，但耳边似乎飘来师姐轻柔的声音。
夏有晴用着醉酒人独有的断断续续的腔调说道：“我之前并不是用现在的名字，在之前的门派里所有人喊我‘伊伊’。”
陶夭晃动脑袋，耳边响起这句话后，就没有传来夏有晴的声音。
所以下面的女孩子是师姐的童年？陶夭抖动翅膀，这副鸟身太真实了，站久了身体麻痹，得动一动。
往前蹦蹦，陶夭的眼睛继续盯着下面的场景。
夏伊伊手臂圈着父亲的脖子。
“爹爹，你这次去南海有没有找到玉雪珍珠呀？”
“……伊伊，这个珍珠被别的门派拍走了。”
“可是这个珍珠你不是说一定会带给我吗？”
夏伊伊推开父亲，乱动吵着要下来。
“我讨厌父亲，父亲上次也说带玉雪珍珠，几次了还是没有成功。”
夏掌门蹲下给自己的掌上明珠赔笑，他三番四次说一定带来珍珠，但都没有兑现。
可是不是他不想带，而是这珍珠很抢手，如果可以，他一定能拿下。
他歉意地笑着给女儿赔罪：“伊伊，你要什么父亲给你，这次玉雪珍珠是父亲没有做到。”
夏伊伊背过身气道：“父亲说话不算数，不劳父亲费心了。”
见夏伊伊离开，陶夭飞着跟上，落在夏伊伊有点小肉的肩膀上。
这一路下来，陶夭倒是摸清夏伊伊的性子，外人看来是恶劣的行为，但对于夏伊伊来说自己只是心直口快，想说就说。
在夏伊伊的师兄柳慕给练功受伤的夏伊伊药物时，夏伊伊注意到柳慕也受伤了，但嘴上说的却是。
“我才不用这种药，你用给你自己吧。”
夏伊伊为自己的细心发现高兴地回去时，陶夭用鸟眼却看到柳慕脸上的屈辱。
还有跟师弟秦燃云玩耍时，石头剪子布赢了，让秦燃云扮演小偷，而夏伊伊扮演正义感爆棚的道士，你追我躲。
陶夭停在树上，看着夏伊伊把秦燃云绑起来，模仿话本子说着狠话。
“你这小偷偷什么不好，偷本小姐头上，说！把赃物藏哪里了。”
秦燃云：“……”
“好呀你，不说！不过我很聪明，我发现了，藏在这棵树下。”
这是一开始约定藏首饰赃物的地方。
但是，陶夭用鸟嘴梳理身上的浮毛，回想看到的秦燃云脸上的不甘心与恨意。
玩游戏而已，被抓到有那么恨吗？更何况，石头剪子布夏伊伊输了，当小偷当得可开心了。
成人师姐的场外音浮现：“我当时不知道，秦燃云他拜入父亲门下前，便是做扒手营生。”
陶夭停下梳理的动作，沉默。
这样夏伊伊的话和行为的确是踩大雷了。
无知是罪过吗？陶夭不知道这个答案。
她飞去降落在夏伊伊的肩膀上。
一天除了练功外都在山上爬来爬去，与师弟玩游戏，逗林中的动物，看蛐蛐瓢虫这类小昆虫。夏伊伊觉得今天过得真够滋味。
夏伊伊看落在自己肩膀的小红，拿着肉乎乎的小手挑逗鸟儿的下巴。
“小红，你去哪里了，一天都没见到你。”
儿童的声音还带着些奶气，眼睛和行为里却展露着对世界的好奇。
*
在这里当鸟当习惯的陶夭抓住一根小虫吞肚。
肉香味，还不赖。
夏伊伊长大了些许，眉眼里有了成年夏有晴温柔的样子，而性子却依旧大大咧咧。
这一年里，夏伊伊说了不少自以为无错却伤人的话。
但夏伊伊是掌门的女儿，没人敢说出反对的话。就连教养她的父母完全是一副溺爱的模样，无条件包容女儿所有的行为。
但就是这样，让陶夭的神色越来越沉，这不是一个好现象，现在师姐转变的处事行为就说明中间经历不少事情。
可惜，陶夭只是一只鸟，除了嘎嘎就是吱吱。
夏伊伊也不懂鸟语。
*
夏伊伊依旧穿着黑衣服爬树。
陶夭一开始以为穿黑色衣服是为了防止夏伊伊弄脏。
但看到全门派都是黑衣服后，陶夭噶了一声。
懂了，这是门规。
如果全部人穿黑衣服那就是稳定的水面，但有人穿粉衣，那就是往水面投石子。
震起涟漪泛远，而水底的石子却不会由此消失。
夏伊伊六岁时，五岁的锦栗上山。
锦栗是夏伊伊母亲远房亲戚的女儿，家道中落来投靠夏掌门。
锦栗长得唇红齿白，眉间一颗朱砂痣，肉嘟嘟的脸蛋像是凡间年画上的娃娃。
陶夭站在夏伊伊肩头，注视着秦燃云跟锦栗聊天的场面。
本来是三人说话的场景，但秦燃云的注意放在锦栗身上，而夏伊伊说出的话却没得到他人过多的注意。
被人冷落久了，家中的小霸王开始发脾气。
“你们聊这些不闷吗？！上山玩游戏才好！秦燃云，我们继续玩道长和小偷的故事吧？”
“这是什么游戏？”锦栗好奇地问道。
夏伊伊见有人搭理，自豪地把游戏说出来，没想到锦栗听完后面露难色。
“抱歉了，夏姐姐，我可能不适合这种游戏，让燃云陪你玩，我还是回房看书吧。”
“你还没玩怎么就说不适……小红，你抓到我头发了！”
听夏伊伊要直白说话得罪人了，陶夭立马把爪子往小孩头发里扎，发丝往外扯，把夏伊伊的吸引力转移。
在夏伊伊跟陶夭斗智斗勇处理头发时，秦燃云说道。
“师姐，我陪锦栗去看书了。”
“小红不要乱动，等等，不……”
夏伊伊看着离开的两人，脚步像是被定在原地。
“不玩游戏吗？”
总是大声说出自己想法的孩子第一次小声问出问题。
*
最明显的是秦燃云的变化。
成为锦栗的小尾巴，锦栗说东绝不往西，打南绝不碰北。
陶夭没法飞去锦栗那看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待在夏伊伊身边。
夏伊伊缺了一个玩伴，但这事对夏伊伊来说不大也不小。
夏伊伊消沉几天很快又去山上疯耍。
现在夏伊伊突发奇想，拿着小木棍丢去远方，让陶夭用爪子捡回来。
“小红，是绑了黑绳子的木棍，不要捡错了。”
夏伊伊举起拳头，拳头里包着鸟食。
“捡回来，才给你好吃的。”
这是训狗吗？陶夭拿爪子挠腹部，但还是不情不愿地飞去捡树枝。
现在整个坞门围绕着新来的锦栗转，陪大小姐玩的就只有一只被拔毛的红鸟。
大小姐夏伊伊遵守着门规，每天穿一身黑，这颜色看着让人郁闷，但夏伊伊却从中看到开心。一身黑，多酷啊！
在晚上时，长大的夏伊伊给陶夭看自己收集的宝贝。夏伊伊拿出一支簪子，说这是三岁生日时母亲送的，拿出草编织的蟋蟀，说这是师兄柳慕在四岁时逗她开心时送的，拿出一朵干掉的小花，说这是师弟秦燃云给她摘的说这是最漂亮的花。
夏伊伊把这些都封在一个上锁的父亲送的珠宝盒子里，将其藏在床底下。
几天后，夏伊伊跟锦栗打破表面的平和则是父母的决定。
“伊伊，我们决定收养锦栗当我们的女儿。”
母亲温柔地抚摸夏伊伊的发边。
“你比锦栗大，你是要当姐姐了。”
夏伊伊睁着眼睛，似乎在惊讶，但里面却没有惊喜和开心。
母亲读懂夏伊伊的情绪，拉着女儿的小手。
“伊伊，你之前不是吵着要妹妹吗？”
“可是锦栗不是娘亲的孩子呀。”
夏伊伊疑惑了，她的母亲并没有大肚子，而锦栗是一年前入山，怎么就变成她的妹妹了。
母亲笑着解释道：“那是因为锦栗的父母不在了，现在伊伊的父母要养着锦栗，可以说，锦栗现在的养父母是我们，而伊伊是锦栗的姐姐。”
陶夭看着夏伊伊沉默，而夏夫人说话时脸上是幸福与快乐。
夏夫人一开始是有两个双胞胎女儿，但小的那个不足月便夭折，最后只有夏伊伊健康长大。
锦栗的出现可以说是填补夏夫人心里的空缺。
直到出门，夏伊伊也没有对这件事表露一句话。
陶夭看着夏伊伊，心里想道。
师姐，你这时候在想什么呢，按照你的性子应该大吵大闹才是。
*
入门礼上，锦栗成为坞门的弟子。
但在拜师时，锦栗还是穿着粉衣，戴着艳丽的头花。
在乌黑的场景中绽放出的粉色的花，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这朵鲜艳的花儿。
夏伊伊不理解，而这时她站出来直接说道：“锦栗，坞门崇黑，视黑为尊，往后还是不要穿粉色为好。”
这一句话让站在锦栗身边的人染上怒气。
秦燃云阴狠地说：“夏师姐，别人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还得你来指手画脚。”
嘎嘎嘎。陶夭叫得大声。
这臭小子说什么呢。夏师姐可喜欢五颜六色的东西了，在剑宗总是头戴珠簪，身穿霞衣，端得是艳丽可人。就你们坞门天天穿黑衣服，装得像个黑面鬼，夏有晴现在穿黑衣服是遵守门规，而那锦栗穿粉衣才是打破门规的好吗？！
陶夭叫得气愤，眼睛眨动似乎看到成年夏有晴的侧脸。
夏有晴幽幽说道：“我当时也不知道，锦栗穿粉衣那是因为这是她父母给她留下的最后衣服的颜色，就算是换新了，也是要穿粉色。”
夏有晴视线涣散，蹭着酒意，眼里蓄着水雾。
“陶夭，这或许是无知便是罪吧。”
陶夭身子往夏有晴缩，使劲摇头，好让压在夏有晴身上的自责感再减轻一点。
陶夭说道：“师姐没罪，不知者无罪。”
人心是偏着长的，不是左胸就是右胸，而现在陶夭的心长在夏有晴这一边。
夏有晴听到陶夭的安慰，又发自内心地笑了几声，继续讲接下来的故事。
陶夭眼一眨又是另一番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