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文钱！”
城门口的胥吏朝林渔伸出了手，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林渔手痒了，好想直接捏断对方的手爪子，许是感应到了林渔眼里的杀气，那胥吏眉头一皱，凶神恶煞地瞪过来，这才发现面前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丫头片子，穿得补丁麻衣，一副穷困抠搜像。
“嫌贵啊？你嫌贵可以不进啊！别挡道。”说着就来推林渔，林渔被身后的春娘拉了一把，忙赔礼道歉，“对不住，孩子年纪还小，官爷，这是八文钱，您拿好。”
春娘给那胥吏塞了八文钱，这才拽着林渔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林渔脑门都要气炸了。
这是大雍朝？她还以为是那些不通朝廷政令的土匪窝呢？
不管孩子大小，直接按人头算，一人两文，她们四人还没进城就花了八文钱，加上刚才给顾大盛的六文，十四文！
听说这边一斤肉的价格才十二文。
而春娘一大早整理出来的一背篓药草，顶天了能买个二十文，这还是她差不多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攒起来的。
林渔这才明白，昨天她提出全家人一起来县城，春娘眼底一划而过的震惊和苦涩，原来要花这么多钱。
可即便如此春娘还是同意了。
顾小丫从未来过县城，进城门时恐惧大于惊喜，但很快，一进城门就被眼前的繁华看得眼花缭乱，看哪儿都新鲜，惊奇不已。
县城里的房子都是青砖大瓦房，连地面都铺着平整的青石，不用害怕下雨天泥泞湿脚，街边铺子，路边小摊，卖的东西稀奇古怪，连空气里都漂浮着阵阵食物的诱人香气。
顾小丫紧张地拽着林渔的手，刚开始还有些胆怯，受到林渔的眼神鼓励后才放开了胆子，敢四处张望，越看越是新奇，连眼睛里的神采都多了几分。
春娘一路看着小女儿的变化也忍不住宽了些心，她也知道小丫头这种情况越是关在家里越是好不起来，但家里条件如此，今儿个也就奢侈一回罢，不过她现在要带着小儿子去医馆了。
“阿娘，我们陪你去！”林渔帮忙背着背篓，顾小丫对县城里的事物好奇得紧，可她却觉得没什么，再繁华的大雍皇都她都待过，这么个小县城能入得了她眼的东西不多，做正事要紧。
几人循着医馆的方向走去，中途顾二郎虚脱地走不了路，林渔便将他抱起来，小家伙满脸羞怯却不忘低低道谢，“谢谢嫂嫂！”
四人最终停在了“魏家医馆”门口。
医馆坐落在西街的铺子里，门口廊柱上左边是“杏林世家”，右边是“妙手回春”，那个“魏”字都是加金描边，很是气派。
春娘在门口踌躇了片刻，垂眸看着才走了一段路便虚弱得脸色苍白的顾二郎，咬了咬牙，“进去吧！”
医馆里有人坐堂，有人看诊，还有人排队。
跑趟的药童见到林渔的背篓里有药草以为她们是来卖药的，“抱歉啊几位娘子，本店暂时不收未经炮制过的药材，如有需要，请出门左转，那条巷子里有专门收购药草的。”
他刚才看了一眼，见背篓里只有一些常见的干草黄芪，都是些常用的，且没有经过特殊炮制，只是普通晒干了的。
魏家医馆有专门的药材供应商，这些村民采来的药材他们不会收的。
药童说话很是客气有礼，春娘闻言忙解释，“我们不是来卖药的，我们要给孩子看诊。”
药童闻言知道自己误会了忙道歉并递上了排号木牌让她们稍等。
连个跑趟的小药童都如此守礼，看来这家医馆的主事者不错，这让才在城门口受了气的林渔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见前面还有几个人，林渔也不想坐着干等，跟春娘说了便带着顾小丫出去转转。
春娘同意了，想到了什么伸手就要从钱袋子里摸铜板给林渔，林渔推脱不要，春娘只好估摸着时间约好了就在医馆门口汇合，还嘱咐她们注意安全。
顾小丫满脸欣喜掩饰不住，拉着林渔的手往大街上走。
她现在好像已经不怕见人了。
为此林渔为了奖励她，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小丫头拿着糖葫芦硬是舍不得吃一口，让卖家用糯米纸包好，小心翼翼护着。
“二哥哥，常吃药，嘴巴苦，这个，听说很甜。”
顾小丫从一字一蹦，到两个字，现在是三个字了，林渔为了引导她多说话，就问，“听说很甜？你没吃过吗？”
顾小丫摇摇头，“没吃过，但我听，听过的。”
“村长家的，顾小宝说的。”
顾小宝是村长的小孙子，是个虎头虎脑的崽，很得家人宠爱，林渔了然。
顾小丫却像打开了话匣子，“大哥哥走，走之前，说，回来要给我们带好吃的，他也跟我说，糖葫芦很甜，外面的糖衣，比蜜饯还要甜！”
“他说过的，回来会给我们买，很多很多的糖葫芦……”
顾小丫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弱了下来，情绪明显地低落了下去。
林渔活过来后还是头一次听到顾家有人提到顾家大郎，哦，也就是她那短命的相公。
顾家大郎被强征兵役，走了几年了，杳无音信，听说是死了，但官府并没有阵亡的消息传回来。
原身是逃难来的洪庙村，当时顾家大郎已经被强征走了，春娘看她实在可怜收留了她，为了给她落籍，便让她成了顾家大儿媳。
说起来也是原身捡了大便宜，这年头难民没有籍契是会被拉去做奴隶苦役的，想来原身也是想到了这些便同意了，做了顾家名义上的儿媳妇，从此也便有了身份和落脚之处。
林渔在心里唾弃了一番原主，想着这两年朝廷一直在打仗，塞北和西疆双线作战死的人太多了，也不知道顾家大郎是被拉去哪里服役，死了还是失踪，没人说得准。
上位者看战报，阵亡的将士只是一个数字，但这每一个数字分散下来，都会压垮一个家。
林渔心里头突然沉甸甸的，她掏出换来的铜板，又买了两串，让小贩包好，不仅如此她还去糖果铺子买了些果脯糕点，猪肉，猪大骨……
她身上有五两银子，逛街前专门跑去换了二两银子的铜板。
顾小丫看她豪爽地花钱惊呆了，跟在身后一个劲儿地喊，“嫂嫂，够了，够了！”
把她急得说话都流利了很多。
林渔也借着买东西的机会摸清楚了整个县城的布局，无法，常年军营生涯让她每到一个地方第一就是了解周边情况，查看地势和布局，做到心中有数。
这个叫清源县的县城，地处北域禹州，归属在顺宁府下，地处偏远，倒是没被塞北的战事波及。
林渔脑子里浮现出整个塞北的城防图，在其一角找到了小小的清源县城，想得太入神差点没被前面的人挤倒，顾小丫一把拽她的手。
“嫂嫂。”
“哎呀小心点啊小娘子。”前面的大叔喊道，转头又朝着一个方向挤了进去。
“今年秋粮征收要下来了，快去看衙门公告。”
林渔几乎是被挤着进去的，她还要一手护着顾小丫，潦草地看完告示，正要转身离开就被告示末端的时间给怔住。
猛得回头仔细看。
启合七年！
今年是启合七年。
她明明死的时候才启合五年。
也就是说，她死了两年后才从这具身体里重生。
林渔整个人恍惚地摇摇欲坠，然而更让她晴天霹雳的是——
“今年的税收又增加了两成。”
“都怪那个女人啊，她通敌叛国，害得塞北连丢六座城池，瓦剌那么一个小小的游牧国家，以前都是我们随便施舍给它点什么的，如今我大雍居然还要向它年年纳贡。”
“这两年地里养出来的粮食都去喂这群蛮子了。”
“那女人就该一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她要不是死在战场上也该和她弟弟一样午门凌迟……”
“……”
林渔浑身骨头都凉了。
“你们，在说谁？”她仿佛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还有谁？我大雍还有哪个女人带兵打仗的？听说是姓林吧……哎哎哎，不说了不说了，晦气。”
林渔只觉一股愤怒要掀飞天灵盖，她林家一门忠烈，外祖父一家好几人相继死在战场为国捐躯，她死之前还自以为死得其所了，她护住了塞北的屏障，成功将瓦刺和达拉堵截在了关外。
她死了还有弟弟在，他会替她完成心愿……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她死后塞北六城失守，弟弟会被凌迟处死……
她们林家，背负骂名，遗臭万年。
林渔怎么离开的她都不知道了，等到她回神，人已经站在了一条河边，身边顾小丫满脸担心，紧紧拽着她的衣袖，不停地唤她，“嫂嫂，嫂嫂……”
顾小丫害怕极了，她嫂嫂不知道怎么了，一路失魂落魄，她想去找阿娘来，但隔得远，她又害怕嫂嫂走丢。
嫂嫂还哭了，眼眶里满是水雾，泪水是大颗大颗地掉……
很伤心，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