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秧子?

    这一晚,风雪交加,小小的清源县里,有人谋划,有人设局,有人要做那只挣脱困局的鸟雀,也有人早早圈起了樊笼准备一网打尽。

    这些都是林渔所不知道的。

    洪庙村,天微亮,顾村长家的牛车就停在了院门口,牛儿牟牟的声音传进来,早起的春娘便去开了院门。

    “春娘,叫林丫头一声,该走了。”顾村长从牛车上下来,他儿子顾大盛伸手扶了一把,两人刚出门就沾了一身的寒气,呵出来的气息都变成了一团团的白雾。

    “来了。”林渔手里拿了块烙好的干饼子,快步走出来,“阿娘你先回去吧,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

    春娘“哎”了一声,叮嘱,“万事小心。”

    没多久,牛车在村口停下,铁柱子也跟上。

    一行四人朝着清源县城的方向而去。

    顾村长这两天就没睡个好觉,这会儿裹着一床被子抵御严寒,也不忘跟林渔说说话,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不安的心找到一个落脚点。

    确定林丫头会武,顾村长就跟逮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加上林渔最近表现出来越发沉稳冷静的一面也给了顾村长不少信心。

    “林丫头,待会儿我们去了县城要买什么东西都记好了吗?”

    昨天跑来村长家登记的人太多了,一想到流寇很有可能要来,全村老小人心惶惶,但好在村长稳得住,在林渔的建议下先是安排了村里的一众青壮巡视村庄,白天黑夜两班倒。

    紧接着又让大家回家检查自家缺什么就来登记,让他们统一买回去。

    临近年关,本就是要采购年货的,哪怕今年税收过重,很多人家并不能过个好年,但好歹一副红对联还是需要买的。

    往年都是自家往县城跑,今年这阵势,人人都怕落单被流寇宰了,索性都窝在村里头。

    于是昨天从下午开始到晚上,家家户户都来登记了,缺什么要带什么。

    林渔想着怀里揣着的那叠草纸,以及装在新荷包里的那些铜子儿,临出门前她还特意翻出来看了一眼,“在的。”

    旁边坐着的铁柱子哈着热气,“叔,我也记着呢。”

    铁柱子是顾村长挑中的五人之一,林渔把挑人的任务交给他是正确的,顾村长找的第一批人都是跟顾家关系好的,包括田婶子家的二郎,铁柱子,还有村长家的二儿子……

    “还需要买些草药,万一他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是这药恐怕不便宜。”

    “还有,粮食什么最近听说涨价了,恐怕也买不了多少……”顾村长迎着寒风碎碎念着。

    林渔听着他的絮叨,心道顾村长倒是个不错的人,这个时候想的最多的还是大家。

    下雪天,牛车慢,路上遇到难走的路段,四人还下来走了一段,平时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今天走了三个多时辰,到县城时已经快午时了。

    交了人头税,几人进了城,顾大盛还在心疼自家牛也交了税。

    平日里都停在城外,今天要买的东西多,光靠几人来回搬也不现实,只好把牛车也拉进了城。

    城门果然戒严了,也幸好顾文鹏回来提醒了顾村长,带上了大家的籍契,不过即便如此四人进城经过了严格盘问和检查。

    严格到哪种程度?铁柱子带的竹弓箭都给没收了。

    林渔在一边冷眼旁观着,趁着这个时间打量了一下城门,发现守门的也就寥寥几人,比之前来见到的要少了一半多。

    联想起进城前那段路有很深的压褶痕迹,应该是出城的马车,少说也有十几辆,车里装载的东西应该很沉,过道上的马粪也新鲜,才走不久。

    林渔又看了一眼城门,这清源县莫不是人走楼空了?

    好不容易检查完进了城,顾村长擦了擦额角渗出来的冷汗吩咐,“按照之前说的,赶时间,咱们分开行动吧。”

    四人点点头,兵分三路。

    顾村长识字,前去衙门打听一下情况,之后便去一些富户人家找还没归家的洪庙村人,一道带回去。

    这些还没回家的人跟自己做买卖的顾文鹏和在小店里当记账先生的顾清柏不同,他们是在一些富户人家里当长工或短工。

    顾村长今天就是来接人的。

    而顾大盛和铁柱子去采买粮食。

    林渔去医馆采买药物。

    一路上见到的行人都行色匆匆,林渔能感受到这种紧绷的氛围,看来清源县里知道流寇的人不少,再想想进城门时不少人带着包袱出城的场景,林渔想,这个县令看来并没有能守城的魄力。

    他治下的子民对他毫无期待。

    一个月前还算繁华的街道,如今关门的关门,剩下开着门的也都如惊弓之鸟,见到有人进来也没心思招呼。

    林渔心道不知道魏家医馆的那位医师还在不在,万一……

    林渔加快了脚步,到了医馆门口,跟一辆骡车迎面撞上。

    那骡子受了惊,驾车的人死命拽着缰绳,直接跳上骡子背上试图压制住发疯的牲口,嘴里喊着“快让开”。

    眼看那倔强骡子要蹦起来尥蹶子,那车里不知道坐了什么人,剧烈摇晃中一只瘦弱的手腕从窗口晃过,紧接着车厢里滚动出骨碌碌的声音。

    动静不小,眼看着那拽着的车厢也跟着摇摇欲坠,林渔冲上去一手拽住那缰绳。

    前蹄都高高扬起来的骡子被一股大力狠狠拽下,力道之大,那骡子前蹄被拽向地面直接跪了下去。

    “噗通”一声,那骑在骡子上的青年就滚在了地上,整个人还是懵的,砸地上砸疼了才反应过来翻身而起奔向后面的车厢。

    “先生,您没事吧!”

    青年语气急切。

    林渔见疯骡子被控制住,松开了缰绳,朝那车厢看了一眼,没看到里面的人怎么样,顶多就是在车厢里打了几个滚,又摔不死。

    反正医馆就在面前,死不了。

    林渔又看了几眼被控制住的骡子,心道万一又疯起来怎么办?索性将缰绳一扯,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她拍了拍手转身朝着医馆走去。

    “哎哎,小娘子啊,是你啊!”

    门口动静这么大,自然引起了医馆药童的注意,奔跑过来见到了眼熟的林渔,顿时对她肃然起敬。

    对林渔之所以还有印象,是因为她家那小童半个月的药钱就是十二两银,前两天老大夫还在念叨,药要吃完了,还担心对方不来,可惜了之前的药,不连续用药就达不到预期效果了。

    药童想小娘子不来也能理解的,毕竟,这药贵啊。

    没想到小娘子还真来了,还露了这么一手厉害的功夫。

    看着瘦瘦弱弱的,一出手这么厉害哇。

    药童殷勤地迎着林渔进门,又赶紧派人去询问那车里的人如何了,是否需要帮助什么的。

    这边林渔进了医馆找老大夫,把随手帮忙的事情抛诸脑后,而门口,冯云野差点吓疯了。

    此时的他趴在车厢门口看着车内,“先生,您……”

    察觉到车内人的目光,冯云野立马不自然的改了口,“哥,你有没有伤到?”

    天啊,他今天早上才换岗过来,不会又要被丢回去了吧?

    裴哥昨晚上千叮嘱万嘱咐让他小心伺候,说先生最近服了魏家医馆的药起效了,今天让他带过来再施一次针,哪曾想那骡子发疯,差点没把先生给撅下车去。

    要真给撅下去了,完了,他回去还不被兄弟们给活吞了。

    好在……

    车内,一袭灰蓝长袍的清河先生稳了稳心神,松开了紧抓着车窗的手,微微喘息一声,“还好。”

    就是差点把浑身骨头都颠散架了。

    冯云野伸手擦额头冷汗缓解情绪,“那哥,我先去把骡车……等等,我骡子呢……哎哎哎!”

    冯云野追出去了。

    他骡子跑了。

    留下魏家医馆前来问候的药童站在一边表情茫然,直到听到车里男人轻轻的咳嗽声,那小童才回过神来,上前见礼,“客人可是要来看诊的?”

    车内清河点了点头,自动屏蔽了耳边那渐行渐远的聒噪声。

    冯云野人如其名,性子跳脱,要不是实在无人可用,唉,就不该心软放他出来。

    小童扶着人从车里下来,得知他跟大夫已经约好,便扶着他进医馆。

    这位患者一身书生打扮,身上布料并不华贵,面相模样也很普通,但举手投足间却给人一种很温和的感觉。

    小童想,温润如玉的气质吧。

    “对了,刚才是哪位好心的义士相助?”清河虽然人在车里,但耳朵还是听得见的,有人帮了一把,出手控制住了发疯的骡子。

    冯云野是个不靠谱的,只能他来询问了。

    小童笑笑,指了指医馆内,“是位小娘子呢。”

    话音刚落就见有人打帘而出,林渔跟迎面而来的男人撞了个正脸。

    清河:“……”

    是她!

    林渔:“……”病秧子?

    她对病秧子有阴影,尤其是病秧子男人。

    不过,这个男人看着年岁不小了,脸上都有皱纹了。

    林渔冲着他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点,就听见男人低声,“方才多谢小娘子出手相助。”

    林渔看他朝自己行礼,心里突然有种怪异感,浑身炸毛,让她恨不得一跳三步远,隔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怪了,她好久没这种反应了。

    当年给她这种感觉的还是那个病秧子军师。

    啧!

    林渔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把炸起来的汗毛给拂平。

    就,很不爽。

    这种不爽让林渔也不想让对方爽快。

    于是林渔抱手,“那公子想要如何答谢?”

    清河:“……”

    露出不失礼貌的微笑,“小娘子想如何?”

    林渔指了指医馆门外,门外正响起一阵骡子喷鼻子的声响。

    冯云野刚拽回倔强的骡子,进门就听到这么一句。

    “把你那骡子给我吧。”

    跑得气喘吁吁的冯云野:“?”打劫啊你。

    他好不容易才追回来的骡子。

    对,他家先生可抠门了,想从他手里扣走一个铜子儿,想屁吃呢。

    然而,他家先生却说,“好!”

    好!好??

    冯云野人都要风中凌乱了。

    “先……哥!”

    先生一个眼神,冯云野委屈巴巴地奉上了骡子。

    不多时,林渔一手拎着一大背篓的药,一手牵着骡子离开。

    身后冯云野表情麻木,“哥,没了骡子,咱们怎么回去?”

    清河目光还没有收回来。

    冯云野发现自家先生没反应,目光还紧紧盯着那小娘子离开的方向,一时思绪万千,不会吧不会吧,先生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清河盯着看的是对方身上的那件衣服,那领口绣着的碧绿色竹叶儿,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晃而过,刺激得他的脑袋又一次疼了起来。

    冥冥中总感觉,自己跟那小娘子,或许,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牵连。

    他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收回目光进了内室。

    他要尽快想起来才行。

    ……

    林渔牵着骡子出现在城门口时,铁柱子他们也采购完了,正在往牛车上放,旁边还有些人在帮忙,经顾村长介绍,林渔才知道,他们就是要带回去的人。

    “三娃和二狗子还有几天工没做完,人走不了。”顾村长叹了口气,准备回家跟这两家人好好说说。

    这些都是洪庙村的人。

    林渔跟他们见过后,顾村长才察觉到林渔带回来的骡子。

    “林丫头,这个……哪来的?”买的?不可能,一匹骡子少说也要十两银子,顾家二郎还等着救命钱呢。

    虽说王翠花之前说顾家有钱,但再有钱也不可能有多少,除非天降横财。

    顾村长可不信这些。

    林渔摸了摸骡子的脑袋,“打劫来的。”

    “啊?”铁柱子惊愕,一众人也纷纷看向她,林渔只好改口,“见义勇为,别人送的。”

    “放心吧,来路正,不会有麻烦的。”林渔安抚神色紧张的顾村长,把医馆门口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后,众人才信了,纷纷感慨林渔运气不错,这骡子还值不少钱呢。

    就在一众人刚出城门,迎面就是一匹快马,马背上的人穿着衙役服饰,但浑身狼狈不堪,身上还沾着血渍,刚冲到城门口人就坚持不住摔了下去。

    “税粮……流寇……被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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