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清河

    院门也隔绝不了王家人的谩骂。

    最后是顾村长带着村民将人赶走,气得他进来时,胡子都还在发着颤。

    “这一家子就是一颗老鼠屎。”

    顾村长越想越气,但最后他还是不忍心看那王翠花死在家里,让大儿子顾大盛赶着牛车帮忙将人送去了镇上医馆。

    多事之秋还这么闹腾。

    “大妮子真的跑了?”关上门后,春娘还有些不可置信。

    铁柱子把锯成段的竹子抱在一堆,方便林渔拿,闻言点点头,“听说昨晚上跑的,还拿走了二十两银子。”

    “王家人一大早就出去追了,奈何昨晚上后半夜下了雪,没有痕迹了,找不到人。”

    至于是不是被拿了二十两银子,还不是王家人那张嘴说了算。

    不过看那一家子一提到大妮子那咬牙切齿的神情,多少应该是拿了些跑路了。

    黎家二老在旁边听着眉头直蹙,“一大早起来找人,都没想过先把那王翠花送医馆救治吗?”

    老娘脑门上那么大一个窟窿,血流不止,不急着先止血救人,而是去追一个跑路的王大妮。

    这一家子……

    林渔看春娘脸色郁郁,停下来手里的活儿道,“阿娘,跟你没关系。”

    铁柱子也安慰道,“春姨,那一家人自己有问题,幸好这次你没心软。”

    春娘闻言点点头,“我知道的,只是有点气愤而已。”

    但这是别人家的家事,跟她没关系,她自是分得清,就是王翠花那一家子的所作所为确实让她寒了心。

    最开始她还自责懊恼,紧接着她气愤,如今想清楚了这样的一家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好像并不违和。

    春娘说着将竹篓里晒干的药草放进一个石碾里,仔细碾碎。

    她没时间心软和纠结,她如今要忙着做的事情可多了。

    旁边的二老和两小只都暗暗松了口,几人都担心春娘心软再惹出事端,又担心春娘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总觉得没有出手帮忙会心有愧意。

    没想到这一次春娘这么平静。

    可见经历得多了,性子也会被打磨,不再像以往那么天真。

    这是好事。

    没多久,顾大盛的牛车就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奄奄一息的王翠花。

    王家人将人抬了回去,关了门谢绝村里人的探视,有人敲门询问情况被王家妯娌隔着门骂多管闲事,弄得几个有那么点真心实意想探病的闹了个没脸,也跟着对骂起来。

    一时间村里骂声一片,同去的顾大盛被人询问,才得知镇上的医师对王翠花的伤势束手无策,只开了点止血粉,让王家人送去县里,王家人不同意,直接把人给拖了回来。

    “夭寿哦。”

    “这是直接拖回来等死哦。”

    村民们唏嘘一片。

    翌日天还没亮王翠花就咽了气。

    死者为大,王家人再舍不得花钱也要送死人入土为安,只不过王家媳妇妯娌跟村里人闹过架翻过脸,王翠花活着的时候舌头长,在村里乱嚼舌根得罪了不少人,以至于她死后登门悼念的人很少。

    最后是在茫茫飞雪里一抬薄棺下了葬。

    但让人震碎三观的时候还发生在下午,之前给大妮子下聘的那家人闻讯赶来吵着要彩礼钱,王大妮已经跑了,人是追不着了,可王家人不给,直接将年纪仅十岁的小秋儿推给了对方。

    拿小秋儿抵了那五十两的彩礼钱。

    小秋儿被捆绑着拖上牛车时哭得撕心裂肺,她哭着求自家的哥哥嫂嫂,求围观的村民,可谁也没出手帮忙。

    谁家能一口气拿出五十两银子帮她?

    狠心的兄嫂都如此冷漠,旁人有能帮得她什么呢?

    林渔看着渐渐远去的牛车,小秋儿的哭声也消失在了风雪里,也不知道她在院门口站了多久,一直到她发凉的手心被一只小手轻轻握住,她才机械般地低下头。

    天色已暗,灰蒙蒙的。

    小秋儿被带走的那一幕深深刻在了顾小丫的脑海里,小小年纪的她不知道那是一种名为‘无力感’的东西,她只是感到害怕。

    小秋儿比她大五岁,她娘死了,她姐姐大妮子跑了,她的哥哥嫂嫂将她推了出去,她要替大妮子嫁给一个老头儿……

    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身上……

    顾小丫浑身都颤了颤,抱住了林渔的小腿,呜咽着,“嫂嫂……”

    明明她那么讨厌小秋儿,此时却因为小秋儿的遭遇难过得哭泣起来。

    林渔将她拢了拢,眸色微冷,视线落在苍茫的雪地间。

    他们可以叱责王家人的残忍,但仔细想想,像小秋儿这样的女孩儿,这世间还有很多很多……

    害她的是她的兄嫂,她的家人,还有这个腐朽的王朝……

    而在这样的乱世里,她又能做些什么?

    她曾在小秋儿被拖上牛车时想过要上前将人救下,可之后呢?

    有一个声音在说着,你要救她,你该救她,但另外一个声音却理智地拦下她,救下她之后呢?

    你救不了的,如今的你已经不是曾经震慑一方的将军,你连自保都难。

    “你非圣人,孰能无过?”太傅苍老的声音犹在耳边,震得林渔大脑嗡嗡作响。

    身后院门被人轻轻推开,“嫂嫂。”

    “阿渔,快回屋,外面冷。”

    院子里,一家老小都在看着林渔,满眼担心。

    春娘手里拎着个灯笼,惶惶灯火像极了记忆深处苍陵宫内的烛火。

    光影里,有个站姿笔直的少女铿锵有力地回答着那句话。

    “我非圣人,却能持枪执剑,护住身后这一隅人间烟火。”

    林渔拢着孩子的手慢慢收紧,目光变得坚毅……

    洪庙村正在发生这样的事情,而远在几十公里外的清源县也同样有人心神不宁。

    县衙后面。

    跟破破烂烂的衙门相比,七歪八拐后的府院要气派得多,新加固的围墙高了两尺有余,周边还有时不时巡视的衙役。

    雪夜,有衙役踩着雪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手里提着的灯笼也在寒风里摇摇晃晃。

    衙役打着哈欠小声嘀咕,“这要守到什么时候?冷死了。”

    走在旁边的兄弟用胳膊肘撞他一下,“小声些。”说着还朝府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最近县令大人因为流寇的事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整个清源县都戒严了,每两天开一次城门不说,一到晚上就宵禁,他们这些衙役白天守门,晚上还要守县令府邸。

    隆冬大雪天,他们冒着风雪脑袋栓在裤腰带上守夜。

    说没怨言是假的。

    不过一刻钟前才有人从府里出来,可见县令大人也没歇下。

    “刚才出来的那个是城东的陈老爷吧。”

    进去时坐着马车,出来是马车不见了,走路出来的。

    瘦小点的衙役擦了下被冻出来的鼻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隐隐拔高,“不会是流寇……”

    旁边的高个子恨不得堵上他的嘴,“流寇流寇,不知道大人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两个字吗?”

    如今的清源县人心惶惶都是拜这流寇所赐啊。

    流寇都还没来,人们都已经快被吓破了胆了。

    “今天又有几个富户来县衙蹲守了,没见到大人,就来府门等,削尖了脑袋想要往里钻。”

    “大人见他们了吗?”

    “见了啊。”

    “哦,那明天他们应该也能出城了。”说话的人语气有点酸酸的。

    得知流寇要来的消息,清源县里有门路的人哪里肯坐以待毙?都想赶在流寇来之前跑路。

    他们的县令大人有一位夫人七房妾室,妾室里有好几个妾的娘家都是县里的富户,他们比其他人更早的知道了这些消息,靠着吹枕头风给自家寻了出路。

    明日还有最后一批税粮要出城送完郡城,随行的是县衙的衙役,这些富户给足了银钱,会连夜收拾行囊跟着一起出城离开清源县。

    至于清源县的其他人……

    “那大人会不会……”走?

    会不会带他们走?

    高个子衙役看了一眼府门,支招,“回去收拾东西,等着吧!”

    别说县令大人了,连那两个师爷,家里都收拾出来了两俩马车,随时都准备跑路,今晚上进去的马车都有三辆了。

    这清源县,怕是待不久了。

    ……

    夜间的清源县,有人人心惶惶,而此时县内的一家客栈里,小二哥打扫完清洁正准备找个暖和的地方打个瞌睡。

    他们客栈的收费相较其他客栈要高一些,晚间是要留人守夜的,以备客人有不时之需。

    才给一位客人舔了碳火,小二哥得了赏钱,点头哈腰恭维的话一句接一句。

    也就在此时,后厨那边的布帘被人掀开,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端着一只碗进来,他步伐快,端着碗的手却小心翼翼的。

    小二哥忙丢下抹布,迎上去,刚才溜须拍马的神情是一扫而空,低声,“怎么样了?”

    此时裴勇的身份是带着重病的弟弟来县里看病,在这里住了两天了,每天晚间熬药都要借用一下厨房,赏钱大方,小二哥看在钱的份上也不畏惧对方脸上那刀疤了,鞍前马后地递上蜡烛送他上楼。

    只有紧挨着的裴勇听到了对方的絮絮念。

    “魏家医馆的药金贵着呢,你可小心一些啊。”

    裴勇:“……”清源县里谁不知道魏家医馆的药钱贵?

    此时的三楼客房里,隐约传来男人低低压抑的咳嗽声,小二哥敲了门,刀疤脸谢过他,拿了他手里的蜡烛。

    “劳烦小二哥再拿个火炉子来。”裴勇一本正经道。

    他说着拿了一掉钱丢给小二哥,小二哥立马堆起了恭维的笑,“好勒,马上给您送上来。”

    说完借着帮忙关门的时候又提醒了一句,“晚上警醒些,照顾好先生。”

    这家客栈是他们的联络点之一。

    裴勇一进屋子就关了门,将药碗递送到了床边,轻声,“先生,喝药吧。”

    床榻上的男人正在翻着一本书,嗅到药味眉头微微蹙起,没了白日里的兜帽遮掩,此时的他一张脸都露了出来,额头光洁白皙,眉峰阔而细长,眸深邃,五官竟有种说不出的昳丽。

    这些年,他很少拿真面目视人,也很少出来。

    裴勇每次看到先生露出真容都忍不住在想,当年军中流传的那个谣言,说不定还真是……

    一道冷锐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来,裴勇心里一个咯噔,赶紧垂下眼帘,把药碗再次递送了过去。

    “消息打探如何了?”

    手中的药碗被接了过去,裴勇心下一松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汇报,“明早还有一批税粮离开清源县。”

    十天前,清源县送走了第一批税粮,目的地是清源县的上一级郡城,每年的税粮都是运送到那边,再由郡城州府分配。

    最近两年天灾频发,外族侵扰,天灾人祸,朝廷已经给不出军粮了,于是各地的军粮就由就近的郡城筹备。

    按理说,这些税粮最终的去处是漠北军营,然而据他们得到的消息,郡城都欠了漠北军一年的军粮了。

    粮去哪儿了?

    裴勇说到这些语气义愤填膺,“这些不作为的蛀虫。”

    “先生,我看县令也是想跑了。”

    他们在这里也藏了这么多年了,整个清源县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那狗屁县令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知道。

    贪生怕死,贪财好色,收刮民脂民膏毫不含糊……

    仅仅一个清源县就是如此,更别说漠北其他州县了。

    有时候裴勇都在想,这日子越过越烂,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跑?”药被喝干净了,男人咽下口中的苦味,似笑非笑,“他跑不了。”

    说着他揉着隐隐发热的太阳穴,语气里带着点倦意,“我看上的东西……嗯,就是我的了。”

    裴勇一听兴奋起来,摩拳擦掌,“先生,我这就去通知弟兄们。”

    裴勇一阵风似的跑了,而他再次躺下,枕着软枕目不转睛地看着帐顶。

    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魏家那医师新开的药有了效果,他晚上睡觉总是睡不好,会做很多零零散散的梦。

    梦境里的那些人面容模糊不清,每次他想要努力看清都会惊醒过来。

    但他还是知道了,梦里,他有阿娘,有弟弟,有妹妹……

    魏家医馆的药确实有用,而那医师的银针尤其霸道,他不过才去扎了两次就隐约要记起过去了。

    他知道自己有个名字叫清河,因为自他醒来后,身边的人都唤他“清河先生”。

    曾经的军籍信息在那场破城之战后再也查找不到。

    他姓什么?祖籍何处?无人知晓。

    这些年他忘记了曾经,却始终坚定地跟着这帮弟兄们在一起,因为有个信念在支撑着他,他要替一个人护住这些人。

    而这个人,他却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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