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二郎小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他人在阿娘怀里，随着阿娘颤抖的身体，自己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周边的邻里乡亲突然看娘的眼神不对劲了。
他心里暗道糟了。
财不露白，这是嫂嫂常挂在嘴边的话。
要让村里人知道他们家交税后不仅有米有肉，还有结余，那么他们之前营造的人设就全崩了。
怎么办？
人群里，田家婶子张了张嘴，半响骂道，“胡说八道，你们俩丫头，看春娘心软，这是想赖上人家春娘了啊。”
“是啊，顾叔去了这么多年，顾大哥人也没了，春姨家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
人群外，跑得气喘吁吁的铁柱子拼命挤进人群，伸手就去扯王大妮的手，看王大妮要被拉开了，王翠花跳起来，“铁柱子你要干什么？”
铁柱子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因为常年下地干活，做的都是苦力活，力气也不小，一把扯开王大妮之后又将小秋儿一手拎了起来。
两丫头被突然出现的变故吓懵了，王大妮都忘记了哭，反应过来后又要扑过来，结果后衣领突然被人拽住，那力道比刚才铁柱子出手还要大，直接将她人拎到了半空，悬着，脚离地一尺高，任凭她哭闹还是蹬腿都无济于事。
而冲过来的王翠花同样也被一只手拽住了衣领，挣脱不开。
“谁？”
王翠花拗不过脸来，只觉得拽衣领的手指冰凉似雪，让她浑身一颤。
就听到身后女子清冷的声音。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铁柱子正烦闷怎么收拾这两丫头，见到来人面色一喜，“小嫂子。”
他刚从县城里回来，听说顾家这边出事了，阿娘让他赶紧过来帮把手，他因为跑得太急还丢了一只鞋，这会儿一只脚光着，当着小嫂子的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顾二郎见到林渔差点要喜极而泣了，“嫂嫂！”
语气里满是委屈，顾小丫也涨红着一双眼睛要过来抱林渔，看到林渔手里还拎着张牙舞爪的王家母女，立马又吓得后退躲到了春娘身后。
王家母女，太可怕了。
林渔一出手控制住了两个大的，小秋儿被铁柱子拎着胳膊不准让她再跪，一时间，场面就给控制了下来。
村民们还没有春娘家有钱中回过神来，就见春娘家这大儿媳妇儿一手拎一个，手控得还很稳，任凭王家两母女怎么挣扎都没挣脱开，不禁再次震惊。
这臂力，是真的吗？
顾家院门口的真空地带再次扩大了一圈。
徒留下顾村长瞪大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嘿哟，原来每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徒手拎水的人，真是林丫头啊。
他那天也是误打误撞，还以为老眼昏花看错了叻。
难怪了。
林渔可没管这些人怎么想的，她一手拎一个，王翠花骂得脏，王大妮哭得眼泪鼻涕糊成一团，她蹙着眉头，将王大妮丢地上。
是真的毫不客气扔的。
王大妮摔了一跤，人还懵着，当即又跪了下来，“阿渔嫂嫂，嫂嫂救救我！”
林渔手里还拽着王翠花，被污了耳朵也浑不在意，启唇，语气很轻，“我要怎么救你？说说看。”
她云淡风轻的语气镇住了在场的人。
院子里的黎家二老却忍不住松了口气，顾二郎也明显感觉到春娘紧绷的身体舒缓了下来。
他从春娘怀里探出头来，紧张地看向那边的林渔。
就听王大妮哭到，“嫂嫂，只要你们肯买下我，我做牛做马……”
话还没说完，嫂嫂就冷声，“哦，我没钱。”
王大妮：“……”
被扼住咽喉的王翠花，“呸，你家要是没钱能给我一两银子？乡亲们，他家根本就不穷，他家……”
咽喉传来一阵紧箍感，那力道，仿佛要捏断她的脖子。
王翠花此时才后知后觉，这个顾家媳妇儿，真的可能会掐断她的脖子。
她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此时，村民们才明白过来。
“春娘给了她一两银子？”
“嚯，出手这么阔绰啊。”
“我就说她们家肯定不穷，秋税那么多她们都拿得出来，这还能拿钱出来贴补王翠花呢。”
“先前钱家赔了二十两呢，她家才拿了五两出来分给其他人，原来是留着补贴人呢！”
“这可怜真是装得……”
一句句的酸话从人群里冒出来。
顾村长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扭头看到自家大儿媳在跟人叽叽咕咕，立马瞪了一眼过去，大儿媳见状，立刻闭了嘴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而王大妮仿佛也被刺激到了，“不可能的，阿娘说你家有钱的。”
林渔神色冰冷，“我有钱就必须要买你？”
王大妮被她的冷锐眼神看得浑身发抖，瑟缩了一下，眼泪又流了出来，“嫂嫂，你就帮帮我吧。”
王翠花人还在林渔手里，被掐住咽喉不敢动弹，一双老眼却狠狠等着林渔，她料定林渔不敢真的掐死她，顶多就是自己受点罪，心一横，于是她也不怕了。
“我家大妮都定亲了结果又闹出这样的事情，肯定是你们对她干了什么，你们顾家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林渔：“……”
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这不该是她的台词吗？
春娘此时开口，几乎咬碎了银牙，“不可能，我那一两银子是借给你的，是为了还你人情，我没想到你居然……”
反应过来的村民也忍俊不禁，田婶子不可置信，“王翠花你是脑子有病吧，人家春娘帮了你啊，你还真赖上她了啊？”
这样的人以后谁还敢帮啊？
想通了这件事的村民都忍不住朝王家人那边看过去，指指点点。
王家人刚拿了五十两彩礼钱，心宽着呢，来之前自家老娘说了的，让他们不要插手，反正闹大了顾家还能赔点钱，说不定还能替王家省一笔。
王大妮要闹就让她闹呗，反正他们钱已经到手了，要怪，就怪顾家人自己倒霉了。
闹成这样，也有王家人的怂恿。
林渔看了王家人一眼，突然笑了一声，“好啊！”
她再次出声，说的一声好，场面一静，打架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顾家两小只惊出声，“嫂嫂。”
顾二郎心里惊呼，不要啊。
刚才小秋儿说的那话简直要成为他此生阴影了。
而顾小丫也气得恨不得现在冲出去抓花小秋儿的脸。
什么人啊？她当她是小姐姐好朋友，她却想要跟她抢阿娘抢哥哥和嫂嫂。
顾村长心急如焚，“林丫头，你别糊涂。”
田婶子也劝道，“阿渔，别着了道啊。”
铁柱子皱眉，“小嫂子，把她们丢出去就行了。”
这种无理取闹的，不必理会。
王家今天又要添财了，王家人摩拳擦掌，王翠花闻言露出得逞的笑意，“那你还不快松……”
林渔却不松手，着看着王大妮。
“你娘把你卖了五十两，你不去求你娘放过你，却来求我？”
王大妮是个蠢的，要么是被有心人误导，要么就是本性的坏。
“不如这样，当着大家的面，你现在再求求你娘，看她肯不肯放过你？”
“如果你娘肯放过你，说不定，我就真能帮帮你呢！”
林渔似笑非笑地说完，把拽着王翠花的手往前挪了几寸，让她们母女能面对面。
王翠花因为被掐住了脖子，脸被勒得有些变形，表情看着越发狰狞恐怖，骤然脸对脸，把王大妮吓得后退几步，王翠花见女儿非但不来帮她还后退几步，顿时再次扯着嗓子大骂。
“你个贱蹄子，小白眼狼……”
王大妮被骂得浑身打颤，不停往后缩，此时田婶子却挡她后面，催促，“大妮，你快求求你娘啊，咱们这么多人在场呢，村长也在，咱们给你做主啊……”
“对啊，你快求啊……”
“要把你拿去换五十两彩礼的人是你娘啊，你该求你娘才对。”
“……”
矛盾迅速转移到了王家母女两人身上。
王大妮顶着满是血污的额头，茫然的眼睛也瞬间亮了几分，噗通一声跪在王翠花面前。
“阿娘，我不嫁，求求你，别把我嫁了……”
王翠花哪里会想到这一出，眼看着林渔三两句就挑拨得这大妮调转矛头对向她，心里大恨之余又恨王大妮太蠢，把她的计划搞得一团糟，气得一阵张牙舞爪。
林渔在此时松了手，王翠花直接冲过去给王大妮几个大耳瓜子。
村民们都拦不住。
王大妮不断求饶，可还是没能逃得过，长期压迫下的她突然反抗，抱着王翠花挥过来的手就是一口。
“啊……”
王翠花被狠狠咬了一口，小指立马见了血，母女俩厮打在了一起。
王家人扑过来要解救老婆子，有了王家人的加入，发疯的王大妮被控制住，王翠花又是几耳光直接把王大妮打晕了过去，而她自己也在一阵哀嚎中被架起来往家里走，走的时候还在不停咒骂着。
小秋儿目睹了这一切，吓得脸色苍白，王家人离开了却把她留下了，她抓着破旧的衣衫，满是祈求地看向顾家人，发现连对她最好的顾小丫都对她怒目而视，瑟缩着转身追着王家人跑了。
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众人亲眼目睹林渔的好臂力，也目睹了王家人狗咬狗的闹剧，久久没回神。
也不知道是谁肚子尴尬地叫了一声，顾村长才回神来代表大家开了口，“林丫头，你原来会武啊！”
亲眼目睹了林渔三两句转移矛盾让那王家母女狗咬狗的本事，顾村长打从心眼里觉得这丫头，厉害。
林渔本不想暴露的，但若还是用以前的法子，这些人中不安分的那一批还是会来找麻烦。
哪有千日防贼的？
而她总不能一直藏在深山里锻炼，待她体能恢复，身体肯定也会有变化，再装柔弱就不行了。
林渔故作无奈，仿佛有着许多的难言之隐似的，她点点头，“我是会点拳脚功夫，之前因为身体太差没能恢复过来，这段时间在慢慢锻炼。”
人群里一阵唏嘘。
田婶子惊异道，“难怪见你这丫头身体状态比以前好了呢，原来如此啊。”
顾村长一拍大腿，“我就说，你天天起早打水……”
林渔：“……”大意了，她已经起得够早了，没想到还是没顾村长早。
“这腿脚功夫，能学不？”
有年轻的汉子突然出声了，好些男娃子也朝林渔露出了亮晶晶的大眼睛。
铁柱子的眼睛最亮。
林渔想起了军营里的每日操练，忍俊不禁，“自然是能的。”
“啊……”
“太好了！听说前阵子县里面有流寇出现，瓦剌人恐怕又不安分了，要是再打起来，我们只有锄头菜刀根本保不住命啊！”
“要是能学到一招半式保命也好啊！”
……
于是刚才还在顾家院门口发生的闹剧以这样的方式告终，大家伙围住了林渔，纷纷跟她打听，能不能学个一招半式。
马上要到年关，又是流寇猖獗的时节了。
每年秋税前后都很难耐，秋税前，官府为了能征集够税粮，安保力度自然大，一旦秋税结束，县衙的衙役谁还这么劳心劳力？这也造成了秋税后常有流寇进村打劫，而官府冷眼旁观。
懒政是一方面，最怕的就是，流寇进村是州府间默契的默许。
等到送走了最后一人，太阳已经西斜。
林渔端着顾小丫送来的糖水，一口气喝完了，春娘站在旁边，满眼崇拜，跟两小只的星星眼简直是如出一辙，看得林渔忍不住想笑。
黎老太接了空碗，朝女儿瞪了一眼，“看你以后还烂好心不？”
黎老根闻言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春娘低着头，“阿渔，我错了。”
林渔承诺以后进山会挑选一些村里青壮一起打猎，还会指导大家练武。
春娘觉得这都是她的错。
是她，让阿渔这么累。
林渔却压根不这么想。
这里是漠北啊，先不说临近年关让人心悸的流寇，光靠她一人肯定不行，再强的将军也不能仅靠一人打赢一场仗的。
再者，一旦瓦剌来犯，他们恐怕又要来一场大逃难了。
虽然洪庙村的有些人是有些小心思，但也有好心的人。
比如今天赶来帮忙的铁柱子，帮着说话的田婶子，以及对她家照顾有加的顾村长……
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林渔死过一次后，理解地更是透彻。
尤其是今天才去了一趟镇上，那种随时被人监视着的感觉让她至今回想依然会汗毛直立。
她现在需要助力。
洪庙村的人，是她现如今唯一能用得上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