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打铁铺子后面就是一座矮小的土坯房，破旧，颓败，两扇木门在大汉的大力推拉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这动静不小，让同样隐匿在屋内角落里的刀疤脸忍不住皱眉，目光随即落在旁边安静坐着的年轻男人身上，察觉到先生的眉果然皱了一下，低斥，“雷虎，你小心一些。”
没看到这破门都快给震碎了吗？
也不想想自己这一身蛮力有多大破坏力？
被唤作“雷虎”的大汉后知后觉自己又搞砸了，赶紧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木门，三两下把门给拼好后用自己厚实的腰背堵住门，压低着嗓子讨好地赔笑。
“错了错了，先生我错了。”
他这不是……已经在改了么？就是一时震惊又忘了。
他都多久没被安排任务了，这不，好不容易接了任务，兴奋得他激动了好些天。
结果呢？
让他在打铁铺子里等人，等什么人？他还纳闷呢？
没想到这一等，等了好几天不说，等来的居然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
那丫头，又瘦又小，雷虎觉得自己一巴掌就能拍死对方。
不过这丫头倒是个胆大的，居然要锻造铁箭头。
拿的还是他们下的捕兽夹。
啧！
雷虎手里拎着三只捕兽夹，一双虎眸朝角落那边打量，大眼睛珠子一阵咕噜噜乱转悠。
“先生，那小女娃子……”
裹着一身灰色披风的年轻男人抬眸看了他一眼，清亮的眸突然闪过一抹锐色，“先出去。”
雷虎被那目光看得浑身一个激灵，插科打诨的心思瞬间没了，但他脑子笨，先生让他先出去做什么，他还有点懵。
就听刀疤脸低声，“赶紧出去，该干嘛就干嘛。”
雷虎这才反应过来，“哦哦”两声，拎着捕兽夹转身出了门，没一会儿就传来了风箱被拉满，哐哐哐地砸铁声。
木门外打铁声不断，刀疤脸却闪身到门口，目光透过门缝朝外打量，果然在不远处的矮墙角落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向角落。
“先生，她果然没走远。”
好敏锐的小丫头。
也不知道雷虎怎么就引起了她的怀疑？不过雷虎确实笨，但先生就是让雷虎出面，不知道先生是怎么想的？
找个激灵点的定能把她忽悠过去的。
跟她有过近距离接触的刀疤脸还警惕地盯着那个墙角，直到身后响起了男人的声音，“裴勇，不用盯了。”
刀疤脸裴勇也适时松了口气，回头低声，“人走了。”
那丫头固然是起疑了，但她一个农门小寡妇能干啥？她打铁箭头无非也就是想进山猎些大猎物，吃喝不愁罢了。
裴勇回想起刚调查出对方底细时还唏嘘不已，同时对着丫头也隐隐有些敬佩，这世道，谁活着都不容易，她能有这份警惕心就很不错。
“先生，你觉得她如何？”裴勇走过来，语气里有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易觉察出的小忐忑。
他跟林渔有过几次接触，对林渔的评价，有点小聪明，有点小蛮力，还有点小算计……
但她年纪虽小，却有能闯山的勇气，他觉得死了可惜。
蝼蚁尚且偷生……
如果先生说这丫头不能留，他能不能开口求个情……
不知道怎么的就动了恻隐之心的裴勇小心翼翼地看向角落，察觉到对方深沉的眸，脸色微变，“先生……”
男人捻着灰袍一角，“裴勇，你没看到，她眼里的野心么？”
……
林渔沉着一双眸子，她人走到街道上，整个人看似镇定自若，其实自己五感感知已经放大到了极限，一直到她离开小镇好远，感觉到身后如影随形的目光消失，她那紧绷的神经才突然松开了。
她活动了一下背着背篓的双臂，依然没回头，但心里却沉甸甸的。
整个小镇，如同一张大网，自她一踏进去就被无形的线缠绕着，让她走哪儿都无处遁形。
明明前几次她来的时候还没这种感觉。
又或是前几次她的体能和感知还没有恢复到现在这样好，没察觉到？
林渔越想脸色越是不好看，脚下步伐也越来越快。
以她现在的实力，自保是没问题的，但若是想要保住一家老小，还有点难度。
这也是她刚才一直按捺不动的原因。
至少现在，她不想在自己实力不济的时候惹祸上身。
雪地里步行几里路，远远的就看到了洪庙村，村子背后的大青山脉连绵不绝，越发显得那山脉巍峨神秘。
家门再望，林渔才隐隐松了一口气，翻下一个小土坡朝着村口快步走去，然而还没进村口就听到了鸡鸣狗吠声，隐约还夹杂着叫骂声和哭闹声。
越近，声音越是大了。
等等……
是顾家门口？
林渔远远看到了门口围着一大群的人，骂声和哭声就是从人群里传出来的。
林渔神色一凛，发生了什么事情？
……
此时的顾家院门口，一大一小两个女娃子跪着，任谁来拖都拖不走。
正是王翠花家的大妮和小秋儿。
两个丫头身着单薄，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露在外面的肌肤被冻得发红发紫。
而在她们周边围了一圈村里的人，好几个婶子要上前去拉她们起来，都被她们倔强的推开，王翠花则在旁边又哭又骂。
“老娘养你们这么大，却喂出了两只白眼狼啊，这么没心肝的，被别人三两句就给糊弄着要丢了我这个娘……”
“你们两个不孝的东西，要赶着去舔别人……”
王翠花越骂越来劲，听着的人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田家婶子有点反应过来，“王翠花你这话啥意思？谁糊弄你家两丫头了？她们要舔谁了？”
大中午的跪人家家门口又哭又闹的，人家还没嫌你们晦气呢。
其他人也有有所察觉了，这王翠花怎么像是在指桑骂槐？
他们朝顾家门口望了几眼，又看了看跪着一动不动的两丫头，皱眉的皱眉，疑惑的疑惑，顾村长见王翠花撒泼，实在是无法沟通，只好看向了静默着站在门口的春娘。
春娘手里还端着针线篓子，很明显人也是懵着，旁边顾小丫也给这场面给看傻了，上前喊了好几声，“小秋儿姐姐，你们怎么了啊？”
“为什么要跪在我家门口啊？”
顾二郎则皱着一张小脸，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撒泼的王翠花，视线在两个女娃子身上转了转，小眉头皱得更深了。
院子里黎家二老也忧心忡忡地，黎老根懊悔不已，他就该阻止女儿拿钱去接济这一家，看看，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
春娘再迟钝也听出了王翠花话里话外在骂她，她很茫然，很是不解，“翠花婶子，你们为什么来我家哭闹？”
又不好好说话，吵得人脑仁疼。
王翠花见自己都闹了这么久了，嘴巴都骂干了，结果对方在装蠢，气得差点一个倒仰。
而顾村长也适时开嗓，“王翠花，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些天整个村子都被他们一家闹得是乌烟瘴气的，顾村长想想都来气。
自己要卖女儿，任谁来劝都不管用，今天好不容易谈妥了一家，人家也同意出五十两彩礼，王家该高兴了才对，谁曾想会闹这么一出？
不仅顾村长想不明白，在场所有村民都想不明白。
那可是五十两银子啊，简直是天降横财。
不仅能解了王家税银的燃眉之急，还能让王家一大家子都能过个好年，会精打细算的还能再盖几间房买几亩地了。
洪庙村人可以说是几十年没能拿过这么贵的一次彩礼钱，搞得家里有女儿的个个有起了这心思。
处在旋涡中心的王翠花对春娘是怒目而视，春娘的慢反应简直是对她的侮辱，而村民见她只是瞪着春娘，便催着跪着的王大妮，“大妮儿，你说啊，你跪在春娘家门口到底要干啥啊？”
王大妮浑身冻得都快没知觉了，被自家老娘狠狠一瞪眼，她一个哆嗦，眼神却带着豁出去的决绝，砰的一声，身体朝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朝着春娘的方向。
“春姨，我不要嫁给那个老头子，您就大发善心救救我吧！”
见王大妮砰砰磕头，旁边的小秋儿也有样学样，对着春娘直磕头，没两下就磕得额头渗血，吓得周边的人都傻了眼。
而春娘也傻眼了，手里的针线篓子差点都没拿稳。
“你们……你们别磕了！”
让她发善心？她哪有这个能耐啊？
是，看着两孩子跪在自己面前猛磕头，她是觉得可怜，可她也知道，自家是个什么情况。
细碎的雪花飘下来，春娘一个寒颤，人也清醒了。
今天，哪怕是对方磕破了头也万万不可答应的。
她帮不了。
“我帮不了你们。”春娘说着后退几步，护住还处在震惊中的顾小丫，顾小丫是被顾二郎拖回来的，再晚一步，小秋儿的双手就要抱住顾小丫的腿了。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心悸。
人群里也有被吓到的，纷纷后退，留下一段真空帯，也有心生怜悯的，心一软，这心里的天平就往一边倒了。
“春娘啊，你看这两丫头也真是可怜啊……”
说话的人聪明的没说要让春娘出手帮忙，就是说两丫头可怜。
顾二郎闻言，小小的人儿眼神一厉，突然伸手抱住微微颤抖的春娘，“阿娘，我有些难受！”
说着就要朝一边倒去，而春娘也反应过来，忙抱着自家儿子，眼眶发红。
人群里急得不行的田婶子忙喊道，“顾家二郎，唉呀，可怜啊，瞧着人还病着，稍微才有了点气色……”
“你家要是有钱能帮也出手帮一把啊！”
哎，谁家不可怜啊。
人家春娘家还有几个病秧子呢。
有些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说丫头可怜的妇人脸色一黑，后退几步，生怕自己被讹上似的。
田婶子看清对方嘴脸忍不住在心里唾了一口。
王翠花见两丫头不停磕头，而春娘只顾着抱着自己儿子对她们的祈求无动于衷，嚎起来，“黎春儿你是对我俩丫头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让她们连我这娘都不想认了……”
春娘觉得自己很冤枉。
自从王翠花强闯她家厨房后，她这几天都没出门了。
而王大妮自己磕得脑门都快昏厥了还不见春娘心软便四肢共用，朝着春娘这边爬。
“春姨，我可以做家务，种地，喂猪，养鸡，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不想嫁给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啊，我知道你们家有钱，你行行好帮帮我吧，你买了我吧，我做牛做马报答你们一家啊。”
众人惊愕。
顾家有钱？
这可太让人震惊了。
春娘险些要站不稳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被两个孩子逼得无力反抗。
“我，我没有钱……”
而顾二郎一直在观察王翠花，发现那女人在哭闹过那一阵子之后一直在煽风点火，眼睛里精明的算计怎么都藏不住。
要遭！
顾二郎心里着急。
嫂嫂怎么还没回来啊！
顾二郎焦急得要命，院子里的黎家二老也同样如此，发现院外村民看向春娘的目光变得异样起来，急得要跳脚了。
要知道，穷能招人怜悯，别人不一定是真的怜悯你，但你只要过得比别人差，别人就会心里舒坦些。
大家一起穷没什么，可你若是悄悄有钱了，就有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
此时的春娘就是百口莫辩，完全是被两个孩子推到了火架子上烤。
春娘退后不及被王大妮抱住了一条腿，王大妮额头满是血污，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都听小秋儿说了，说春姨心软，她还偷偷听到娘说，顾家居然还有肉。
很多很多肉……
好久好久没尝过肉滋味的她不想嫁给老头子，就想着把春娘这根救命稻草给抓紧了。
只要能进顾家的门，能吃肉，还能不嫁给老头子……
王大妮眼里满是疯狂。
王大妮哭着喊着不松手，旁边的小秋儿也跟着学，抱住了春娘另外一条腿，“春姨，你也买了我吧，我什么也能做，我，我还能做二郎哥哥的小媳妇。”
春娘怀里的顾二郎简直要被吓得装不下去了。
他才五岁啊！
嫂嫂，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