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若无其事地抽回胳膊,回道:“殿下,奴婢能自己起来。”
周长生扫了眼刹那空落落的手,心里不免失落。
他心里如明镜般清楚,打那天开始,知了是有意和他保持距离。
“能起来,那你腿颤什么?”周长生揭短。
“奴婢就是踉跄了下,跪久了就这样。”知了随口扯道,语气轻飘。
越是不在意的语气,越是令周长生感到不舒服,他将手背后攥成拳。
他想护着她,不想她下跪,也不想她被人欺、辱。
“等过了年,我就可以出宫建府。”他冲动道。
出宫建府?不是去往封地?这么突然吗?前朝有新变动吗?
知了满脸疑惑的看向他,心里不安起来。
周长生翅膀还不够硬,行事还被明德帝左右,前途充满变数。
两厢对视,周长生读懂她眼中疑问,清清嗓子,解释道:“我还没成亲,自然不必着急前往封地,何况祖母有心多留我在身边几年。”
知了松了口气,她谨记身份,有些话是不好直接追问,于是她轻嗯了声,试探性的问道:“太后已经为殿下想选好地址了吗?”
周长生笑笑摇头:“是我的意思。”
那就是刚才的原因才让他有这个想法吗?知了心慌意乱,那天晚上的事情倏忽地冒出脑海。
他是真的疯了吗?
知了下意识地躲开他看过来的视线,心跳突突,慌乱不堪。
这不是她记忆里的周长生,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冷酷无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贪恋权势,绝对不该是这样一个冲动的,会为她这么一个婢女做出荒唐决定的人。
“等搬到宫外,姐姐就不会再遇到这种事了。”周长生温声道,语气里还夹杂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憧憬。
知了悚然,若无其事蹲下,只当没听到这番话。
脑子里纷乱不堪,一半是天热晒的,一半是心烦。
最开始,她是抱着让周长生记住自己的心思,她也好抱上大腿,寻摸点金银,日后出宫也能有个好日子。
但这‘记住’绝不是现在这样的,现在的情况和她设想的简直是差之千里!
周长生怎么会对她生出的别样情愫?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知了早已六神无主,丝毫没有头绪,假装镇定地从袖口掏出来一个布袋子,继续摘栀子花。
“我看中了一块地,距离大明宫不远,风景很好。”
周长生慢慢低语,视线一眨不眨的看着知了,想要从她神情里看到相似的期待。
知了一点也不期待,唯有头疼。她做全神贯注状,打定主意不搭理他。
周长生也不着急,勾勾唇,故意半蹲在她身旁。
知了这次给出了点反应,她往旁边挪了挪,去摘另一侧的花。
“姐姐觉得呢?”他笑问。
知了见实在躲不过,打岔道:“那大臣们的意思呢?”
“他们啊——一半一半。”周长生凑近低语,“他们的意见可以听,但不必放在心上。”
知了僵硬的嗯了声。
那些人压根左右不了他的想法,她也左右不了他,实在是头疼。
周长生说完那句话,径自起身。
他人一走开,压迫感渐散,知了呼吸自由。
然而,只一瞬。
周长生又漫不经心将话题扯回去:“姐姐觉得呢?”
知了呼吸一滞,朝四周看一圈,绕圈子道:“见贤没跟着殿下?”
周长生不悦地蹙眉,她还没正经回他的话,他不喜欢她的回避。
知了假装没看见,笑着继续说:“殿下,您去一旁等着,奴婢采好就去找您。”
周长生弯腰逼近,知了本能往后躲,身形不稳,差点跌倒,又被周长生堪堪拉住。
他一定是故意的!
知了忍了忍,友好地牵动嘴角,决意装傻装到底:“殿下又差他去做什么事啦?”
周长生盯着她,最终在她装傻充愣的表情里败下阵来。
他扯扯嘴角,语气冷淡,反问:“这是你能问的?”
这人变脸比翻书都快。
知了回以干笑,识趣道:“是奴婢多嘴。”
“日后王府的事也要劳姐姐操心布置。”周长生掷地有声,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她也没机会拒绝。
知了无奈叹气,干脆回道:“殿下不用顾念奴婢,奴婢在宫里总有自保手段。”
“谁说是因为你?”周长生冷笑。
说翻脸就翻脸,还真的和后世一样阴晴不定。
知了弯弯嘴角,突然释然,一时兴趣使然,说到底,他根里还是那个周长生。
她淡淡瞥他一眼,默不作声闷头抓紧干活。
知了一瞬而至的淡漠眼神,周长生醍醐灌顶般清醒了。
他的决定的确太过仓促、冲动了,若不到那个位置,他也只能保她一时。
今日为她出头,那下次呢?他不会每次都这么巧的遇见她,她有自保的手段,远比他来的实际。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要在宫里才是最优选择。
周长生冷静下来,走到一旁等待。
知了很快采好,若无其事地冲他露出笑:“殿下,奴婢好了。”
两人对视一眼,知了坦荡的就好像两人两人之前的不愉快都没有过。
周长生心里有无数话,在看到她笑的一刻,选择沉默。
他面无表情颔首,径自往大同殿方向去。
两人走出很远。
周长生没忍住,还是开口道:“下次遇到类似的事情,硬气点,你是我的奴婢,不能受丁点委屈。”
知了明白他的意思,可心里却不认同。
有些事不是她不想,实在是身处这个位置,左右逢源能安稳到年龄出宫已是极好。
难道要以下犯上,冲撞皇后,不要这条小命?
知了不禁揉了把脖子,觉得那处隐隐作痛。
说到底,她还是挺珍惜自己这条小命。
知了轻缓地叹了口气,回道:“奴婢明白,奴婢不会给殿下,给大同殿丢人。”
周长生不由站定,自然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屈皇后喜欢小题大做,重责大同殿的宫人,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为的就是打他的脸,将他的面子里子按在地上羞辱。
周长生心底怆然,连呼吸都难,深深喘了口气才缓过来。
这一刻真的是憋屈,只恨自己此刻的无能。
他眼底划过愧疚、亏欠,而后移开目光,面对皇后的难,知了除了忍,又能怎么办?
周长生生硬地将话题转开: “你想出宫吗?”
知了诧异地望着他,怕他再提搬出宫住的事情,便玩笑道:“您又要出宫吗?”
“父皇命我去京郊暗访。”周长生说,“你若愿意,就同我一道出宫看看?”
知了松了口气,她不想和糊涂人说话,糊涂人只会害她倒霉。
“愿意!”知了飞快回道,眼里溢满期待。
知了低头掰着指头算的认真,两世那么长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在宫外呆过几年,其余时间都被困在这座金牢笼里。
记忆里的长安城,基本都源自话本,还有旁人的描述,这下能出宫看一看,逛一逛,只有一想都令人兴奋。
知了这回笑的真心实意、满心欢喜。
都是出宫,前后待遇截然不同,周长生又沉默了。
她是单纯想出宫玩一趟?还是早就盼着出宫?还是怕他出宫后,和帝位失之交臂?还是几者皆有?
每一个答案都令人不喜,周长生心里开始不舒服。
“这么想出宫?”他似笑非笑问道。
知了不知道他脑子里盘算的那些有的没的,嫣然笑道:“当然啦,奴婢好多好多年都没出过宫,都不知道宫外是什么样了。”
周长生心里舒服点。
只要那么多选择,都不是想离开他就好。
知了话语一转:“哦,忘记恭喜殿下了。”
“嗯?”周长生脚步不停朝前走。
知了快走几步跟上,讳莫如深笑道:“殿下一定会得偿所愿。”
明德帝既然能派周长生微服私访,至少是有一份信任在。
周长生嘴角翘起,对她的深意无比清楚。
这几年,他的付出是有回报的,再几年,将太子位收入囊中绝不是妄想。
周长生略一颔首算是回应,他就知道,她是最懂他的。
两人一路无话,前脚刚迈入大同殿,后脚安秋就到,说太后单独传召知了。
知了立时就明白,这是为了刚才太液池的事情。
只是太液池的事情分前段后段,前段和皇后有关,后段是她和周长生的。
知了快速反思,两人那时对话、行为一切正常才安心。
周长生也是同样想法。
两人默契对视一眼。
“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祖母。”周长生笑说。
安秋露出笑:“可不是么,这宫里什么事都在老祖宗眼皮下呐。”
知了心里一紧。
周长生不动声色:“巧了,我也有事要和祖母说,那就一同去吧。”
“殿下的事可是大事。”安秋说,“太后一日不见殿下就想的紧。”
知了不敢乱说话,便道:“秋嬷嬷稍等,奴婢将栀子花分些带过去。”
“还是知了有心。”安秋笑眯眯应道,“太后这些日子睡不好,就惦记你做的那些个点心呢。”
知了悄然打量安秋,实在没看出异样,稍稍放下心。
“太后想吃,奴婢随时都能做了送过去。”知了笑说,“奴婢这厨艺往上数还是跟着春嬷嬷学的呢。”
说话间,知了接过思齐递过来的小筐,将栀子花一分两份,然后提着小筐,跟在两人身后,一路到兴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