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

    樱木突然提到他妈妈的事给我的冲击太大,但某种程度上,也让我等待offer时的焦虑被冲淡不少。毕竟不管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一个让我心情愉悦的消息——他妈妈也在美国,而且他们关系似乎还不错。

    还好,他并不是如我之前想象的那样,一个人孤独地长大。

    3月初,我收到了弗吉尼亚大学的offer。邮件寄到了家里,我一到家,迎面看到的就是爸妈脸上惊喜的表情。

    “虽然有点远,但是个很不错的学校呢。”妈妈笑着说,把信封递给我,“祝贺呀。”

    “谢谢。”我从她手里接过信封,看了一眼就打算回房间去。

    “你都不高兴的吗?”爸爸突然问我。

    “……没有啊。”我说,对上他的眼神,又迅速移开视线往楼上走,没想到他又追了上来,在房间门口把我拦住。

    “那个红头发的小子,也拿到offer了吧?”像是怕被妈妈听到,他压低了声音问我,“他是不是马上就要来美国了?和你要去的是一个学校?你们交往有——”

    “没有!”我有点忍无可忍,“爸爸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八卦?”

    “我哪里八卦了?明明是你什么都不给我说,只会告诉你妈妈……”

    “那你去问她好了。”我走进房间无情地关上门,瞬间还隐约听到了一句“叛逆期?思春期?”。

    我把信封里的文件抽出来仔细看了一遍,又叠好放了回去,然后趴在桌上盯着被我贴得满满当当的墙壁。

    也许爸爸并没有说错。叛逆期……或是思春期也好,这些对十几岁的人而言再正常不过、却在我人生的前十六年似乎都不曾出现过的东西,随着我和樱木的相遇,都一点点出现了。

    樱木……好想念他。

    已经有一年零七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大学的入场券已经到手。一切尘埃似乎都可以圆满落定。但我知道这还不是最圆满的。我还有更想去的地方、更想学的东西,那对我——不,对我们来说,都会是比现在更加完美的目标。

    我的目光落到一旁的日历上。还有一个月。

    在那之前,还是先不告诉他了吧。

    几天后的周六,我还在被窝里睡着懒觉,房门忽然被妈妈敲响。

    “有你的邮件哦。”妈妈说。

    难道是樱木的信?我爬起来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她正举着的信封上那一排“Duke University”的英文。

    我愣愣地接过信封打开,拿出了里面的offer。

    “所以你最想去的其实是这里?”妈妈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是因为樱木吗?”

    “也不全是……”我脸上发热,心也跟着怦怦跳起来。

    “我去打个电话。”我又抬头看着她,“你和爸爸……不许偷听!”

    说完就飞快朝楼下跑去。

    奇怪的是,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接。

    难道不在家吗……我狐疑地想,又打了一次,听着耳边漫长的嘟嘟声,目光不经意地瞄到墙上的挂钟,突然反应过来:日本现在是半夜!

    我刚想挂断,电话却突然接通了。

    “喂!谁啊!”熟悉的声音传来,却带着一丝像是被吵醒的怒意,和平时的开朗亲切完全不同。我不禁一慌:“樱木,是我……”

    不耐烦的语气瞬间消失了:“瑛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是我忘记时差了,吵醒你了吧。”我懊恼地说,“对不起。”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又传来樱木的轻笑:“原来瑛子也会忘记时差吗?”

    我脸一烫,急忙定了定神。

    “我收到杜克大学的通知了。”

    “……真的吗!!”

    耳边安静了两秒就又传来他的喊声,突然拔高的嗓门吓了我一跳。

    “嗯,是我最想去的专业,那里的学术氛围也很不错。”

    “我就知道!瑛子肯定没问题的!”

    我笑了笑,却觉得喉咙里突然像吞了颗苦药般有些堵得慌。

    “樱木,你知道吗,”我轻声说,“洛杉矶和东京之间,光是直线距离就有七千多英里哦。”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

    一丝酸涩开始在心底翻涌,越想冷静却越无法冷静,来美国后的一幕幕开始像电影画面般在脑海里回放,我想起这一年多里的无数个片段,想起被我贴在墙上的票根,摆在书桌一角的信封,每一个算好时间才能拨出去的电话,每一封要等一两个月甚至更久才能收到的信……

    视线被渐渐浮上来的泪水模糊,我的声音也开始哽咽。

    “这么远,就算坐飞机也要整整一天才能到。美国也很大很大,比日本大很多倍,从洛杉矶去北卡罗来纳州也要好几个小时,但是……”

    “但是杜克大学离北卡罗来纳大学,只有十英里哦。”

    眼泪终于从我的脸上滑了下来。

    电话那边,樱木像是屏住了呼吸。

    片刻他才又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太好了。”

    我突然想起一年多前,当我告诉他我可能会去美国时,他也是这么说,但现在的语气却和那时有些不同。

    我没再说话,只是任凭眼泪在脸上静静流淌。以前总是在他面前流泪,但自从来美国,我好像就没有再这样哭过了。

    “瑛子,你哭了吗?”樱木问我,声音轻得像是生怕惊醒了他那里的黑夜。

    “……嗯。”

    “没关系的,”他像是有些着急,但声音还是很轻,“再有半年……不对,说不定我会提前过去!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的!”

    “是啊,”我胡乱揉了揉眼睛,虽然知道他看不到,但还是笑了,“我也这么觉得。”

    “说起来,都快毕业了呢。”我又说。

    “对吧!我就说一眨眼就过去了吧!”

    “湘北的毕业式是哪天?”

    “25号还是26号来着?今年的毕业式离我的生日好近,简直就是在特意为我庆祝嘛哈哈!藤野他们还说毕业那天要给我办庆祝会,嘿嘿,谁让我是湘北头一个双冠天才队长!”樱木的声音又高兴起来,“那瑛子呢?”

    “我们是五月底,比日本要晚一些。”

    “啊?那我不是不能参加瑛子的毕业式了!老爹说签证还要等很久,啧……”

    “嗯,那是有一点遗憾……”

    两年前的春天,我在神奈川和樱木相遇。一年零七个月前的夏天,我又离开他的身边。

    但是很快,我们就能再见面了。

    放下电话,我来到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妈妈身边,犹豫了一下。

    “妈妈,我想向学校请几天假,可以给我签字吗?”

    她抬眼看着我,脸上带着些微的惊讶。

    “还有……我想买一张回东京的机票。”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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