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计划进行得很是顺利。

    周子舒冲出去时直接用了他那标志性的流云九宫步，韩英自然认了出来，赶忙让手下人停手。然后温周二人逼退天窗的刺客，让高崇带着张成岭等人离开，全都有条不紊一一完成了。唯一让温客行有些奇怪的事情是，韩英自周子舒出现后，一双眼睛便只盯着他，即便此时自己的脖子被人握在手里，也目不转睛。

    温客行一边疑惑着，一边带着韩英跟着周子舒钻进了林中。

    三人又往远处走了一段，颜姝正等在那里。然后温客行就看见自己手中这位“小大人”从刚才起就一瞬不瞬看向周子舒的眼睛，转而看着颜姝露出了震惊又惊疑的神情。

    温客行更疑惑了：“我说这位小大人，掳走你的人是我，你怎么总瞪着他们俩？”

    “老温，放手吧。”周子舒取下了面纱。

    “庄主，真的是您。”一看见周子舒的脸，韩英立刻单膝下跪向他行礼，“刚才看到流云九宫步时，我以为我眼花了。庄主，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您怎么没有易容？您的伤怎么样了？”

    “我藏头露尾了这么些年，够了。”周子舒此时再见故人，也是满心感慨，“英儿，对不住。我知道你会认出我，事急从权，好让你跟下属们有个交代。”

    “韩英的命是您给的，只要您一句话，韩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韩英一腔赤忱忠心地将周子舒从头到尾关心了一遍，才像是刚想起来旁边的颜姝似的，转身对着颜姝又要跪下去行礼：“韩英见过……”

    “哎哎哎！”颜姝赶紧伸手托住他的胳膊阻止他再跪一次，另一只手则作制止状，然后用一种“你懂得”的眼神看着他，示意他不要点明自己的身份。

    韩英看明白了颜姝的未竟之意，站起来改为向她弯腰行礼：“韩英见过……小姐。不知小姐为何也会在此？还和庄主在一起。”

    此情此景，就算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这三人关系匪浅且接下来可能要说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情了。温客行自然是个聪明人，于是他赶在颜姝开口前先插了句嘴：“阿絮啊，要不我先回避一下？”

    周子舒看了温客行一眼没说话，就是默认可以让他旁听的意思了。“先是有天窗的机关雀和醉生梦死，后又见到了岳阳派弟子用天窗密码传讯，我以为种种皆是冲我而来，没想到天窗在寻琉璃甲。”

    “是的。自从镜湖派被灭门的消息传到了晋州，我就被派到江南调查琉璃甲的消息。段鹏举对琉璃甲几乎是势在必得。”韩英话音一转，“庄主若需要，韩英可设法调查。”

    “不可！”周子舒制止的话和颜姝的笑声同时响起，周子舒瞪了颜姝一眼，劝阻韩英道：“先前我冒险现身，已是迫不得已将你拉入险境了。如今因我而进天窗的人不多了，你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尽忠。”

    “我说韩英啊，你先不必急着找琉璃甲。”颜姝先前被周子舒瞪了一眼，本想等他们俩说完自己再说的，可看韩英此时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在晋王的眼皮子底下做点手脚为周子舒尽忠，忍了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们俩的对话。

    韩英其实此时也不太知道应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颜姝。

    虽然颜姝是晋王的胞妹，但因为先前夺位时的事情，晋王对颜姝并没有多么亲近信任，甚至还有一点防备她，因此晋王私底下做的大部分事情都是不愿意让颜姝知道的，他手下的人对颜姝也都是虽然恭敬但不听从的态度。若不是天窗首领周子舒也是颜姝的表哥，颜姝同他们一群人关系都不错，估计颜姝连天窗这个名字都不曾听过。

    可此时颜姝又和周子舒在一起，周子舒对颜姝似乎还是一种很纵容的态度，连天窗的各种设置和暗号都说给颜姝听。

    出于对庄主的忠心，韩英决定先听颜姝想说什么，再决定要不要遵命：“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吗？”

    “琉璃甲有一块在我手里，你不必费心思了。”颜姝看得出他的左右为难，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打直球。

    “您……”听她这话，韩英一时间心头思绪纷繁，想到晋王和段鹏举的谋局，又想到颜姝的立场不明，想到自家庄主对此事的态度也不明，还想到皇帝如今对晋州的态度，一时竟不知该对颜姝做什么反应。

    “别你你你的了，听我说完。”颜姝本来也不是想看他什么反应的，“琉璃甲既然到了我的手里，我自有用处，你也别想我会交给你们了。但是你也别往上报，你告诉了他而没用，就当没见过我们，一切照常。”

    “我看这江南山好水好的，平日里你在晋州劳心劳力的，干脆趁这机会好好玩玩再回去，面上做做样子应付一下上面的人就得了。”

    “这……”韩英不知道颜姝想干什么，听了这话更不知如何回应了。万一颜姝是要跟晋王作对，自己身为晋王的手下，怎么可能不把这些消息报上去呢？

    周子舒看颜姝说的越来越不着调，还什么游山玩水的话都出来了，轻斥了她一句：“行了，你还是先闭嘴吧。”

    周子舒劝慰韩英道：“你放心，姝儿应当也做不出什么对晋王赶尽杀绝的事情。她若有那个心，早几年就该动手了，哪还有如今的局面？你回去后只当不知道这些事，凡事也不必冲得太前面，保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颜姝在一边听得直点头。早些年夺嫡之争刚结束，晋王刚刚退守晋州，势力还未如此根深蒂固的时候才是动手除了他的最佳时机，那个时候颜姝便请求皇帝看在自己的情面上不要对晋王赶尽杀绝。现在到了这个局面，只要晋王不先起事，颜姝自然也不会对他起动手的念头。

    “是，庄主。”周子舒都开了口，韩英只能听命。

    “你也别想着把琉璃甲偷出来什么的啊，你家庄主要那个没用。”颜姝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就怕这人脑子一热犯了傻。

    “是，韩英遵命。”

    三人同韩英分开后，一边闲聊一边下山。

    “又是天窗，又是庄主，阿絮啊，我这是跟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啊。”温客行笑眯眯地凑上去，“你这样一个在天窗身居高位的人，跑到越州去晒太阳是为何？与民同乐吗？”

    “我早已经退出天窗了。老温，我欠你一个人情。”

    “人情倒是不欠，但你欠我一个解释。你这样的人物，要怎么让我相信你会为了三钱银子做到这个地步？张成岭和你到底什么关系啊？”

    颜姝注意到，温客行好像从一开始就对五湖盟有种特殊的执着。

    “我在越州的承诺已了，只是见到这孩子身边危机四伏，没办法坐视不理。”周子舒在张成岭身上，能看到些许已故的师弟梁九霄的影子。这个名字和曾经的四季山庄于他来说就像是藏入皮肉之下的沉疴，等闲看不到，却又根治不能，但凡遇到点相关的事情，就要冒出头来疼上一疼。

    “就当做善事了。”周子舒自嘲一笑，“或许百……死后见到阎王爷，能少受些抽筋扒皮之苦。”

    颜姝觉得周子舒这时候还一副赴死的心态，简直是对自己医术的一万个不信任，遂打趣他道：“见阎王那么久远的事，你怎么现在就开始考虑了？以你的年纪，少说还要过个三四十年再想吧。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小心少白头哦。”

    “你说得对。”周子舒看了颜姝一眼。如今他见了这许多事许多人，并不像原先那般一心求死，恰好这时候有颜姝这丫头出现，给他带来了一线生机。往后他便是想求死也成，想求生也有门路，确实不应该说这种悲观的话。

    温客行此时尚且不知道周子舒身上的伤病之重，因此只纠结于自己心中所想，没有过多考虑颜姝和周子舒这两句话中是否别有意味。他难得等到周子舒终于对他敞开了一点心扉，不由打蛇随棍上，不依不饶问道：“阿絮，你果真和五湖盟没有半点关系，对吧？”

    “你这么问，难道你和五湖盟有仇？”周子舒反问他。

    温客行笑但不语。

    “既然说到这儿，那我也想问你，那日镜湖山庄灭门，你出现在岛上，真的纯属巧合？”

    “倒也并非巧合。我不是跟着你吗？你先前同我说有缘江湖再见，我不想坐等缘分天赐，自然要主动来找你了。”

    又在顾左右而言他。颜姝翻了个白眼。

    周子舒见温客行到了这时，自己都已经开诚布公告知身份了，还在遮遮掩掩隐瞒自己，也不由有些生气：“我当你是朋友，才直接问你的。”

    “你当我是朋友？”听到这句话，温客行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复杂，像是开心又像是有些不满，“我们都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回了，你还只当我是朋友，温客行啊温客行，看来你还得再加把劲咯。”

    “你怎么不问我当你是什么？”

    周子舒自然看出了温客行眼中暗含的情意，但他并没打算接话。反倒是颜姝在旁边促狭地接了一句：“是什么？心上人？”

    周子舒瞪了颜姝一眼，对温客行说：“我管你当我是什么。走快点下山了。”

    次日一大早温客行就软磨硬泡拉着周子舒出门去逛街，周子舒被他拖着起了床，本就心情不爽，此刻看温客行像个熊孩子头次赶集似的，拉着自己吃完这家看那家，语气更是不客气：“你到底吃够了没？”

    “哎呀阿絮，如此好天光，用来睡懒觉多浪费啊，不如出来见识见识这岳阳城的风土人情，也好顺便看看江湖上的动向，好照看你那小徒弟嘛。”只是温客行此时手上还端着一杯糖水，嘴上说的这话实在是没有半点说服力。

    周子舒瞥了一眼他手上的糖水，脸上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你看我相信吗？

    眼看周子舒又要板着张脸训人，温客行眼珠一转，转移话题：“呃……颜姑娘今天怎么没有跟着出来玩……不是，打探消息啊？”

    颜姝本也是个爱睡懒觉的性子。早上出门前，周子舒被扰了清梦，气性没处发，想来想去实在不甘心，便打算也去扰一扰颜姝的好梦，谁知到了颜姝房间门口，还没等伸手敲门，颜姝就打着哈欠从里边儿开了门，问他什么事。

    周子舒说了自己被温客行强拉出门的事，颜姝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朝他摆摆手说：“京城那边来信儿了，我得处理一下，就不跟去打扰您二位增进感情了啊。”说着就转身关门进了屋，留周子舒一人愣在走廊上。

    想到这里，周子舒脸色更不好看了，没好气地对温客行说：“你要是想找她，就自己去找，别找我当你的传话筒。”

    温客行惹了周子舒的白眼却不知原因，只好一路哄着他。

    那边颜姝却是一大早收到了京城里传来的消息，正哈欠连天地在客栈里看着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