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孕

    枇杷的滋味还是像小时候一样,香、甜、软、糯。

    不过往事难回首,陪我摘枇杷,吃枇杷的那个人只能永远停留在记忆里。

    杜云卿不喜欢枇杷,他说更喜欢有嚼劲的硬实的果子,能够在牙齿间脆脆生响的那些。

    枇杷还没吃完,他又跑到集市上一口气买了许多回来,比如说苹果、香梨、大枣……

    “宫主也知道阿虎吗?”我撑着脑袋歪在榻上,出神地看他削苹果。

    红艳艳的果皮在玉笋般的手指间滑落,好像美人被缓缓褪去衣裳,晶莹无瑕的果肉散出缕缕幽香……

    想象着画面,我的脑袋不免发昏,发热。

    “我见过。”杜云卿对着光溜溜的苹果咔嚓咬了一口,这恶狠狠的清脆的声音将人从旖旎中唤醒,不寒而栗,“就是那个长得像阿影的,他比阿影差远了。”

    “要多好才算好,多差才叫差?”我幽幽叹息,“我又算是个好家主,好朋友吗?”

    “别胡思乱想”,杜云卿在榻边坐下,握住我的手,安慰道,“都过去了,人家根本不记得你了,你还是好好养胎。”

    养胎?我低头看了一眼肚子,那里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小生命 。

    人生中的离别和相遇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该走的总会走,该来的也总要来,只是这个孩子的到来不知是福还是祸?

    “我也要做父亲了!”正当思绪万千,杜云卿却满脸兴奋地在我身边躺下,“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你们母子。”

    “宫主怎么能确定是男孩?说不定是个女孩呢?”我困惑地瞥向杜云卿。

    “宫主是喜欢儿子吗?”我低头靠在杜云卿胸膛上,“要是个女孩子,也能当暮云宫的宫主吧?你待铮铮那么好,一定也会疼爱自己的女儿。”

    我再一次向杜云卿确认着,这也许是我唯一的孩子,但于它的父亲而言却是未必。

    既然要把它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我希望这个孩子能痛痛快快活一遭,像它的父亲一样能够主宰自己的人生。

    趁着如今我还在,能为它争取的,我都会尽力。

    “万一他要不想当这个宫主怎么办?”杜云卿轻轻抚着我的肚皮,随即又憧憬地说着他的宏伟计划,“反正你还得再生,多生几个,我要选最聪明,最强壮,最能和这江湖过不去的那个来做我的继承人。”

    “还会有人不想坐那个位置的?”我闷声问。

    那个为所欲为的位置。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流血流汗,白骨累累,不过就想成就一番功业。

    “当然有,那可多了。”杜云卿替我捋开面颊上的长发,“当宫主也很累。”

    “不当难道就不累?暮云宫主生来就是武林至尊,到这个份上累也是自找的。”我摸索着杜云卿的脸,想象孩子的样貌,“总之,有得选。”

    “旁人瞧着是这个理。”杜云卿叹道,“可暮云宫主也有必须为之事,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宫主必须要做的事是什么?铲除极天盟?”

    “极天盟?”耳边响起杜云卿不屑的笑声,“那都是十年前的老黄历了。”

    “宫主到底要做什么?”我心里沉沉的,不由反握住他的手,“难道是与江湖为敌吗?你要把我,把唐门拉上暮云宫这条船,总该和我说个明白。”

    “往后你就知道了。”杜云卿紧紧拥住我,闭目道,“你好好活着,乖乖听话,不要急功近利,你要想的都会实现。”

    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努力回想着幼年在山洞那段时光,是不是对着杜云卿,不,历代先祖许过什么大愿?

    自从去了暮云宫,我的心愿变得很简单,就是离开那个鬼地方,早日回家。可少不更事的时候,还是有各种五花八门的想法,有一个愿望是成为像柯慕久那样的武林盟主,再不济也要称雄一方,和极天盟,暮云宫齐头并进,三足鼎立。

    机会递到眼前,也得有实力接着,唐门没有能耐对抗杜云卿,面对只剩残驱的极天盟也得小心翼翼。

    如今的形势,能保全,我就谢天谢地了……

    “家主,家主,天冷了,别在窗户口站着。”十三娘在身后唤我。

    “我想静一静,十三娘。”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微寒的风拂在面上,好让自己保持清醒。

    “你这都静了一下午了。”十三娘伸手阖上了窗户,“冷,我熬了鸡汤,你喝点暖暖身子啊。”

    “十三娘,你说我此时回来是不是错了?”我回过头怔怔看着她,“是不是太着急了?”

    “狗屁!”十三娘瞪着我,“是不是杜云卿那魔头又说什么了,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不趁早回来,什么时候回来?等唐文昭彻底掌控唐门再回来?等你生过孩子再回来?家主你可别糊涂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同杜云卿做个了断?”

    “了断不了啊……”我微微叹气,“孽缘难断。”

    “怎么会断不了!从今天起你就在竹苑待着,要是那魔头再来纠缠,我去打发他……”十三娘抓着我的胳膊道。

    “要是……我和杜云卿有孩子会怎么样……”我试探着问道。

    “有孩子?我的天,祖宗,你没生过吧?”十三娘焦急地打量了我一番,“这七年你究竟受了什么罪?你是同杜云卿有孩子了?那那咱们唐门就要被暮云宫拿走了。”

    “杜云卿的孩子又不会姓唐,也不会在唐门长大,即便是我生的,唐门会认吗?”

    “那那,那我也不知道。”十三娘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你毕竟是家主,而且是唐家仅存的嫡系血脉。除非你再和别人生下个姓唐的孩子,那还有补救的余地……不会真的有这么个孩子吧?要是……有,你也赶紧同那魔头断了,咱找几个好的,抓紧再生,生他十个八个的,让那群心怀不轨的人早点死了那份心。”

    “我与双双同胎而出,她的后代也可以继承家主之位……”

    “你还指望她,她的身子骨太弱了。”

    “难道什么事都要指望我吗?”

    “你才是家主啊,你无后才轮得到她。是啊,是啊,以前总想着你还小,这事确实得考虑起来,万万不能叫杜云卿之流钻了空子……其实你看压根不用上外头找,也不必去看六房那伙人,咱们自己家里就有好些个小子,都是我唐家的好儿郎,知根知底,同宗同源,任你挑随你选……”十三娘嘴里念念有词,越说越离谱了。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事了。”我连忙打断她,“让你们去查六房长老的事,有眉目了吗?”

    “当然有啦,那几个人干了这么多年,谁手底下没点腌臜事,门里有多少人瞧他们不顺眼,想看他们倒霉。这倒是步好棋,以前咱们怎么没想……”

    “那就好,你们继续查,我今天先回去了。”我点点头向十三娘告辞,拢好披风朝屋外走去。

    “家主,鸡汤……”十三娘又在身后喊。

    “你们喝罢。”

    天色昏昏,阴云密布,细细密密的雪花从天而落,未及飘到地面便化作细雨。

    这里的冬天不像冀北那样天寒地冻,但此时路上的行人还是不免瑟缩着身子,尤其是那些身上没有棉衣,脚底还踩着草鞋的。

    马车行至一半,杜云卿从路边喊了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过来驾车,还把自己身上的袍子解给了人家。

    “你租的房子很远吗?”暖和的羊毛毡毯下,我用指尖描摹他心口的凸起,“我明明让你就近找个地方。”

    “不远,就两条街。”杜云卿捏住我的手指,“再近就没有了。你表哥那里倒是空着,可惜隔壁租给了华山派,连海辰那几个徒弟终日吵架斗嘴,没个消停,我怕闹着你。”

    “那里原本就算了,没有华山派我也不会去的。”想起唐小宝我心下便多了几分黯然,“这么多人也不知道来蜀中做什么,搞出了多少事。”

    “你也不知道来蜀中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来蜀中做什么,大家是莫名其妙就到了这里。”杜云卿突然揶揄起来。

    “哈哈哈哈——,好一个莫名其妙!”驾车的汉子原本一直沉默,此刻竟然跟着大笑起来。

    “刘兄,你笑什么?”杜云卿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去。

    “我笑我这一年来的遭遇,也当真算是莫名其妙。”那汉子长叹。

    “此话从何说起。”

    “今年夏天的时候,我陪着我家公子去洛阳参加武林大会,不料他第一轮就对上那个姓秦的少年人,叫人打趴下了,榜上无名,回家便卧床不起,说什么也不肯再练武。老爷拿我问罪,说我武艺不精教不好公子,便调我去做收账的差使,可我又收到了假银子,这下更没法交差了。我听着给假银子的那厮纠集一帮人往蜀中来了,就跟着寻过来,这一路上真是,真是……唉,算了,算了,不提也罢。”

    “刘兄一身功夫,出手不凡,怎会叫武艺不精。想必是你家主人不习武功,有眼不识珠。”杜云卿笑道。

    “兄弟,你有所不知,你上次瞧见的功夫,刘某轻易是使不得的,更不可能教授给公子。”

    “这么好的功夫,何必藏慧?”

    “这是紫阳门的功夫,兄弟你可听说过紫阳门?”那汉子的声音发起颤来。

    嗬,紫阳门?就是那个道貌岸然,出了四个淫贼,结伴采花的门派,想不到是冤家路窄。

    “小弟不是江湖中人,这些什么门什么派的听着都差不多,分不大清。”杜云卿装傻道。

    “想当年我师父紫阳真人在江湖上也是如雷贯耳,鼎鼎威名。刘某是师父的关门弟子,自幼苦学,不敢有所懈怠。可怜师门不幸,师父故去后,我那几个师兄无人管束,铸成大错。刘某是不愿与他们为伍,早早便离开师门,隐姓埋名,投到胶州王家做了名护卫。十年前,那几人也算是死到临头,惹上了蜀中唐门的大小姐,毒仙子唐依依,不光丑事败露,自己肠穿肚烂而亡,连累我紫阳门也跟着臭了,在江湖上人人喊打……”

    那四个人作恶多端,这姓刘的早就知道,装聋作哑,竟然还妄想把自己摘出来,落到如此下场也不足为怪了。

    而且他有没有同流合污过,那还不好说呢。

    紫阳门,再多听一刻我都觉得要污了耳朵,只能打断他们:“夫君,我肚子好痛,你们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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