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系统已完全激活。覃衾目前好感度：5。」

    「提示：宿主不可暴露自己重生之事，为防止女主发现，请隐藏实力。」

    林夜声眉目低垂，渐渐放慢了脚步。

    暴雨如注，雨水将他全身都打湿了，廊外灯火微弱，隐约能看见地上混着血迹的脚印。

    就在前不久，他重生了。还绑定了一个系统。

    林夜声被许徽一剑杀死后，身体虽然已化为齑粉，魂魄却没有完全消散。有一缕微弱的游魂游荡世间，他亲眼见证覃衾被安葬，见证许徽娶妻生子，假惺惺地给女儿名为“忆衾”，见证流光阁被拆，一栋酒楼拔地而起……随着年月一点点过去，所有记忆都变得模糊起来，他的力量越来越微弱，就在他终于要消散的时候，一个自称“系统”的声音在他脑内响起。

    再睁开眼，他竟然回到了自己原来的房间。

    林夜声还没来得及从“可以再次见到覃衾”的狂喜中平静下来，系统告诉他，他不过是一个话本里的人物，所经历的一切皆是已经命定的剧情。不管是被覃衾带回家也好，爱上覃衾也罢，一切不过是话本作者的设计。

    那些温言软语、关怀照料都是假的。

    但这一世，它被他强烈的执念召唤而来，会帮助他一步步“攻略”覃衾，改变他的死亡结局。

    系统的话如同有阵阵回音，不断地在他脑内响起。林夜声一边想着，一边已经走到了覃衾门前，他弯起指节，一道闪电恰到好处地将屋内人的剪影照亮了一瞬，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那我的心也是假的吗？”林夜声不由自主地想道，“如果连那些情感都是别人安排好的，那我现在的心情又算什么呢？”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敲门，里面的人却先开口了：“进来。”

    林夜声深呼吸一口，慢慢推开了门。长长的衣服挂着雨水，拖出了一片水渍。

    他避开了屋内人的眼神，轻声说道：“我会弄干净。”

    覃衾对这个太懂礼数的死脑筋十分无奈：“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覃衾没好气地去拉他，后者却异常敏捷地躲开了她的触碰。

    一灯如豆，少年目光晦涩不明，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贴在他脸上，显得那张脸更加惨白。

    覃衾懒得和他周旋，她飞快地划破指尖，在空中挥舞几下，一张血符骤然成型，直挺挺地往林夜声头上飞去，一竖金色的大字“谁动谁是狗”浮现在了空中，晃悠了几下，消失在了少年的眉心。

    覃衾慈眉善目地微笑道：“可以说话，但你还是闭嘴吧。”

    林夜声被迫闭上了嘴。

    覃衾点了一盏油灯，摇晃的烛火给少年周身镀了一层暖光，好让他显得不那么骇人。

    血水浸透了绷带，散发出难闻的腥臭味。雨有变小的趋势，电闪雷鸣却架势不减，有一下没一下地昭示着存在感。雨珠或大或小地溅在窗沿上，倒显得房中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异常安静。

    绷带被覃衾一条条拆下，少年皮肤上密密麻麻的伤疤尽数露了出来。

    林夜声平静地坐着，不躲也不喊疼，只有眼神寸步不移地粘在覃衾脸上。

    他的目光几乎可以用贪恋来形容。灯光柔和了他锐利的目光，覃衾没有看出任何不对劲。覃衾的动作算不上温柔，林夜声任凭她的指尖有些粗暴地划过伤口，只觉心中有股浑浊的戾气不断翻滚，几乎要吞没他的神智。

    ——好想杀了她。

    把她的魂魄禁锢在小纸人里，藏起来……

    「提示：宿主上一世执念未解，仍有余留，若放任其生长膨胀，宿主将会再次遭到吞噬化为厉鬼。请宿主平心静气，勿被其扰了心神。」

    林夜声垂下眼睛。

    他那翻滚不休的执念的罪魁祸首此刻就在他眼前，正毫无察觉地替他清理伤口。

    她的指尖冰凉，留在他脸上的痕迹却滚烫得像是烙下了一道道疤痕。

    肉/体的疼痛可以置之不理，可覃衾对他的折磨是精神上的，犹如棉线温柔而残忍地一点点刮开他的心脏。他曾经离开过，可即使只剩那一缕微弱的残魂，没有覃衾的世界还是让他孤单得肝肠寸断。

    话本作者可以操控剧情的发展，但他能左右角色的一切吗？

    他凭什么要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造物主”就否定他自己亲身经历的一切？

    “她是真实的。”林夜声在心中反复默念。

    “这小子之前有这么粘人么？”覃衾对林夜声的心思浑然不知，她一边拿棉球擦拭着血迹，一边莫名其妙地想着。

    覃衾记得，一月前许徽告诉她，一处荒山上有厉鬼的气息。待她赶到时，看见了一脸迷茫的林夜声，和他被砍得七零八落的身体。

    半透明的魂魄无措地蹲在原地，看着地上即将腐烂的尸块，仿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许徽正拿着一柄木剑指着他，嘴中念念有词，层层金光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林夜声脚边。

    林夜声见覃衾到来，缓缓抬了起头。他的脖子摇摇欲坠、将断未断，两行凄惨的血泪从眼角流下，一缕黑色的雾气凝聚在他的眉头，呼之欲出。

    系统立刻警铃大作。这就是她要捡回的反派。

    于是她给林夜声贴了一张符防止他彻底变成厉鬼，然后连尸带魂打包带回了家。

    许徽看着她忙活的背影，出言讥讽道：“道貌岸然、虚假伪善、脑子有病。”

    覃衾对他一连串的嘲讽习以为常，不仅不发怒，甚至还柔声叫他回去休息。

    ——然后转头把流光阁的伙计都叫来加班。

    伙计们骂骂咧咧地赶来，一边阴阳怪气一边和她一起连夜将尸体拼好缝好，缺少的组织就用纸片捏型代替，再把魂魄塞回身体。

    所幸林夜声的魂魄与身体没有什么排异反应，一个月过去，那些缝制的线已经渐渐被他的身体吸收，只留下了淡淡的印子，过不了多久就会完全消失。他的身体不需要五脏六腑的运作，但覃衾仍然施了咒，使他呼吸平稳、心跳有力，外观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只是皮肤依旧冷得像死人。

    还有就是……脖子上花花绿绿的线头有点违和。

    前一世，覃衾对林夜声几乎是放养型的，因为她知道，黑化是他的必然结局，她无需多加干涉。

    但是这一世……

    “当初黑线用完了，只好临时拿了这些，”覃衾摸了摸线头，有些尴尬地给自己找补，“我没干过针线活，没给你缝好看，这些线头有点难吸收，还疼么？过两天，我……我找人帮你看看。”

    “已经不痛了，没关系，”林夜声轻声安慰道，“不丑，我觉得挺好看的。”

    他非常善良地补充了一句：“反正也不靠脸吃饭。”

    覃衾：“……”

    她古怪地看了一眼这个审美怪异的断头少年，后者一脸正经地回看她，眼神明亮如星，鼻梁高挺，面容虽稍显青涩，但已经隐约透出一丝英俊。

    多好的少年，如果不是……

    没有如果。

    覃衾被他的眼神盯得心烦意乱，干脆剪了一截干净的绷带把他眼睛蒙上了。林夜声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任由她摆弄。

    “人死后魂魄离体，有的寿终正寝了无牵挂，可以转世投胎，有的被人谋害化为厉鬼，寻仇后也可入轮回，还有的……”覃衾打完最后一个结，若无其事地继续道，“无端枉死，失去记忆，因一直想不起死因而化为厉鬼，失去神智……”

    她说着，眼神却下意识地看向了林夜声的胸口。那里干干净净，没有流血，也没有插着什么剑。

    覃衾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柔：“夜声……你对自己的死因还有印象吗？”

    她刚说完，就感觉林夜声的身体一僵。

    他的尸体碎成那么多块，不管换成谁都是不愿回忆的。

    覃衾赶忙安抚道：“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看来自己猜的没错……覃衾低下了头，细碎的发丝遮住了她闪烁的眼神。

    死因就是林夜声的执念所在。

    【提示！宿主已触发剧情任务：找出林夜声执念所在，帮其消解，可获得功德：500点。】

    覃衾立刻来了精神——500点！

    如果帮助林夜声解脱，那她那遥遥无期的1000点功德，瞬间就填充了大半。

    林夜声：……？

    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兴奋的覃衾，又不敢说话，只好更加称职地扮演一个不动的死人。

    *

    坎坷的“清理伤口”任务终于完毕，覃衾拍了拍林夜声的肩膀，解释道：“你会出现在窗外，估计是进入睡眠后身体的自发行为，毕竟才过了一月，再习惯习惯就好了。”

    林夜声很捧场地“嗯嗯”两声。

    她又嘱咐了林夜声几句，然后将人连哄带威胁地赶了回去。

    那少年一步三回头地走远，脚还有些一瘸一拐：“要是又做噩梦吓醒了，记得叫我。”

    覃衾敷衍应道：“知道了，祖宗。”

    她看着他慢慢离去的背影，想到上一世林夜声的结局，还有他死前痛苦的眼神，面无表情地下了决心：“我定要将害他的凶手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送走祖宗，覃衾揉了揉笑僵了的脸，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她俯下身，从床底拉出了一个小盒子。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盒子，甚至没有上锁。

    覃衾小心翼翼地将盒子取出来，她划破指尖，在盒子上抹了一下，血液立刻被吸收，只留下一点微不可见的雾气。

    盒子微微震动一下，开了，里面只放着一只小小的灯盏。

    那灯见了光，灯芯萎靡地抖动了一下，又突然精神抖擞起来——它闻到了鲜血的味道。灯芯猛地立起，尖上长出千丝万缕的细线，缠绕着包裹住那滴将落未落的血。它如愿以偿地吸食了那一小滴粮食，大概是觉得不够，还有点不满地甩了甩头，极其敷衍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火光。

    覃衾看着那火光从燃起到熄灭，面色一沉。

    引魂灯。

    每个捉鬼师都会有自己的法器，若是剑、鞭这种算主法器，那么引魂灯就算是人人皆可用的副法器。

    这是一种邪术，炼灯人需以自身的鲜血浇灌灯芯，在灯芯炼成之日，献祭肉身，灵魂便会永远锁在这一盏灯内，成为“鬼侍”。鬼侍将永远听从掌灯人差遣，直到灵魂湮灭。

    上一世，原主曾试图将自己锁在引魂灯内，做了许徽的仆从。覃衾穿进来以后，便停止炼灯，没有再管它。

    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要尽快将它销毁。

    她将灯从盒子内拿出来，刚要划破手指，灯盏旁边竟然浮起了一行淡淡的蓝色小字：

    “摧毁引魂灯（未完成），功德+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