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天寒，更深露重。

    覃衾漂浮在半空中，呼啸的寒风不留情面地刮过，她只穿着一件单衣，却丝毫不觉得冷。

    她看见自己的身体被一阵狂风卷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所以说，”覃衾点了点自己，一顿一顿地说：“我、死、了？”

    【请宿主耐心等待，结局马上就要来了。】

    系统的声音遥远空洞，覃衾顿时觉得有些心慌。

    她低头看向地面，一个白衣男子握着刀柄，负手而立，淡淡的金光环绕着刀身，像是细密的丝线。

    刀剑正指着一个少年。他似乎浑然没有察觉到危险，只是愣愣地跪在覃衾身旁，低头看着她。他的胸口插着一把长剑，淡淡的黑雾从伤口钻出，缠绵地绕上了剑身，悄无声息地遮住了剑上流淌的金光。

    黑红的血液沿着剑身滴下来，落在覃衾脸上，散发出一丝滚烫的蒸汽。

    覃衾看见自己的身体极其扭曲地抽搐了几下，眼里最后的一点光终于熄灭，一缕蓝色的魂魄从她眉间钻出，向天空飞去。

    少年终于动了。他茫然地伸出手，妄图抓住覃衾那一缕魂魄，然而后者在他掌心轻柔地打了个旋，瞬间烟消云散。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似乎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哀嚎的野兽。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几乎破了音。一道深褐色的液体从他眼角流下来，分不清是血液还是泪水。

    覃衾低声唤道：“夜声……”

    林夜声好像听到了她的呼唤，他茫然地抬头，虚无的目光与覃衾隔空相对。

    一个冰冷的机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宿主被反派怨气反噬，结局：死亡。】

    【现在开始修正剧情。】

    系统停止播报，只见一道利落的白影猛地窜出，一声龙吟长啸，雪白的刀光劈开混沌，眨眼间朝林夜声挥了下去。

    那些黑雾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瞬间烟消云散。少年的人头利落地与身体剥离，在地上滚了两圈，不动了。他的视线仍不死心地盯在覃衾身上，落叶飘过，挡住了他的视线。

    位于高处的覃衾亲眼看见他的眼神慢慢黯淡下去。

    一阵微风吹来，林夜声的身体像破碎的拼图一样裂开，慢慢化为齑粉，被风裹着吹去了别处。

    【林夜声已被系统强制清除，由男主许徽击杀，剧情结束。】

    【由于宿主死亡，任务失败，无法获得奖励。】

    它话音刚落，许徽瞬间扔下刀，几乎是跑着去抱起了覃衾的尸体。

    他颤抖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泥土和血迹，低头恸哭起来。即便声音如此悲伤，他的表情依然正经体面，晶莹的眼泪恰到好处地垂在脸侧，好一幅美男落泪图。

    ——男主抱着死去的女主倾诉衷情、悔不当初，反派跪在他们身后烟消云散。

    真是圆满的大结局。

    覃衾冷笑一声，移开了视线。

    覃衾记得那一天，她刚结束了三天加班，疲惫地走出公司门，就被一辆大货车撞了个透心凉、心飞扬。醒来后，系统告诉她，她穿成了一本男频灵异小说里的工具人女主，掌管着一个名叫“流光阁”的机构。

    女主与男主许徽为师兄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老阁主仙逝后，将流光阁交给了二人。那时许徽心气高傲，看不上流光阁，发誓要自己闯一闯，女主便做了流光阁的一把手。

    女主本以为两人感情深厚，相守到老是必然之路，不料许徽心中根本没有什么儿女情长，只想施展雄心抱负，认为女主“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后来许徽在一次查案过程中受重伤，遇到了女配——神医周晚岚。两人互生情愫，将女主抛到了九霄云外。女主日后竟更加谨小慎微，为了不让许徽离开她，还将流光阁一把手的位置拱手让给了他。

    某一日女主与许徽共同上山除鬼，却遇到了游荡的野鬼林夜声。他不知来处不知去向，一脸懵懂地徘徊在身死之地，魂魄蓝得几乎透明，似乎马上就要烟消云散。女主一时心软，将其带回，却最终酿成大祸——林夜声在最后因执念太深无法转世投胎，化为厉鬼，欲屠尽天下人。

    为了赶紧结束这被压迫的一生，覃衾兢兢业业地跪舔男主，恨不得八百倍速推进剧情：

    接手案件，将所有高光时刻都让给许徽，让他大装特装；

    在许徽受伤之时立马找来女配周晚岚为他医治，促进二人感情升温；

    按时到达荒山，遇到游荡的野鬼反派林夜声；

    把林夜声带回身边放养，天天盼他早日黑化，化为厉鬼。

    然后自己帮助许徽一起铲除林夜声，脱离剧情，美美回家——却不料反被林夜声怨气反噬，一击毙命。

    可怜女主，为了男主，众叛亲离、献祭自己，死后还要充当男主立深情人设的工具人。

    【宿主将被即刻送回现实世界。】

    哪还有什么现实世界——她的人生停在被车撞飞三周半的那一刻，现在回去，怕是还得痛个撕心裂肺再死，好不值当。

    “不用了，”覃衾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尸体，“你就让我在这儿死了吧。”

    【还有另一种选择，】系统慢条斯理地说道，【宿主可选择再次穿书，改变身死结局。】

    覃衾皱了皱眉——这么恶心的剧情和这么做作的男主，她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宿主此次穿书将不受主线剧情控制，可自由探索。但需绑定功德系统，任务为积累1000功德，完成后方可获得奖励：满足一个愿望。】

    不受主线控制？那她是不是不用再舔着许徽了？

    覃衾斩钉截铁地改变了主意：“我选2。”

    【好的，请稍等。系统已绑定。接下来为宿主介绍功德系统。】

    【宿主可通过帮助他人行善积德，不同事件获得的功德点不同，请宿主自行甄别。】

    【宿主目前功德点：0，命数遭到剧烈影响，随时可能死亡。】

    覃衾急忙打断：“等等！随时死亡是什么意思？”

    系统解释道：【功德影响人的命数。作为新时代的新系统，我们极力贯彻公平公正的原则，做好事就有好报，做坏事就死翘翘——由于宿主在上一世沦为男主附属品，所做的一切好事的功德全都记在了许徽头上，且间接导致林夜声黑化，因此功德为0。功德为0的情况下，宿主极易遇到各种突发灾难事件，包括但不限于被练剑之人一剑戳死、摔跤摔死、修炼反噬、吃饭噎死、喝水呛死……】

    覃衾：“……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系统根本没给她反悔的机会：【现在开始清除宿主部分痕迹，剧情将从随机时间段开始，请宿主做好准备。】

    它话音刚落，流动的时间骤然停止。覃衾的耳边响起“咔哒”一声，像是指针走了一格。她看见流了一半的鼻涕眼泪滑稽地挂在许徽脸上，地上的血液悉数蒸发，被无辜砍断的树木拔地而起……天瞬间亮了起来。

    一幅幅画面如漫长史诗一般在她面前展开——雨打屋檐，她躺在床上，林夜声坐在她身边，絮絮叨叨地捧书念着什么“蒹葭苍苍”，她不耐地用被子捂住头，一只黑猫跳到她头上，卷着尾巴坐下了；婚房里，她正拿着眉笔和铜镜四处乱窜，身后一个顶着张飞眉、媒婆痣的长发女子追着她大声叫骂；许徽站在一片树荫底下，挑眉看着她，手里提着一包糖糕，剑柄上系着的剑穗摇摇晃晃。

    又是“咔哒”一声，画面猛地一转，她看见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臂，看见灯盏内微弱晃动的火苗，还有许徽像看苍蝇一样的眼神；她看见自己亲手锁上了一道沉重的木门，看见炸了猫的黑猫跳上房顶，对着她龇牙尖叫；她看见林夜声在黑暗中痛苦地捂住脑袋，阵阵黑雾不断地环绕在他周围，张开了血盆大口……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那些得与失全都烟消云散。

    覃衾猛地睁开了眼，一声惊雷劈头盖脸地砸下，大雨倾盆而至。

    身旁依旧是熟悉的檀木桌、古铜镜，凌乱的竹简散落得到处都是。窗户被一根竹竿支着，雨水尽数卷进了屋内。一切设施都让她熟悉得仿佛从未离开过。

    覃衾揉了揉额头，看向了面前出现的对话框。

    正月廿五，时值惊蛰，万物复苏。

    她回来了。

    她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刚一抬眼，一道闪电劈下，狂风席卷而来，撑着窗户竹竿似被什么东西大力折断，直直向着覃衾的眉心刺来。她飞快地闪身，只见竹竿硬生生插进了她身后的墙壁，晃了两下不动了。

    窗户被风雨吹得疯狂拍打着窗沿，覃衾想起系统刚才说的话。这应该是第一个警告……她日后还会经历更多的突发死亡事件。

    她定了定神，刚整理好思绪，再一抬头时，差点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窗外映出了一张惨白的人脸。雷声恰到好处地响起，惊得覃衾一阵心惊肉跳。

    那人脸被层层绷带包裹着，隐隐有血水渗出。绷带间只露出一只眼睛，正安静地盯着她看。

    覃衾：“……”

    虽然还有记忆，但这样的林夜声还是把她吓得不轻。

    覃衾强忍下怒火，问道：“站那儿干什么？”

    听了这话，那只眼睛里露出一丝迷茫的神色，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艰难地开口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就发现自己站在这了。”

    大概是站不住，林夜声有些虚弱地扶住窗框，话锋一转，定定地看着覃衾：“你做噩梦了。”

    他的声音隔着绷带，显得僵硬又含糊。那执着的视线与方才她死后的景象重叠，覃衾那满腔怒火霎时间被浇熄。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大人不记小人过地向他招了招手：“是啊，我梦见被一群裹着白布的僵尸追着咬——进来吧。”

    得到了准许，那小僵尸当即就要爬窗。

    覃衾：“……走正门。”

    林夜声缓慢地退了下来：“哦，抱歉。”

    林夜声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窗口。

    等脱离了覃衾的视线，他的脚步渐渐轻快起来，到后面几乎变成了快走。翻飞的衣角卷着雨珠，像一小朵浪花。

    哪还有一点刚才弱不禁风、行动迟缓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