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平是在G市出差时出事的。司机疲劳驾驶当场死亡，齐家平虽经医生抢救多日，但还是回天乏术。垂危之际，他提出想见女儿一面。

    在春若印象里，父亲，曾经是一个好父亲。

    儿时他也像所有父亲一样喜欢用胡子蹭她的脸，出差也不忘给她带礼物，下班早还会去幼儿园接她，将她扛在肩头走回家，路上给她买她喜欢吃的梅花糕，说：“慢点吃，别把渣都掉爸爸头上”。

    春若骑在爸爸肩上咯咯笑着，故意把梅花糕掰碎了，渣越掉越多，爸爸没有办法，只能无奈地笑笑，说：“坐稳咯！”然后小跑几步，把她扛回家。

    一回到家，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一家人有说有笑地一起吃饭。

    黄昏的太阳把人影拉得那么长，可是时光却转瞬即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春若晚上总是会被父母的争吵声吵醒。

    她静静地站在父母房门外，想敲门手缺缩了回去，门缝里透出的白炽灯光是那么的冰冷。爸爸拉开门，眉头紧锁地走出来，看见立在门外的春若顿住了脚步，最终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转身离开了家，将春若哭着喊着“爸爸”的声音也关在了门内。

    那天之后父亲再没回过家。

    妈妈叮嘱春若放学后和同学结伴回家，自己有空会去接她。春若站在校门口看着如雏鸟归巢般扑向父母的小孩，还有喜气洋洋的父母们，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她按着记忆的路线走到了父亲公司，站在匆忙的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

    许久，她看到父亲终于走了出来，满面笑容，却不是对着自己。

    顺着父亲的目光，她看到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等在门口，怀中的孩子迫不及待地要下来，朝着父亲跌跌撞撞地跑去，嘴里叫着“爸爸、爸爸”，而自己的父亲则快步走向他们，一把抱住小男孩亲了几口，然后把他扛在肩上，女人环住他的手臂，三人其乐融融地往外走，商量着今晚去哪吃饭。

    思绪回笼。

    春若站在病房外，看着父亲虚弱地躺在床上，偏头对着床前的女人微笑，男孩伏在床上，父亲的手轻拍着他的头。此刻春若感觉自己又一次置身那个冰冷的大堂。

    身后的爷爷奶奶牵着春若走进病房，里面霎时安静下来。父亲苍老了许多，被医疗器械覆盖住的面容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看见春若进来，男人渐渐红了眼眶。

    男孩疑惑地看向许春若，女人把他拉了出去，病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

    许洁没有和春若一起去。看到春若回来，脸上似有泪痕，一双杏眼微红着。

    许洁在心里叹了口气，心疼地摸了摸春若的脸，问道：“你爸爸怎么样了？”

    “走了。”

    许洁动作一顿，垂下眼眸，声音有些干涩：“知道了。”说罢转身走回房间。

    夜已深了，许春若洗完澡，湿发披在肩头，路过母亲房门时看着门缝里泻出的暖黄色灯光，脚步略停了一下，然后走回自己的卧室。卧室配了一个小阳台，刚走出去，就看到隔壁家的阳台上站着一位少年。成明听见声音转过头来，脸上满是担心和关切。

    春若听见少年干净温柔的声音，他说：

    “小时候，一放寒假我就会回乡下爷爷家。每次回去都能看到一群大雁在空中飞，队伍排得可好看了。我就问爷爷能不能从天上捉一只大雁给我养。”成明笑了起来，望着春若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春若也笑了：“大雁可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哪能捉呢。”

    成明双臂搭在阳台栏杆上，“爷爷说，大雁飞在空中自由自在，何苦要捉回来关在笼子里？当时爷爷看我要哭了，又说大雁记得路，记得咱们的小成明住在这，每年都会飞回来看看你，你也能看到它们，这样不是很好吗？”

    “但我当时不信，闹了好久。等到第二年再去，果然又看到了那群大雁，之后每年再去，那群大雁都会如期而至。”

    春若抬头看着天空，说：“大雁不仅聪明，认得路，而且还是有情有义的鸟儿。”

    “其实我不恨他抛弃了我们，我只是失望。那年我生日，他答应过我下班了带我去儿童餐厅吃饭。可是等我去到公司找他，却看到他抱着一个孩子牵着一个女人，笑容满面，根本没看到我。”

    “那时爸妈天天吵架，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不听话我不够好，所以爸爸才会和别人在一起，有了新的小孩。”

    “所以我想找到爸爸，想跟他说我以后会听他的话，会做听话乖巧的小孩，爸爸你能不能不要走。”春若哽咽着说，眼泪止不住地流，她只是抬起袖子擦了擦，“可是没有机会了，他抱着别的小孩开心地走了，再也没回来。”

    成明从没见过这样的许春若，他的眉心越蹙越紧，心也仿佛被揪住般一阵疼着。

    “今天在医院，我才真正意识到，他已经成了别人的家人，而我变成了局外人。”春若低头自嘲地笑了笑，“世界上还有什么感情是不会变的吗？”

    成明看着春若，她的眼里是浓浓夜色，眉头紧蹙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却立马被少女抹去，莹莹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笑容是那么的脆弱。

    成明的眼神注视着她，心底泛起阵阵微妙的涟漪。夏夜蝉鸣声嘹亮，他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似鼓点一般打在心上，有些东西快要喷薄而出，催促着他说些什么。

    “有的。”少年清亮坚定的声音响起，“一定会有人坚定不移地选择你。”

    许春若转头看他，男生眼神明亮，眼里似乎。

    “这不是你的错，那些东西只是懦弱大人的借口。”他停了一下，继续说：“你很好，会有人永远爱你。”

    我就是那个人。

    成明在心里默默地说。

    许春若一下就笑开了，微风吹散她眉间的苦闷：“你才十五岁，知道什么是永远吗？弟弟。”

    成明涨红了脸，笨拙地解释：“感情的事不能用年龄来判断，有的人活到老都不懂爱呢。”

    许春若唇角翘起：“这么有感触啊...”

    她伸出半个脑袋，朝成明眨了眨眼：“你最近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女生了？告诉我呗，我帮你想办法！绝对不会告诉阿姨。”许春若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膛。

    成明脸更红了，多亏夜色浓厚，不至于让少年的心思显露。

    “八卦！我要睡觉了。”少年急匆匆离开阳台，关上门前留下一句：“还有，别叫我弟弟！”

    许春若看着成明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独自笑得开怀，眉眼间再不复当初的惆怅，笑眼一弯，灵动俏皮，黑夜的阴霾都被驱散了。

    闹钟急促地响起，许春若在床上翻了个身熟练地关掉闹钟。

    昨夜做了一晚上的梦，睡得不踏实，许春若捧起清水洒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并将纷繁跳跃的梦境归结为成明的出现，同时暗自下定决心，以后还是和成明保持一点距离。

    许春若目前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刚入职的她就被拉进了项目组，忙得脚不沾地，和同事们在夜以继日的工作中慢慢熟悉起来。最近项目进入收尾阶段，总算能偷得一时空闲，大家便提议下班后去聚会放松一下，顺便给许春若开个迟到的欢迎会。

    于是许春若便出现在了广城最热闹的PUB里。

    灯光昏暗，音乐躁动，空气中漂浮着醉人的酒精香气，男男女女在舞池中随音乐摇晃。

    许春若靠坐在沙发里，今夜喝了不少酒，震耳欲聋的音乐吵得她头疼，凌乱的灯光无规律地变换着扫过全场，她好像在错落的光线中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灯光切换得极快，一时未能看清，许春若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向同事道别。

    人群拥挤，许春若脚步踉跄，差点被人撞倒，身后有人及时伸手扶住她。

    许春若回头，眼神疑惑。却看到成明皱着眉头，一把提起她，伸手揽住她的肩，替她挡住躁动摇晃的人群，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走出酒吧，空气骤然变得清新干净，许春若深吸一口，感官复苏，头脑逐渐清醒。

    成明松开扶着许春若的手，站到她对面，眉头紧锁，双唇紧抿，面上阴云笼罩。

    “咚——”许春若把一颗石子踢到了一旁的铁皮垃圾桶上，打破这莫名的沉默。

    成明忍不住了：“自己的酒量有多差你自己不知道？喝这么多。”说话间还伸出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某人，“喝酒也就算了，醉了也不知道找个人送你回去，大晚上的一个人...”

    许春若看着喋喋不休的成明，男生扶着她，眼里的关心满到快要溢出来，她没法视而不见。

    但是酒精扰人思考，许春若懒得再在措辞上下功夫，借着酒劲发问——

    “你喜欢我。”她用的是陈述句。

    成明的话突然被打断，待反应过来，整个人当场愣住。

    许春若看着他的眼神从慌乱、无措到镇静、羞涩。

    片刻后，男生突然抬眼望向她，眼底是毫无保留的爱意。

    成明低眉一笑，唇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正要开口。

    许春若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率先说道：

    “你知道的，我对爱情不抱期待。”

    “别喜欢我了，没结果的。”

    “退一步，回到原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