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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西市

    长安西市,商贾汇集,人流如织。

    沈峤如今借住在李家在京城的宅子,处在东城,权贵富商云集。她头戴白色幂篱,一路走到西市,额头已出了一层薄汗。

    西市多聚集些平民百姓,沿途不时能看见来自西域的客商,街边表演杂耍的江湖人士,往来不绝。

    街边的房屋有些破旧,走到深处巷子里,道路也逐渐显得逼仄,沈峤目光扫过一行行牌匾,慢下了脚步,跟在一行客商身后,进了一家卖吃食的铺子。

    自古一来,集市就是消息最为灵通的所在,市井酒楼之中的跑堂小二,更至少掌握着方圆几里内人家的秘闻八卦。

    小二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层层纱幔让人看不清面容,衣饰虽然简单,料子却算得上贵重。心中过了一遍,似是没见过这样的女郎,不敢怠慢,当即展开笑脸。

    沈峤也不为难他,随意点了一张胡饼,几个小菜,坐在一处临街的位子。

    略一偏头,就能看见对面的药铺,上书“鸿升堂”三个大字。

    她取下背上的剑匣放在手边,这是她一来到京城,就立马置办的。邓玄籍那样的高官子弟,他的剑也必然引人注目,若是被人认出,只怕会有麻烦。

    周围人见她一副江湖女子做派,都尽量避开,不与她同桌,沈峤也乐得清净。

    小二见她一直看向窗外,有心搭话,笑道:“姑娘可是初到长安,想在这附近落脚?”

    沈峤看他一眼,语气随意:“是有想法,只是想要长居,还要细细寻摸,知晓四邻秉性才是。”

    小二心中就有了数,匆匆进了后厨,端出一叠炸糕,笑眯眯地道:“远来是客,这盘点心就当是送小娘子垫垫肚子。”

    仿佛看出了沈峤的疑惑,他压低声音:“姑娘若真想久居,我这儿还真有一处宅子,无论是想买还是想租,从我这走,都是最合适的价格!”

    沈峤恍然,原来这小二如此热情,是还兼着庄宅牙人的伙计。

    她并未一口回绝,好奇地打探:“我可不是什么宅子都要。”

    小二一看有戏,笑容更甚,努努嘴指向对面药铺:“喏,就那位秦掌柜,借了卢三爷的银子,又错过约定还钱的日子,这本息一加,难以凑齐,只好先抵了房子。”

    “卢三爷?”

    “嘘!”小二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才低声解释。

    “小娘子你初来乍到,可一定要记住,坊中的卢家是我们万万惹不起的!他家与范阳卢氏的有些关系,不过你也不用太怕,坊里住户只要逢年过节送些孝敬,平日里的生意,他还能罩着些呢。”

    原来是借着靠山作威作福,还放高利贷的一伙人啊。

    这种民间的放贷,沈峤并不陌生,在潭州时,郑家也在一直这样做。朝廷虽对利率有所限制,更明令禁止高利贷,私下里,却是屡禁不绝。

    朝廷同样也会放贷,不过能搭上关系的,一般都是有钱人家;贫苦百姓遇到天灾人祸,只能自己去寻民间的私人放贷,这其中自然风险极大,一不小心就是家破人亡。

    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小二仍在絮絮叨叨地念着那宅子的好处,沈峤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忽然对面药铺里传来一阵嘈杂,她转头望过去。

    铺子里几个人走来走去,显得有些无序,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不停哭喊着,周围围了两个大夫模样的男子,旁边的一对夫妻,神色很是紧张。

    “嗐,都到了这个地步,要我说,秦掌柜还不如把这药铺给卖了,他又不会看病,只能算算帐,自从去年管大夫请辞,后来请的大夫,因为发不出来银子,都只做月余就离开。”

    小二撇撇嘴,又低声道:“不过坊间也有人说,这个铺子的契书可不在秦掌柜手中,他不是不想卖,而是不能卖!”

    这传闻倒是不假,沈峤心道,因为契书就在自己手里,但也只有一半。

    另一半,不知是在秦掌柜、还是那位管大夫手中。

    堂中的两位大夫均已白发苍苍,不知在争论些什么,孩子痛得在病床上打滚,沈峤不由道:“这两人真的会治病吗?”

    小二听得乐呵,嘿嘿一笑:“姑娘,还真被你给说中了,鸿升堂的名声如今早不如以往,哪还有好大夫愿意来坐诊?这两个大夫,是秦掌柜不知从哪个乡里找来的铃医。”

    所谓铃医,又叫做“走方医”,因手持摇铃走街串巷而得名,其间不乏高人,可总体上的水准,是比不上坐堂大夫的。1

    两人终于争论完毕,瞧着倒像是谁也不服谁,一人提笔写下药方,另一人就着腹部穴位不停折腾,小孩依旧痛苦难挨,哭声传到食铺里,引得客人频频皱眉。

    “这附近没有别的医馆,孩子也是倒霉,遇到这两个半吊子大夫。哎呦,秦掌柜也是流年不利,若是真治死了人,我们整条街也要跟着遭殃。”

    小二说着说着兀自担心起来,沈峤离得远,看不清那孩子的具体症状,想了想还是起身:“我去看看。”

    “诶?姑娘?”

    小二有些愣住,果真是外地来的,京城的热闹,就那么好看吗?

    沈峤走了进去,并未直接上前,一个药童迎上来,有些怯怯地招呼:“小娘子是看病还是买药?正不巧,两位大夫都在忙着,您得稍候片刻。”

    胖些的大夫走过来打断:“不必等,我现在就有空,小娘子有什么症状?”

    他眼神尖,见沈峤衣着不凡,当即决定好好宰她一笔,这个月的药钱分成也能多一些。

    沈峤透过帷幔打量他一眼,悠悠道:“我来了葵水,有些腹痛,还望大夫开剂药缓解一二。”

    铺中人听闻,都诧异地盯着她瞧,就连坐在柜台后不停算账的秦掌柜,也抬起了头。

    此时女子得病,多半是忍着,来葵水腹痛这样的小病,万万不会当着外男的面提起,胖大夫一愣过后便是窃喜,这小娘子不会是少根筋吧。

    他忍笑道:“我来给小娘子号脉。”

    沈峤伸出手腕,偏头去观察孩子的状况,见他已经开始呕吐,脸色涨得通红,隐隐有了发热的迹象。

    腹腔内器官众多,腹部的急症种类也极多,就算在现代,她也要借助很多仪器的检查才能确定病因,此刻单凭望诊,实在难以判断。

    半炷香后,胖大夫松了手,故作高深道:“小娘子来得及时,再不治,只怕对日后子嗣有碍,我先开几张方子给你,等你……好了,可以再来复诊。”

    沈峤拿过他写的方子扫了一眼,有些好笑,给她用的药材都是挑了贵的,有些都不那么对诊。若她不懂医术,还真得被这人吓到。

    这老头,赚这一笔还不够,竟还想坑她第二次。

    可她根本就没来葵水,他要是诊出,自然会怀疑自己别有居心;可他装模作样诊了半天脉,还是喜滋滋地开下了方子。

    胖大夫一把扯过方子,眼睛瞪起:“这是老夫的家传秘方,你怎么随意翻看!”

    沈峤并不戳破,拿到药后,见前来瞧热闹的人多了,也上前细看。

    另一位大夫身材矮小,煎好汤药灌下,等了一会,仍未有丝毫的好转,两人对视片刻,都一脸茫然,秦掌柜见状,咬牙抓住一个药童:“去请管大夫过来,算啦,我亲自去!”

    见那小孩几乎要昏过去,沈峤虽不愿在此时被秦掌柜等人注意到,可人命关天,她不能袖手旁观。

    “关格之症,或许可以用针灸试试。”

    两位大夫正自焦急,忽然传来一道清泠如溪的女声。

    周围人一愣,见是刚才那位来葵水的小娘子,胖大夫立刻皱眉:“你一个小丫头,在这乱插什么嘴!”

    沈峤没有理他,继续说道:“取公孙,内关,足三里三穴,捻转循按,留针一盏茶的功夫,看看是否有效。”

    矮大夫见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奇道:“你懂医术?”

    “久病成医,略懂几分。”沈峤随口敷衍。

    孩子的父亲心急如焚,对这两人已失去了耐心:“你们还能不能治?要是不能,就按这位娘子说得办!”

    胖大夫脸色有些挂不住,瞪了沈峤一眼:“再等等,掌柜的马上就请管大夫来了!”

    这对夫妻显然也是此处的人家,一听管大夫,稍稍平静下来,对沈峤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年轻女子,还是不愿信任。

    “管大夫来了!”

    秦掌柜还没进门,声音就先传来,人群连忙避让,留出一条通道来。

    管大夫是位约莫四十的中年男子,神色冷傲,施施然走来,号过了脉,又在小孩肚子上揉了几下,一言不发,拿出银针手起针落。

    这就是自己未曾谋面的那位管师兄吗?

    两个老大夫看他手法,都有些愣神,刚才那小娘子的说法,和这一模一样!

    胖大夫想起自己还刚坑了她一笔,又回忆起她看方子时的轻笑,脸色涨得通红,抬眼看她,却说不出话来。

    沈峤并不看他,一直注意着小孩,等他终于排出浊气,□□声慢慢减弱,秀眉却并未舒展,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管大夫收针,依然面无表情,转身就走,也不提诊金之事,秦掌柜忙安慰那对夫妻:“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孩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沈峤瞧他背影,才看出许些端倪,管大夫走路似与常人无异,可是细看,步子微微有些一深一浅。

    正有些出神,巷子里传来一阵箩筐跌倒的打砸声,一个伙计从外面匆匆跑来:“掌柜的,卢家又来催债了!”

    人群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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