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九明把信笺封好给驿卒带走,这会儿门房出来人禀报:“将军,那些弯……哦不,是花容姑娘她们又来了。”
殷承元忽然紧张起来,低声质问九明:“不是让你把事都料理了吗?怎么又来了?”
九明赶紧解释:“是,按照您的吩咐,使了银两把人都打发了。就连府上巡逻的侍卫,都是从拾川调派过来的,就怕人多嘴杂再走漏些什么。可别的人都好应付,这花容和月颜服侍将军多年,也是众多姑娘当中最得将军欢心的,怎么也不肯拿银子走人。好说歹说,封了她俩三倍的银两,她们才肯离开。走了没几日又回来,说哪怕不在将军身边伺候,倒茶倒水洗衣洒扫都能做。我已劝过两回,没想到今日又来了。”
殷承元闭眸沉思,再次嘱咐道:“不管是谁,那些人不准留在府上,都给清理干净了,若是让弯弯得知此事,我唯你是问。”
九明得令疾步跑去门房赶人。
夜深人静时,殷承元睡不着,不知不觉独步走到王婉儿院外。
担心弯弯看着心烦,他把院内的侍卫的撤了,院子大门处只守了两个。但是这个院子外依旧有几队侍卫在暗处轮番巡逻把守。
悄然走进院内,远远望见正屋卧房等已经熄灭,脚不自觉的往前走着,忽见走廊下坐着一个人。
王婉儿夜里觉得胸闷出来透气,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侧过头来,一片昏暗的夜色中,四目相对。
殷承元看清人模样,颓然一愣,随即转身就要悄悄离开。
“二公子。”王婉儿叫住他,站起身来。
他听到声音又转过身来,一颗心因她的轻唤而波动起伏,呼吸不由得加重,说话变得结巴:“那个……我,我我还不困,走到这儿,就想过来看,看看阿彻睡着没。”
王婉儿柔声细语道:“阿彻已经睡了。”
没等殷承元接话,王婉儿上前几步:“我有一事,想问问二公子,您就打算一直将我们母子软禁在此吗?”
“我没想软禁……”殷承元小声嘀咕着,登时低下头。他希望弯弯能一直留在身边,每天都能看见她。这次他费尽心思派人把她劫来,怎会再放手?也知道弯弯的心里只有卓昱,但是他坚信总有一日她能看到自己的真心。
两人相对沉默,思量片刻,王婉儿半吞半吐说道:“那日你说,只要我留下来,什么事都听我的对吗?”
听到这话,殷承元激动的心难以按捺,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走近按住她轻薄的肩膀,嘴角含笑,眼神炙热,“弯弯,真的吗?你真的愿意留下?”
这一问,王婉儿瞬间愣住,仿佛再难说出口,迟疑了会儿开口说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殷承元想都没想,笑意更浓:“你说,不管什么事,只要我殷承元能做到的,绝不让你失望。”
“放了我儿子……”
殷承元神色微变,不懂她的意思。
王婉儿再次开口道:“放了阿彻,送他回到他爹那里。”
看到她坚定的眼神,殷承元的双手缓缓滑下:“你舍得?还是你担心我将来待阿彻不好?”
“不,你待他很好。”
“那为何要将他送走?”
王婉儿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眸:“他是卓家的骨肉,理应跟他的父亲兄弟一块儿。”
“他也是你的孩子!”殷承元一脸愕然。
王婉儿微微扬起头,轻呲一笑:“你想听真话?阿彻是我和官人最珍爱的孩子,我不希望他像我一样余生都被困在这里。”
久久得不到答复,王婉儿下意识后退:“没关系,你就当我今日的话没说。”
见她要走,殷承元随即拉住她:“我答应你,把他送回武朝,这事我来安排。”
王婉儿没有作声,回屋关上了房门,留殷承元一人在廊下暗自欢喜。
三更后,秦娘子端着药碗进屋,看到王婉儿守在卓彻床前,默默的流泪。有些不忍心打搅,站了许久开口道:“你该喝药了。”
王婉儿朝她瞥了一眼,赶紧侧过去擦干眼泪:“拿下去,我今日不想喝。”
每日七八顿的补药,就算夜里睡着也要被叫醒起来喝药,那郎中是被殷承元吓怕了,开的方子都是滋补养身的珍稀药品。
“这都是将军的一番心意,你原本身子弱,好在后来调养得敦厚康健,不然肚子里的孩子恐怕……”
听这话王婉儿猛然抬起头来:“你怎知我原本身子弱?”
秦娘子瞬间紧张起来,解释说:“是郎中诊出来的,说你体质强健,但像是后来养成的,本质上仍藏有病根,只是不轻易患上。”
把药碗放下后,秦娘子就要退下时被叫住。
王婉儿对她的身份一直很好奇,听无意其他丫鬟说,她是从武朝过来的,住在府上,也不是下人,过来照顾她完全属于帮忙,就连殷承元对此人也是毕恭毕敬的。
她不知在这里还能求谁,院里其他几个侍女对她的问话总是避之不及,唯独秦娘子能跟她说上几句话。
“秦娘子既是从武朝过来的,在陇阳那边可有相熟的人?”
深夜里四处都是一片寂然,秦娘子听话问话紧张得朝后方门外张望,见并无他人舒了一口气。走近王婉儿身旁小声说道:“这陇阳临近锦川,正是两军交火之地,夫人问这做什么?”
王婉儿犹豫了下,缓缓道来:“您应该知道,我和犬子都是被劫来的,方才殷将军答应送阿彻回武朝。我只是想让人给官人带个信,到时候去接阿彻。”
“殷将军既然答应的事,必会办到,夫人放心吧。实不相瞒,丈夫走后我也大病一场,好在有亡父的故友照料,才能苟延残喘至此,从那以后与外界的事甚少来往……”
话未完,王婉儿起身跪下求道:“我知道这件事让你为难,那不送口信,秦娘子能出入帅府,等阿彻走那天,能否帮我暗中目送他到武朝。只要知道他能平安回到官人那里,我也放心。”
秦娘子连忙将人扶起,声音压得很低:“夫人,这怎使得?快起来,我……我答应你便是。”
……
翌日早上,卓彻醒来揉了揉眼,望见屏风后书桌上,王婉儿独坐沉思。
他踩上鞋子,拖着跑到过来,依偎在王婉儿膝下唤着娘亲。
王婉儿被儿子的呼唤拉出悲伤,强颜欢笑将卓彻抱起来搂在怀里。桌上几张写满字的纸,是她这半个夜晚含泪写下的。
从天黑到天亮,蜡烛燃尽,泪也哭干了。
她紧紧搂着儿子,殷承元若是守信誉,不日他们母子将要分离,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心里道不尽的无奈和苦楚。
“阿彻,还记得娘在家教导你的话吗?如何跟弟弟相处?”
卓彻立马不紧不慢回道:“记得,我是哥哥,比阿衡年长,要帮娘亲照顾弟弟、爱护弟弟。”
“好,以后不仅要帮娘亲照顾阿衡,你还要一直陪着爹爹,我们阿彻要做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
卓彻嗯声又想了想:“可是娘亲,我们不回京城吗?祖母还在家等我们回去,二叔还要教我识字,晗哥哥说今年冬天我们要堆一个大雪人……我们难道要一直在这里跟着爹爹吗?”
王婉儿声音有些哑了:“彻儿要回去,还要进学堂念书,跟祖父学习武功……可你记得,爹爹不开心的时候,一定多陪陪他。”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将夺眶而出,不想儿子看到自己的太过伤心的模样,紧紧把他抱着把眼泪憋回去。
此时厅上渐渐有了动静,早饭陆续上桌。殷承元高兴得一夜未合眼,天亮过来打算跟王婉儿母子一起用早膳。
进屋看到王婉儿抱着孩子一脸愁容,眼眶红红的。
见他进来,王婉儿收敛了情绪。
卓彻的鞋没穿好,掉落在地上,王婉儿捡起鞋子,细心地给儿子穿上后,叫人把他带下去梳洗吃饭。
目光跟随着卓彻离开的小身影,坐着呆滞许久。
殷承元向书桌靠近两步,轻声说道:“要不还是让阿彻留下吧!”
王婉儿抬眼:“你反悔了?”
“不不,我不想你难过……”
此话一出,王婉儿先是愣了下,然后一声嗤笑:“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真是讽刺!”
殷承元脸微微涨红,不知所措说道:“快,快吃饭吧,有你喜欢的牛肉饼。”
王婉儿似是没打算起来:“有信封吗?”
殷承元愣了下,再走近些:“什么?”
这是他看到桌上一张白纸和一叠信纸,白纸开头便是最醒目的三个大字——和离书。
“这是……给卓昱的?”他目光又落在了那一叠信纸上。
王婉儿并没有遮拦:“怎么?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我与他是青梅竹马。我是他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娶进门的,如今要分开,自然是好聚好散,也叫他别惦念,早日另娶。这……有什么不妥吗?”
殷承元收回好奇的神情:“没有,明日我便送阿彻回武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