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有约

    要论这京中繁华地,万春楼当居首位。

    灯红酒绿,莺歌燕舞,才子佳人,吟风弄月,纵情声色。

    琵琶轻弹,丝竹乱耳,人说这万春楼,端的是金玉做的墙,柔情做的骨,繁华其外,败絮其中。

    封晔一脚刚迈进就想走了,却被老鸨拉住袖子:“好生俊俏的公子哥,第一次来吧,妾身为公子介绍介绍?”

    封晔甩开袖子:“我来找人。”

    “哦哦哦……来找人啊,找哪位姑娘啊?”

    “我来找的是裴世子,”他怕老鸨听不懂还特地解释了一句:“长安伯世子,裴引。”

    裴引。

    “裴公子啊,在二楼听姑娘唱曲儿呢,楼上请。”

    封晔上楼。

    隔着门,他就听到一个男声在唱曲儿,虽不及真正的歌女那般动听,却算是动情,这做派,想必是裴引。

    说是听姑娘唱曲,最后倒成自己唱了。

    琵琶声声入耳,他细细一听,他唱的正是《琵琶行》: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

    他唱的是琵琶女自述身世那一段,封晔在门口驻足,不知为何,他忽想把这段曲子听完。

    屋里的琵琶声也起来了,同位琵琶女,声声厉厉,想是动了真情。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此时音乐还是很清亮,琵琶女青春年少,便有如此才名,如斯美貌,怎么会不骄傲呢?

    曲风急转直下,忽然凄婉起来,琵琶声声断肠,唱词字字泣血。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少年事。

    她也会梦见年少时的事吗?她也会在深夜无人处哀叹命运吗?

    封晔听不下去,这曲子太悲伤,他推门而入。

    音乐戛然而止。

    裴引停了歌喉,正恼怒人打断了他,忽见是封晔。

    “封三,你怎么来了?”裴引惊讶至极。

    “你回京一月余,我道,以我俩关系,怎么都要请你一顿,便约了挽歌姑娘。你说今天有事,推辞了,我还想你跟挽歌姑娘有缘无分,不能闻此仙音,谁料你竟还是来了!”

    裴引大喜过望,引他入座。

    “这是万春楼的挽歌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

    挽歌微微颔首。

    “这是封三郎,我的好友,不过现在也算我半个上司了。”

    “挽歌姑娘。”封晔拱手。

    “封公子。”挽歌抱着琵琶微微福身。

    这裴引乃是京城有名的风流人物,少有才名,诗词具佳,谁料长大便是这副不成器的模样,流连烟花柳巷,才名更多只是在秦楼楚馆之中。

    端王曾与今上谏言,裴引这小子,人是有才的,就是懒了些。

    今上爱才如命,有意提携,叫他做了御前侍卫,结果他每日点卯便走,把敷衍贯彻到底,这御前侍卫做到最后也只是徒有其名,是以他叫封晔半个上司。

    但他与封晔少年相识,多年通信不断,确是名副其实的好友。

    “你往这一坐,气氛就肃杀了,这将军气质是越发浓重了,倒让我心虚,说来我都还没来得及责怪你出尔反尔呢。”裴引开了个玩笑。

    “我今日有些烦闷,来找你喝酒。”封晔道。

    “喔?就是为了这令人烦闷之事,才推了我的邀约吗?”裴引故作不满。

    “是,”封晔叹了口气,“很久没遇到这么烦闷的事。”

    裴引叹了口气,挥挥手:“挽歌姑娘,委屈你先退下了,叫人把你们这最好的酒拿它个十坛八坛,我这位兄弟能喝,且有钱。”

    挽歌抱着琵琶退下了。

    封晔瞄他一眼:“你这是要宰我吗?”

    裴引笑嘻嘻:“你来这不就为了让我宰嘛。”

    “刚才你唱的《琵琶行》?”封晔问。

    “呀,你听了,我还以为你根本没在意我唱了什么呢?”裴引道。

    人们总是对边关回来都将军有些刻板印象,比如听到繁华歌曲会道一句“靡靡之音”之类,他还想,若封晔也变成死脑筋了,定是要把他骂回来。

    “没有,你唱得好,那琵琶女弹得也好,只是太凄惨,我听不下去了而已。”封晔道。

    裴引盯着封晔,仔细瞅了瞅,最后宽慰地拍了拍封晔的肩膀:“我没想到你也能说出这番话。”

    自古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他是真怕自己这朋友远赴边塞回来后,只剩下一个杀戮机器,现在看,他还是当年的样子。

    门外,挽歌敲了敲门,把酒递了进来。

    酒坛精致小巧,分量不多,是京城的酒了。

    “贵客慢用。”

    她躬身告退。

    “你可是为了同鞑靼和谈之事心烦吗?这没有半年不一定能谈下来啊。”裴引是懒,但和谈事关重大,封晔同鞑靼交战多年,想必对此很在意,若顺利,说不定定远侯也要回来。

    “身为武将,仗打赢了便好,和谈是文官的事。”封晔道。

    “难道是为了陛下,陛下确实缺人用,逮到人就使劲使唤。”裴引吐槽。

    “陛下有建功立业之雄心,于万民有益。”

    行吧,裴引想,你们这些劳模他不懂。

    “我只是遇到了喜欢的女子。”封晔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怕不怕。你看看你自己,丰神俊朗,青年英才,位高权重,前途无量,没什么愁的。”

    裴引一连用了多个四字词语,夸得天花乱坠,慷慨激昂,情窦初开的烦恼嘛,他以前也有过。

    封晔倒了酒在自己的杯子里,眼睛里空空的:“一个有夫之妇。”

    裴引愣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

    他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用于卖弄风流的扇子也不扇了。

    裴引知道自己的想法很不兄弟,也很不道德,可这事情真的刺激啊,可以听三天三夜的那种。

    没想到封三也会陷进这样的愁绪里,也罢,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甭管美人是否嫁人,都是美人。

    他按捺了自己激动的心情,还是本着责任感给出了标准的建议:

    “如果是很浅的喜欢,那就断了吧。”他懒洋洋地给自己倒酒,说得倒是轻巧。

    封晔也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本也是如此想。”

    裴引惯是个玲珑心思,不然也不会在秦楼楚馆混得如鱼得水。

    他注意到“本”这个词。

    哦,看来是努力过了,但是忘不掉。

    情爱之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如果真的爱,那就抢过来。”

    巧取豪夺,非君子所为。

    他又给了一个非常不君子的建议,毕竟他向来不自诩君子。

    封晔看他一眼,有些疑惑:“你都不问她丈夫对她如何,她又是何等家境吗?”

    “为什么要问?我又没娶妻,左右不是我夫人。”裴引解决了问题,又继续他那风流潇洒的模样。

    毕竟他是裴·看热闹不嫌事大·引。

    “这像你的回答。”没什么良心的样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从封晔认识他,他就是这样。

    封晔习惯了大碗喝酒,觉得那酒杯不过瘾,直接拿了酒坛喝下去。

    “封三,我觉得,你来找我,就是想听我劝你放手一搏的。”裴引说。

    如果不想,你会把她藏在心里,直到忘却。

    可你来问我了,这不是问的建议,而是要一个背离世俗的勇气。那我就给你这个勇气,因为我相信,你的决定总是正确的。

    封晔望着裴引,笑了笑,举了酒坛。

    京中的酒不及塞北的烈,但几坛下肚,脸上也只是微微泛红。

    “她是我一个亲戚的夫人。”

    他怕坏了薛浣的清誉,也不敢把话说得太详细,即使是对着好友,而裴引,也不会追问的。

    封晔一坛接着一坛地灌酒。

    裴引酒杯差点摔了。

    嗯,这事情更炸裂了。

    裴引想了想,若此事在自己身上,他会怎么处理,于是道:“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想法,大不了带着她远走高飞。”

    裴引一贯没心没肺的,只在乎的就是自己舒服。

    这本质上就是就是一场权衡利弊。

    “对了,那姑娘喜欢你吗?别是单相思,那你就太惨啦。”裴引问。

    “不知道,但她在夫家……过得不太好。”

    封晔听到薛浣与国公起冲突的消息,马也不刷了,便急急忙忙过去。

    他仗着对自己母亲曾经院落的熟悉,悄悄躲到一边偷偷看她,她半边脸颊是红肿的,手上缠了蹦带,走路还一瘸一拐,却还跟侍女谈笑,吃着剩菜剩饭。

    可他越看越心疼。

    他仰头又灌下一坛酒,手边旁边已经摞了六七个酒坛了。

    “这么能喝,还真是一点便宜不让我占啊。”一坛酒喝到现在的裴引说。

    “这酒不烈。”封晔说。

    “我今天偷偷去看她,她被……她丈夫打了,很多伤。”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不成体统的话。

    “啊?”裴引惊讶,这哪里是丈夫啊,人渣吧?男人打女人,怎么都是不对的吧!

    他一把抢走封晔的酒:“这你还能忍!”

    封晔还是那迷茫的眼神,裴引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不知道他喜欢的那位夫人长相如何,想来能让这小子动心总是美的,怎么能看着美人受苦呢!

    “你还是不是男人!”裴引扇子打在桌面,扇骨裂了一根,但他也顾不上了,满眼恨铁不成钢。

    “到这份上有什么犹豫啊,我还道人家夫妻鹣鲽情深,感情是那丈夫是这么个人渣,什么亲戚不亲戚,若我是你,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揍他一顿。”

    裴引真是不懂了,封晔几时如此婆妈!

    封晔看着裴引义愤填膺的样子,笑了笑。

    “不方便下手我帮你揍,大不了套个麻袋。”裴引道。

    “你犹豫什么,不然等她死了你悔不当初!”

    封晔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会死在国公府吗?你知道的,有这个可能吧。

    真的有可能吧,只是国公大人动动手指的事。

    裴引坐下,他展开扇子,心疼地摸着断裂的扇骨:“真是气到我了。”

    “我还以为边塞八年你会果敢很多,结果还是当年那个仇恨父亲,避走他乡的孩子!”

    封晔如被雷击。

    说白了,你这些举动,犹豫,不甘,不过是因为父亲。

    你立了军功,做了大官,还是父亲的儿子,你很恼怒这件事,却还是认命地活着。

    你在逃避,在害怕,你被父亲这两个字束缚了,忘却了一些你更坚信的事,按你的性格,本来就是会因为薛浣揍他的。

    父亲是父亲,他是个普通人,会犯错,干坏事,你恨他美好面具的碎裂,可他不过如此。

    现在,你是对的,他是错的。

    “裴引,我明白了。”封晔说。

    哪怕不能娶她,他也要带她离开这个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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