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将近,陛下赐了姑母永泰大长公主几盆地方进贡的墨菊,永泰大长公主甚爱这墨色,特地准备于九月初九举办重阳赏菊会,邀请各府夫人小姐年轻子弟们前来赴宴观赏。
先帝崩后,举国悲恸,皇室中人已许久不曾举办宴会,此次永泰大长公主打破这个局面,作为永泰大长公主的姻亲,魏国公府是必然要给大长公主这个面子的。
各府均有猜测,此次宴会许是今上授意,是以少有推辞者。
世子夫人遣人来问薛浣是否要去,薛浣爽快应下。
她可还肩负着给三郎相看的重任呢,赏菊宴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会放过呢?
最后名单里有,国公夫人,封世子及李夫人及其一子二女,封三郎,封四郎,封五郎,还有封七姑娘。
魏国公对于赏花这类文人雅事一贯不感兴趣,是以没有参加。
这类赏花宴名为赏花宴,实际上却有几分相亲宴的势头,毕竟请帖里还特地提了年轻子弟,若是势头起来,兴许还要做一做红娘。
车架按惯例由李夫人安排。
女眷坐了两车。
李夫人与两个女儿同车。
薛浣与封七姑娘同车。
封七姑娘乃朱姨娘所出。薛浣虽为主母却不太管事,封七与薛浣也不熟。
封七少有机会见到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她看似坐得乖觉,但两只眼睛滴溜溜转,偷偷瞟向薛浣。
她想起母亲的话:“那薛氏整日端个主母架子嘚瑟什么呢,不过是仗着貌美,又有些小聪明,才迷得国公娶她当了主母。”
确实好看,她盯着薛浣的脸想。
“说白了就是不下蛋的鸡,连女人的本分都做不到!”母亲瞧不上这位主母。
后院自有一套规矩,主母鄙视妾室,妾室鄙视通房,这娘家身份高鄙视身份低的,生了孩子的鄙视生不出孩子的。
薛浣本是孤女,得舅父收留,身世不显却混成了国公夫人,然既无实权又膝下无子,是个空架子,别人顶多面上尊重,背地里不知如何议论。
可封七的想法与她母亲不同。
同样身世不显,为何薛浣成了国公夫人,而自己的亲生母亲却只是个姨娘呢?
“母亲,这赏菊宴上有什么呀?”封七问。
薛浣看了她一眼,封七姑娘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玫红印金边褙子内搭月白齐胸襦裙,头上簪了朵赤金色绒花,几支红玉发簪,端的是明艳动人。
“赏菊踏秋,万事听大长公主安排就是了。”
薛浣正襟危坐,含糊了过去。别问她啊,她也不知道啊,她也是第一次参加古代的宴会。
封七扁扁嘴,点了点头,这个薛浣,就连国公都不搭理她了,她到底还在高冷什么呀?
大长公主府。
秋高气爽,阳光是夺目了些,但恰到好处地缓解了秋日的清冷。
重阳盛会,门口插了茱萸,处处装点菊花,宾客鱼贯而入,这京城的达官贵人们来了大半。
男女宾客分为两场,被安排于在湖两岸就坐,中间摆了屏风,绣的梅兰竹菊,绣工精湛,乃是苏城名品。
说是赏菊,也定然不止赏菊,湖心亭里搭好戏台,大长公主特地请了京城名角萧玉楼,这会儿戏班子正在台上准备呢。
“薛夫人?”
薛浣回头,看见一紫衣贵妇。
“许久不见您出来走动了,我还道您从此一心向佛,再不理我们这些俗人呢。”紫衣贵妇嬉笑道。
挑事儿的,绝对是挑事儿的。
薛浣自忖不擅长贵妇式吵架,只当她耳旁风,从手边桌上果盘里拿了个橘子,慢悠悠地开始剥橘子。
那紫衣贵妇见薛浣不理她,讨了个没趣,甩手离开了。
“阿云,刚刚那位是谁?”薛浣压低声音。
“是赵侯夫人。”
薛浣递了瓣橘子给她:“她跟我有仇吗?我一来就揪着我。”
阿云连忙后退一步。
薛浣眨巴眨巴眼睛,不是吧,这么嫌弃?
“阿云,这么多人看着,动作别太大了,不然还以为我国公府苛待下人。”
薛浣把橘子塞进她手里。
“没事,吃吧。”
阿云僵硬地把橘子塞进嘴里,薛浣也吃了瓣橘子。
“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阿云神情为难,吞吞吐吐:“赵侯夫人五年前......下棋输给了您。”
“哈?”原薛浣经会下棋吗?似乎还是个高手。只是......不过一局棋,古代贵妇都如此记仇吗?
薛浣就着一旁的水盆净了手,用帕子擦净。
阿云抿了抿唇,夫人这是......已经不在意了吗?
真的忘记了吗?
长公主安排了侍女接引各家夫人,薛浣看似在座位上安静等待,实际则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侍女的话以辨认来客。
各家夫人逐渐到齐,永泰大长公主从主位站起,表示宴席正式开始。
永泰大长公主命人抬上各种珍奇菊花,粗略一看,不下几十种,色彩丰富,形态各异,贵妇们也啧啧称赞。
薛浣一个现代人看了也有种见了世面的感觉。
不少人走下座位,薛浣在人群中仔细找了找,贵妇们多少三两成群,世子夫人已然跟几个贵妇攀谈起来,而那些年轻小姑娘也多聚在一起兴奋地交头接耳。
她看向主位,却忽与大长公主对上了眼,大长公主神色不见喜怒,她一愣,尴尬而不失谦逊地笑了笑,移过视线。
她随一众贵妇走到花前。花匠指着一盆雪白的绣球一样的菊花说:“各位夫人,此花名为瑶台玉凤。”
瑶台玉凤?
真是贵气又雅致的名字。
“其管状花瓣长,通常呈卷曲状态,在花瓣的前面带有勺形的钩子或卷曲的钩环。花开美丽动人高雅清心,像玉凤凰一样飞翔,美丽多彩。”
“是了,光泽细润如玉,花瓣如凤凰振羽,好名字!”忠义伯夫人感叹。
“诶,别说,此处还真有凤凰振羽,那盆橘红的就是。”世子夫人指着后面某处,想来她对菊花品种多有了解。
“不错。”花匠表示赞同。
薛浣也随众人去看那凤凰振羽。
色红黄相映,光彩夺目,花瓣细长,向四周伸展,向上卷曲,整个花形优美动人。闻其名,赏其花,便会联想到凤凰展翅的妙容美姿。
真美啊。
“虽说都是凤凰姿仪,我却更偏爱那瑶台玉凤,白色清美俊秀,更有出尘之资。”一位夫人道。
“我是俗人,还是爱那橙红,绚烂若霞。”
夫人们讨论起来,赵侯夫人忽然问她:“薛夫人,您偏爱哪种啊?”
她这声音不知为何,竟能从嘈杂的讨论声里脱颖而出,还有些夹枪带棒的意味。
“我?不等咱们正主墨菊出场,我可不敢轻下论断啊。”
众夫人一笑而过,薛浣正要庆幸自己混了过去。
“许久不曾见到夫人,夫人可还好?”定远侯夫人林氏问。
“无碍,不过把时间花于礼佛了。”薛浣讪笑。
“是了,都听闻夫人是积香寺的常客呢。
我也常礼佛,不过只是为了边关的侯爷祈福,图个心安罢了。”定远侯夫人感叹道。
“侯爷镇守边疆,乃我大燕的英雄,难为夫人在京城饱受夫妻分离之苦。我家三郎也曾在侯爷麾下做事,近日返京,这些年还要多谢侯爷照拂。”薛浣道。
“哪里的话,三郎年轻有为,说什么照拂呢?不过我家侯爷确实很中意三郎。”定远侯夫人道。
薛浣听她的话意有所指,早些时候她请媒人问了,定远侯有一孙女,貌美温柔,正在婚嫁之年,定远侯夫人许是有结亲的意思?
旧日上司的孙女吗?想来封晔定很得定远侯看重,感觉还不错哩。
“承蒙侯爷厚爱,三郎定是感激不尽。”
“本宫也许久不见薛夫人了。”声音从身后穿来。
“见过大长公主。”贵妇们纷纷行礼。
大长公主微微点头,眼睛却还盯着薛浣。
“多谢长公主挂念,臣妇受之有愧。”薛浣恭恭敬敬地说。这毕竟是大长公主,可不能得罪啊。
“确实该有愧,你这国公夫人当的,委实不称职。”大长公主说。
薛浣心脏砰砰跳,大气不敢喘。
“臣妇惶恐。”薛浣低下头。
大长公主摆了摆手:“罢了,你出身低贱,又无父母教养,如此也是不易了,只是你要谨记,戒骄戒躁,凡事守好本分。”
这话真是扎心啊,更扎心的是,碍于身份,她还不能顶嘴。这大长公主,绝对,绝对是跟原薛浣有仇吧。
“是。”薛浣行了一礼。
“夫人们各自赏花吧,莫要围在我这老妇身边,反倒不自在。”大长公主微笑道。
薛浣正要溜,却被叫住。
“薛夫人留步。”
完蛋了,薛浣暗道,她这是要磋磨我吗,应该不至于在这赏花宴上把我杖毙吧?
薛浣脑海里已经给自己想象了上百种死法。
“薛夫人,本宫呢,顾及你的颜面,但少不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三郎是福安的儿子,即使她不在了,也是福安的儿子,本宫还在一天,谁也不能忘了福安县主。”
福安县主,国公爷的第二任夫人。
薛浣脑中忽然明朗,一根线串起一切,福安县主是永康大长公主的女儿,人们只当薛浣心知肚明,谁曾想薛浣换了个芯,不知道这些。
还好,还好,没有暴露,还来得及。
薛浣回忆起大长公主的眼神,大长公主打断她前,她正与定远侯夫人说三郎的事,难怪她心生不满。
想是又为自己早死的女儿不平,这样好的儿子,这样有出息的三郎,她却无缘得见,还要让别的女人得了这风光。
爱女之心可理解,只是薛浣也太无辜,要被指着鼻子戳她无父无母,身份卑微,没有教养,若此刻原薛浣在这里,该多伤心啊。哪怕是现薛浣,听着也是难过愤懑的。
“薛氏,三郎身上可是有皇家的血,不是你这小妇可染指的。”
薛浣低头不语。
染指,谁敢染指啊?
大长公主看她沉默的样子,越发气愤。
福安是长公主最宠爱的小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过了很多年,大长公主还是难以忘怀,她把失去女儿的愤懑发泄到薛浣身上。
“你这种仗着有点小聪明上位的贱妇,本宫见多了,你肮脏的小心思本宫是一清二楚,这些年你也该明白,棋下得好又如何,终是难登大雅之堂。”
下棋?怎么又提到了这件事?
薛浣实在不想再做大长公主的出气筒了,她行了一礼:“臣妇知错,望大长公主海涵。”
大长公主愣了一瞬:“罢了,记好你的身份。”
“是。”薛浣答。
大长公主摆摆手,示意她滚,她麻利得溜了。
薛浣心乱如麻,她走到假山偏僻处想。
她迫切得想弄清两件事。
首先,几乎人人都说原薛浣靠小聪明当上国公夫人,确实,薛浣身份地位在这是不够看的,那她到底是怎么当上国公夫人的?
其次,原薛浣似乎是众所周知的棋艺高超,“下棋”对原薛浣来说到底是什么?众人又如何得知?
她看了看身边的阿云,必须想办法不着痕迹地撬开阿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