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黑暗与虚无吞噬着林千顺，灯光褪色，月亮蒙尘，她就在这样似梦似幻、生死混沌中……
在林千顺彻底失去意识前，隐约有一团蓝光飘浮着冲到她面前，她原本混乱的思绪一霎清明。
迎着透亮的蔚蓝光球，她脑海中闪过迷蒙的黑雾，闪过“天女散花”般的银芒，一时间满心的抗拒淹没了她。
“嘀嘀，宿主你好，我是……”
一板一眼的童声突兀响起，诡异莫名。
林千顺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她下意识对着飞来的蓝色光球抬脚一踢。
“咻～”
世界重归黑暗，林千顺如愿陷入虚无。
“呼——！”
如同溺水之人突然被拉扯出水面，林千顺头痛欲裂，憋闷窒息的感受摧残着她，她几乎是没有意识地大口大口呼吸，仿佛是在报复性补偿。
“师姐，你怎么了？”
巨大绵长的耳鸣过后，渐渐有声音传来，初初像是隔着纱布，朦朦胧胧的。慢慢的，这声音越来越清晰，好像还有点熟悉。
“笙笙？！”
林千顺神智回笼，也忆起了这声音的主人。
梁平笙松一口气，拧起的眉头一下子平复了。她拉着林千顺胳膊，轻轻拍拍示意，“师姐，我在呢。你怎么了？”
她有些疑惑，清光派难得的大会，师姐怎么睡着了。
清晨的阳光十分温柔，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林千顺仰头，贪婪地让阳光得以更全面得沐浴她的整个身体。
梁平笙看着林千顺昏昏欲睡的模样着实有些哭笑不得，师姐不是才醒吗，怎么又要睡了。
“咳咳！”
突然的咳嗽声听着十分刺耳，林千顺不满地睁开眼，正对上掌门虎视眈眈的双目。
林千顺：“……”
“唉。”林千顺悠悠长叹一声。
梁平笙：“……”
她莫名其妙地盯着林千顺，师姐今天可真是奇怪。但秉着关心的态度，她还是问了一句：“师姐，你真的没事吗？”
“有事！事大了！”
梁平笙一惊，瞬间站直了身体，浑身都紧绷起来。她一动，林千顺才发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倚在她身上。
林千顺踉跄一下站稳，对着梁平笙如临大敌的样子，尴尬地撇开了头。她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小声嘀咕：“没事，我刚才只是想，那是师父。”
“所以呢？”梁平笙半是无语半是好奇，“师父怎么了？”
“咳，师父呢！不能打……”
梁平笙：“……”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见梁平笙没再开口，一副专注听台上长老慷慨激昂的样子，林千顺还以为她恼了，也没再说话。
她远远望着高台上三位长老和掌门，看似认真，实则目光涣散。
良久，她苦涩一笑，终于想起来今天是五月十六，长老正在宣布遥月宗即将举行的，三年一度的弟子遴选。
虽说修真界大大小小的宗门、修炼世家不计其数，但没有一个可堪同遥月宗相比。
作为千年第一大宗，遥月宗的底蕴与威望都是无可比拟的。也因此，每年到这个时候，总是会发生无数门派纠纷。
很多修士一旦入选，便会自发与原所属门派划清界限；更有甚者会提前脱离原先师门，生怕误了自己的升天路。
这种情况层出不穷，但却很难有什么应对之法。
没有一个宗门、世家敢同遥月宗叫板，毕竟自他们开始存在，遥月宗便已在巅峰屹立久远。
林千顺所在的清光派主修剑。
一般剑修总是与勇猛率性挂钩，她们掌门一半一半，不算刚毅，简直可以说是慈祥。至于另一半，确实是不羁，对她们直接就是放养。
对遥月宗下发的遴选通告介绍完毕之后，长老退下换掌门。
只见这位年过半百依然黑发，颇显清俊的男子，貌似正经地打理一番衣袖，端着架子慢步上前。
站定之后他一抬头，猛然对上底下乌泱泱的人头，顶着他们热切的目光，掌门一时卡壳。
半晌，他憋出一句：“好风凭借力，送汝上青云。”
刚退位的长老一时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而顶着如此目光的掌门，瞬间领会自己方才对大徒弟林千顺施加的，原来是这样的“酷刑”……
掌门目不斜视，不敢回忆被老张头揪着领子，苦背发言稿的痛苦经历。
他暗叹一口气，硬着头皮找补：“剑修嘛，其实主要还是靠自己勤修苦练，跟门派的关系不大是吧……”
忍无可忍的张长老怒而上台，强势发言：“凡所修士，亲缘淡薄。修行本是一个人的孤独求索…”
掌门似有所感，不自觉开口打断道：“修炼没有捷径，没有终点，我们年轻时也如你们一般志存高远，对前方迫不及待、无畏无惧。我们尚未走到终点就停下了。”
他怅然道：“修士亦有寿终之日，大多前辈无望仙途，当年华逝去，便会年复一年地闭关。是逃避，也是迷惘。”
张长老诧异地看着掌门，想不到他会有此觉悟，欣慰地补充道：“正是如此。我们的路一眼望到头，而你们的人生刚刚开始，我们当然不想也不会阻止你们奔向更广阔高远的未来。”
“只是，”张长老忽地扭过头，以袖掩面，似在拭泪。
片晌，他转回头，微红的眼中含着不舍与期盼。
他故作无事般温和一笑，嘴唇颤抖，但声音柔和，“没什么。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也是人之常情，让你们见笑了。”
他振臂一挥，高声唱响：“诸位！愿君坦途！”
……
一场大会开得，台上台下皆是酣畅淋漓。
台上是悲伤不舍，但忍痛放手的师长；台下是壮志凌云，却愧疚踯躅的弟子。
“张长老真是一如既往地深入人心啊！”
梁平笙奇怪地转头看向林千顺，“师姐，你竟然听完了全程！我还以为你方才醒了就要溜呢。”
她仿佛认定般说：“”反正不管其他弟子如何，你肯定是会留在清光派，所以听不听无所谓。”
“你不懂。”林千顺故作高深地摇摇头，“失去了，才体会到曾经拥有的是多么珍贵。”
“好了，我要去找师父了。”
林千顺伸了个懒腰，感觉僵硬的身体舒展开。
她转身欲走，又想起什么，殷殷叮嘱道：“笙笙啊！记得好好修炼，不要懈怠。”
梁平笙满心困惑，只见林千顺走出几步，又飞快折回来，一把抱住她，“再次见到你真好！笙笙。”
梁平笙直接懵了，一时不知该安慰师姐她们分明一直在这儿，哪里来得“再见”；
还是反驳她跟师姐同是灵海七阶，顶天了她差师姐半阶，怎么她就懈怠了……
修士等级以灵海划分，根据灵海广狭分为十阶。如今修真界，八阶已算凤毛麟角，九阶以上更是几近于无，十阶自不必说。
传闻步十阶者，可入仙途。可见就算真有十阶修士，也会登临仙界，算不得修真界一员了。
更何况，修士升阶，逢单一大劫，遇双一小劫。跨过了“七”这一大劫，她升上八阶还是指日可待的嘛！
七阶还嫌低，师姐是要上天吗？！
梁平笙一时怀疑林千顺，一时又自我怀疑。
她当然想不到林千顺相当于“重返过去，重新来过”，既见证了她的惨烈绝响，自然希望她修为越高越好，高到再次对上魔主，不会走到自毁的地步。
丝毫不知自己的简单两句话，给亲亲师妹造成了多大的心理负担。
林千顺堪称一往无前地来到凭风院，还没进门，脚步一拐走了。
走了？？？
走了！！！
酝酿了半天情绪的掌门傻眼了。
看在这憨憨培养出优秀高徒的份上，对他辜负自己斟字酌句的行为，轻轻揭过的张长老一瞬间脸拉得老长。
他吹胡子瞪眼地对掌门，不好旧事重提，便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地挑剔起掌门。
直说得掌门仿佛连根头发丝，都对不住前代掌门将偌大清光派交托于他。
就在张长老指着掌门鼻子飞星吐沫，而掌门涨红着脸，头快埋到地上的时候，一道天籁之音降临。
“呦～”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场景瞬间凝固，画面仿佛定格。
三息之后，画面开始凌乱，简直鸡飞狗跳。
等林千顺一晃眼，再定睛看去：一个温柔、一个慈祥，好一幅和谐友爱的温馨画。
掌门“慈祥”一息，骤然反应过来，阴沉沉地盯着林千顺的胳膊，仿佛要在上面戳个洞。
林千顺一惊，注意到自己倚门抱臂，一副看好戏的姿势，讪讪道：“师父，误会。我刚来……”
“哼！”
掌门扭开头，冷脸以对。
张长老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转而对林千顺摆出最真挚的笑容，温和道：“千顺啊，有什么事吗？方才在大会看到你了，听得很认真呀。”
！！
林千顺心跳加快，危机感飞速飙升，她几乎脱口而出：“没有！我都没听困得不行！”
“哦，这样啊……”张长老笑得愈发温柔了，不紧不慢吐出一句令林千顺头皮发麻的话，“还以为江入海流，乃是必然之理呢。”
林千顺：“……”
拔剑！我求你拔剑！
林千顺无声咆哮，蓦然想起，刚才掌门装鹌鹑骂不还口的时候，她在看戏。
这会儿她顶在风口浪尖，余光一扫，掌门的嘴角压都压不住，憋得脸都快抽搐了。
果然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她悟了！掌门这才是生存的智慧！
“嗯？怎么不说话了？”张长老声音逐渐暗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利刃一般刺向掌门，“也是，胡良一把年纪了，还要管理门派，想必精力不济，有所疏忽。”
“嗝——！”
林千顺闻言扭头，只见掌门，大名胡良，宛若一只欢乐地扑腾着翅膀，忽然被人攥住脖颈拎起来的大鹅，发出惊恐的一声。
“噗嗤——”
这神来一笔，一下子导致林千顺满心的紧张感都被冲淡了。
虽然她严重怀疑，她又被张长老不动声色地拿捏了，并且她之所以如此敏感，一定是因为她受张长老的语言艺术之荼毒太深。
她从小在清光派长大，大概十岁吧，测灵时被发现修炼天赋绝佳，于是顺理成章拜在清光派门下。
据说掌门当时据理力争、舌战众长老，直言掌门之位可让，爱徒决不可让，这才成功将她收为首徒。
掌门首徒，理所应当尊为清光派大师姐。
毫不夸张地说，不仅掌门、长老对她寄予厚望关照有加；就是门中弟子，乃至各长老的亲传也对她礼貌敬重，会下意识向她看齐。
可以说，她虽无此意，但确实牵动着清光派上下的人心，引领整个清光派的风向。
若是她要转投遥月宗，便是张长老日日如今日般声情并茂、诉诸衷肠，也是无济于事。
大家只会觉得，就连大师姐都要脱离清光派，我为什么还留在这儿。
想到这些，林千顺颇感责任之重，但却心甘情愿。
她仔细想了想，最终坦言道：“倦鸟归巢，也是自然之理。承蒙师父长老厚爱，我从前在清光派，今后自然也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