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未归 (2021)

    1.三年未归 (2021)

    飞机穿过薄薄的云层降落在跑道上,轰鸣声被黑夜无限放大。林然走出首都机场,用力呼吸着久违的空气,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将她包围,她抬头望了望月亮。

    三年未见,和从前一样圆。

    长时间的飞行让林然的左腿酸胀发麻,稍一用力走路便疼痛难忍,像有两颗没有磨合好的齿轮被强迫安装在了她的身体里,无奈配合又彼此不满。排队载客的出租车汇成长龙,她拦下一辆,坐着车,往六环外的郊区驶去。

    林然推开家门,门锁密码是她的生日,这是一个她从没来过的家,在美国的这三年,她远程指挥爸爸帮她把这个房子装修好。

    电表箱应该在这儿,“啪”,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她的眼睛生疼。

    “爸爸的品味还可以”。林然环顾着家里的软装,随手拿起沙发上的玩偶,轻轻笑了,“这个肯定是妈妈买的,我都27了,还把我当小孩子。”

    林然洗完澡坐在地毯上整理行李,她的行李并不多,一些简单的衣服和用品,几本书,一把吉他。她推开窗,窗外是半睡半醒的北京城,初夏的凌晨不算安静,刚刚吃了止疼药,忍住没喝酒,点燃一根烟,坐在窗边,静静地抽。一阵夜风袭来,劈头盖脸吹了她一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北方的风啊”。

    “我收工了”工作微信跳出一条推送。

    “嗯嗯”

    “你在干嘛啊?”

    “躺着”

    对方的语音聊天弹了过来,“还没起床吗?美国这会儿下午两点了吧”

    “嗯。”林然有点迟疑的应道,“昨晚很晚才睡”。

    “今天拍了临安诀别那场戏。”

    “嗯,我知道,我看了通告单。”

    “你今年打算回国吗?”

    “我······不打算回去。”

    “三年了,从来没有见过你。”电话那头的人说。

    “会见到的。”林然不擅长说谎,匆匆挂了电话。

    这次回来,她谁也没有告诉,她把自己囚禁在美国三年,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自我折磨了很久。两粒止疼药管不了多久,左腿又开始痛了,像有几万根针同时在膝盖和脚踝处游走,2021年夏天的第一场暴雨和密密麻麻的痛感一起侵袭,不知疲倦,林然睁眼到天亮。

    浑浑噩噩睡到11点,林然起床后把海选准备的歌又练了一遍,是一首说唱,单看歌词便已经甩开市面上流水账一样的说唱一大截,副歌旋律抓耳,这首歌应对海选显然绰绰有余。这三年,她除了写作便是学习音乐,写歌,写歌似乎比写作能更快的表达自己,林然把一个又一个濒临破碎的自己塞进了歌里。

    上海五月的天暗得比北京稍微早一些,夕阳透过玻璃把林承涵笼在余光里。林承涵盯着窗外逐渐亮起灯的写字楼,眉头紧锁,打火机的盖子开开合合,发出吧嗒吧嗒的金属声,他从三点坐到现在,身后的文件被他揉成了一团扔在办公桌上,这几年他没日没夜的工作,把世涵集团做成了全亚洲都知名的集团公司,他的性格也越来越沉默严肃,生活中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开心。

    “林总,师傅刚刚送过来的,新的裱画框。”秘书黄啸拿着一个纸盒子走进林承涵的办公室。

    “嗯,好,放在桌子上。”

    “我帮您装上。”

    “不用了,我自己来。”林承涵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您下班吗?”黄啸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问。

    “待会儿,你先回去。”

    “那我先······”

    “黄啸,把这个离婚协议,碎掉。”林承涵指着桌子打断了黄啸的话。

    “林总,这,法律上已经生效了。”黄啸有些犹豫。

    “碎掉。”林承涵的话不容置疑。

    黄啸拿起文件,往碎纸机走去。

    “还是没有她的消息吗?”

    “暂时没有。”黄啸有些不忍心说。

    “好的,你回去吧。”林承涵目光晦暗。

    他把墙上的字取下来,盯着看了很久,眼睛酸涩,边框有些旧了,林承涵拿出快递刀划开新边框的包装,眼睛却仍然盯着字上的落款,他慢慢地把旧画框拆下来,动作小心,生怕弄皱里面的书法纸。

    “嘶···”新画框玻璃内侧锋利的边缘将他的食指割破一个口子,鲜血从伤口涌出来,滴落在书法纸上,林承涵赶忙用袖子把血擦去,可是血已经染了上去。他小心翼翼地把字重新裱好,盯着左下角的猩红,视线逐渐模糊,像点点烟火,和回忆重叠。

    林承涵摸着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三年了。世涵大厦里的灯,总是顶楼的最后一个熄灭,林承涵又在办公室枯坐到深夜。

    海选是在一个露天的废弃工厂里,主办方搭了四个帐篷,每个帐篷里都有一个导师,四个导师其中两个是近年国内很有名的说唱歌手,一个是早已经转型当演员的顶流爱豆,还有一个是在资方和娱乐圈都很有份量的女歌手。候场的选手站在帐篷外围聊天,有很多圈内小有名气的歌手也来参加了比赛,他们互相寒暄,用林然看十遍都费解的手势打着招呼。国内说唱圈很小,混underground的歌手们大多互相认识,大家大多同地区或者同厂牌的站在一起,林然一个人站在角落的阴凉处,她没有发过任何作品,也没有人认识她,但她过于显眼的外貌时不时吸引着其他选手的目光。

    “这女孩儿谁啊?”一个梳着脏辫儿的男选手问周围的朋友。

    “不认识啊,没这号人吧。”

    “可能很地下,或者见过但忘了”

    “不可能,只要在国内圈子里的我肯定知道,而且这么漂亮,只要出现过我肯定记得。”

    “哈哈哈哈哈,大橘对美女过目不忘的。”

    “嘘·····”已经有男rapper对着林然吹起了口哨。大橘朝口哨方向白了一眼,“他们NYC的都是沙币。

    林然似乎没听到周围的声音,一直低头看手机,看着比赛群里的消息:“神秘导师空降新黑怕······”到目前为止已经公布了三个导师,只剩一个前爱豆导师没有公布。

    神秘导师是谁?

    这是今天所有选手间讨论得最多的一个问题,也是微博上近期投票问题的top1,这档说唱综艺此前并没有很高的热度,制作成本也有限,但是据说所有预算都用来请这位顶流导师了,因为有了他就代表着收视率的保证。有人猜是安寻,他是今年最红的爱豆演员,一部小甜剧把他推上了名利场榜单,也有人猜是苏泽一,他三年前横空出世,出演了世涵集团投资的一部大IP古偶,从寂寂无名到断层第一。

    本来这种导师是谁林然根本不在意,但是万一······

    “061号选手准备”

    林然吐了一口气,穿过人群,往最近的那个帐篷走去.

    “美女,看我一眼啊”

    “美女,走错了吧,校园歌手大赛不是在这儿”

    “啊哈哈哈”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有毛病吧,就你们NYC嘴巴最闲。”大橘往说话的人方向骂。

    “关你屁事啊,不像你们CBC都是哑巴,哑巴唱什么rap啊?。”

    “你他妈······”

    “安静一点都!”工作人员见状连忙制止,rapper们大多是年轻小伙子,每个人都不可一世的觉得自己或者自己厂牌最牛逼,所以两大头部厂牌NYC和CBC都互看对方不顺眼。

    不过林然看起来确实不像一个rapper,齐腰的长发随意落在肩头,白色长裙搭配白色平底帆布鞋,化了一点淡妆,连口红都没有涂,白得透光的皮肤稍微压了压眉眼的冷艳。

    年轻的导师抬头看她,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请先做一下自我介绍。”

    “老师你好,我叫林然,来自苏州。”林然尽量把声线压得扁一点。导师愣住了,手中的水洒了一桌,旁边的助理冲过来收拾。

    “泽一老师?泽一老师?”工作人员连喊了两声,愣住的苏泽一才回过神来。

    “那,那,你为什么要来参加比赛。”苏泽一忍住喉咙里的颤动。

    “因为有很多话想说。”林然朝着苏泽一微微笑道。

    “我直接开始了。”林然避免再讲更多的话。

    苏泽一像被扔在了一个密闭的玻璃罩子里,周围的一切变得遥远真空,林然的声音被拉得无限飘渺,只能看到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动。

    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苏泽一完全没有听林然唱了什么,直到她唱完还一直在愣神。

    “老师,我的表演结束了。”

    “嗯,嗯,很好,你这首歌叫《破风》,想表达什么?”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困在一场暴风雨里······”

    “那现在呢?”苏泽一问。

    “破开了,那风雨。”林然淡然一笑。

    苏泽一低头认真品读歌词。

    命运的捉弄从不客气

    我像是□□着站在星河里

    鲜血阴谋铺天盖地

    你还要我笑得多得体······

    “你愿意加入我的队伍吗?”苏泽一问林然。

    “对不起,我想加入齐云老师的队伍。”

    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外,虽然齐云在音乐专业领域上确实是行业前辈,但并不是目前国内大热的明星,一般选手为了多些镜头,都会选择跟着苏泽一。

    “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想要公平一些。”

    “如果你拒绝加入泽一老师的队伍就会被视作放弃这次机会,重新参加齐云老师那边的海选,齐云老师不会收到你已经过海选却自愿放弃的提示,所以她会客观地对你的演唱曲目进行评判,如果没有通过她那边的选拔,你就被淘汰了。”镜头外的编导老师对林然进行提醒。

    “嗯嗯,规则我知道。”

    “这样你也确定要重新去齐云老师那里进行海选吗?”编导老师有些不可置信。

    “对”。

    “好的,齐云老师在2号帐篷。”

    林然点点头往帐篷外走去。

    “这女孩有意思,这么好的机会不要。”

    “对的,很有勇气。”苏泽一帐篷里的工作人员小声交流着。

    苏泽一看着林然走出去的背影,白色的裙角被风微微吹起,卷成好看的弧度,在日光尽洒的五月午后,像一只自由的飞鸟,从他的余光里掠过。

    你怕我不顾比赛的公平性,因为私人感情选你是吗?苏泽一低头笑了。

    “061号选手准备”厂房中心的通知喇叭又响了起来,林然这次往前面的2号帐篷走去。

    “卧槽,这女的刚刚不是比过了吗?”

    “对啊,怎么又比一次啊?”

    “不会是刚刚那个帐篷里的导师没要她,她又走后门加了一次机会吧?”

    “不可能吧,这个比赛这么黑的吗?”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走后门啊?除非····嘿嘿嘿,长得漂亮就是好啊!”一个站在NYC厂牌里的棒球帽rapper表情猥琐地说。

    林然听到这句话后定住了脚,回过头看了那个棒球帽一眼,眼神冷得要冒出寒气来。

    “看什么看?我,我就不信你个女的能唱出什么花儿来。”棒球帽声音很大,但语气明显虚了,棒球帽叫滑梯,是NYC厂牌里最近比较火的成员。

    林然盯着他,把他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了一下,嘴角略勾,轻蔑地笑了一声,冷冷地说:“闭嘴。”

    林然在众人一副看热闹的表情里大步朝帐篷走去,她毫不意外地成功晋级。

    海选这期一播放就在网上掀起了一阵浪潮,因为节目后期把苏泽一看到林然时打翻水杯的片段剪成了前置宣传片,一时间热度四起。

    “冷脸冰山也有慌不择路的一天?”

    “他不是唐僧人设吗?”

    “我家泽一反应很真实啊,你见到这么漂亮的女孩不愣一下?屏幕前的装什么柳下惠啊?要是你见到说不定哈喇子都流了一地!”

    “泽一哥哥肯定是觉得这个林然太不嘻哈了,前面那么多牛鬼神蛇打扮的·····”

    “你说谁牛鬼蛇神?”

    “U1S1这个林然是真漂亮,像年轻时候的范冰冰·····”

    “哪个村来的村花也敢碰瓷我们冰冰?”

    “破风真的好好听。单曲循环一上午了”

    ······

    在黄啸把iPad拿给林承涵前,林承涵根本没有下载过微博,他盯着屏幕里的人,看了一遍又一遍。

    瘦了。

    “这个节目叫什么?新黑怕是吗?在哪里录?”林承涵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

    “在苏州,是优奇视频平台自制的。”

    “有冠名吗?”

    “目前还没有冠名商,中插广告也只有一家气泡饮料”。

    “联系他们的招商部,冠名。”

    “好的,林总,用苏式蟹粉捞面冠名吗?”

    “对,再以森栖娱乐投资一点。”

    “她们选手住在哪里?”林承涵的眼里有一丝闪动。

    “优奇租了一个厂,在厂里建了宿舍·····”

    林承涵从屏幕后抬起头皱紧了眉:“厂房吗?”

    他盯着墙上的那副字看了许久。

    这三年,他一边拼命地工作只为了不让自己闲下来去想林然,一边又发了疯的找她,三年前他们俩分开,林然走得决绝,全世界都知道世涵的林总已经结婚了,但是却从来没有人见过这位林太太。

    林然收拾好行李搬进了节目组的宿舍,整个海选晋级了四个女孩,两两一个宿舍。宿舍是厂房改造的,外面虽然看着破,但里面还算温馨,所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可以看出节目组虽然预算有限,但是对选手还是很上心的。

    “你好,林然,我叫许映泉,你的歌好好听啊!你做音乐多久啦?”一个画着黑色口红的女孩朝林然伸出手,林然和她分到了一间宿舍。

    林然和她碰了碰拳,笑着道:“没多久”

    “你为什么不选泽一老师的队伍啊?”许映泉朝林然努努眼。

    “我···”林然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你是不是也觉得泽一老师不专业?”许映泉用气声凑到林然耳边说。

    “泽一老师确实很红,虽然出身男团,以前也是做唱跳的,但是都知道他是舞担啊。”许映泉见林然不回答便叽里呱啦倒了一大堆。

    林然见她直率得可爱,转头向桌子上的摄像机挑了挑眉,示意她有摄像机拍着呢。许映泉倒吸了口气:“嘶···卧槽,我忘了。”

    “但是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泽一老师很厉害,可是在音乐上齐云老师更是前辈。”林然帮她把话圆回来。

    浴室里水汽蒸腾,暖黄的光逐渐朦胧,林然站在淋浴头下发呆,下周五要进行海选后的初舞台,是有伴奏有灯光的真正的舞台,“嘶····,左腿一阵刺痛,她的身体突然失去支撑,单腿跪了下来,膝盖重重砸向地面,热水淋了一脸。“呼。”林然平稳了一口气,撑着墙面蹲着,用热水反复冲着左腿崎岖的伤疤,热流舒缓了疼痛,她摸着坚硬凸起的疤痕,脑海中出现的那个人挥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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