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蔷薇从初夏就一直开着。或许是受了立冬灵气的影响，今天开的更加热闹生气。翠绿枝条密密地攀在墙上，留得景和风光，是霁光浮瓦碧参差。叶间挤着大团大团明媚的蔷薇花，是天生的朱粉浓艳，自然的妩媚动人。

    早晨的凉气早就消散干净，暑气也被蒸腾而热浪翻涌，捂的人直留汗珠。

    这时虞清和立冬还在补眠。她们昨夜悄摸的爬到云上看了半宿的风月，贪这早凉休息实在是太正常了。

    王宫令一早就去看过了。看到门上挂着勿扰的牌子，她就知道昨夜那两人肯定疯玩到夜半。

    真是管不了一点儿。

    任劳任怨的王宫令也没有唤醒她们，只是一直备着早膳，怕她们醒来肚饿。

    辰时三刻，有小内官来传唤，说岑叡要来。

    王宫令一面派阿荇阿蒌服侍虞清梳洗打扮，一面支使宫人们洒扫宫室。恐不够细致，还四处巡视了一圈。

    “夫人可还想用些什么饭食吗？”

    虞清迷迷糊糊的接受着阿荇阿蒌的服侍，昏昏沉沉地说：“别太油腻，还有的你看着准备吧。”

    立冬被一同扒拉起来，她看着到不萎靡，只动作像块僵硬的木头，在一遍遍的梳头。

    “大早上先喝点水吧，你看着好干。”

    立冬应着，很自然的接过茶水啜饮。茶汤有些腻，她表示不能接受：“最好喝温水，其次是蜜水。大早上喝煮茶，简直是想不开啊。”

    虞清晃晃悠悠地点头又摇头：“最好是蜜水，其次是温水。只有煮茶确实不适合晨起直接饮用。”

    “夫人从昨夜到今晨什么也没用，这甜粥一直温着，用些吧。”

    虞清摆了摆手，捡起点心，就着茶水吃。

    王宫令看着想扶额叹气，又转眼瞧见立冬一模一样的动作，恨不得敲她两下，连带着把对虞清的一起敲掉。

    “不能恃强凌弱哦！阿王。”逗弄王仪瑷是立冬偶尔促狭的乐趣。

    岑叡来的时候，正好起了风，虞清和立冬正坐在葡萄藤下吹凉风。

    瞧见他，虞清带着立冬起身见礼。

    她想带着岑叡进到室内，他却坐在了藤下的小榻上。

    她只好陪着他坐。因为夜半玩得太开心，直到月亮都累了、云雾也变得浓稠才回去休息，所以她累的很，什么话都不想讲。

    立冬也不比她好，所以早早地被王宫令揣在房间里，省得她失仪。

    沉默容易导致尴尬，只好用吃饭堵住人们空虚的嘴。

    虞清和岑叡很好的践行了孔夫子的名言。

    子曰食不言。

    所以即使室内的气氛是僵硬的，虞清的动作是机械的，她也可以无知无觉地强自镇定地用餐。但当宫人撤下食案时，她似乎该做出一些该有的反应，比如说送客。

    “暑热难耐总让人困倦，陛下觉得呢？”如果你也觉得天气难熬，那赶紧就回去午歇吧。

    “夫人觉得困倦吗？”

    虞清觉得目的将要达到，继续推波助澜，平定着自己有些雀跃的心，声音里夹着些慵懒调子“妾觉得有些乏了。”

    “朕也感到了一阵困倦，不如夫人和我一起午歇吧。”

    虞清听到这话，平静的面容停滞一瞬，泄露本人的两分诧异。她一直觉得岑叡非常精于人心，她也明白在他面前自己的一点心思跟明镜似的。

    其实她在三年前就该明白的，自己不能逆着他的意思。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呢？这浅显幼稚的话语，几近□□坦诚。他怎会不明白。

    所以，他只是在玩弄她的粗陋把戏吧，或许还在欣赏她的窘迫无措。

    于是，虞清极快地调整好自己，请曹睿入室内安歇。自己则学做孟光举案齐眉地服侍他。

    有些人，可以选择吃完不走，留下午歇。而虞清被迫选择加班。

    虞清本是想服侍岑叡睡下就离开的，却被他喊住：“陪我躺一会儿。”

    虞清顺从地躺在床的外侧。心里默念，藤绿了，花开了，夏天很快就过去了，岑叡很快就走了。到时候我在北宫天高任鸟飞，而后便昏昏沉沉地一去不复返了。

    她起初是安安稳稳地端正的睡姿，而后无意识地从紧绷状态中放松下来。

    虞清觉得好似混沌包裹了似的，像是处在鸿蒙出生的状态里，难以控制自己的躯体。

    她只有可以感受的魂魄。她感受到有热气自身体散出，又被习习凉风吹散。

    虞清不由得感到恐惧，她什么也做不到。

    她会被风吹散吗？

    她要死了吗？

    诚然，她昨天说想变成月亮，立冬也说想成为风。可是那只是个比喻，她没希望第二天就成真啊。

    于是乎虞清开始拼命地挣扎，想要掌控自己的身体。

    岑叡向来少眠，本来就只是在养神，感知极敏锐。虞清从僵硬到放松，他全都知晓。

    她入眠快得真是罕见。他猜或许是她本家的一点入定法门。她祖父信道如痴，还进过深山修行。

    他一直在观察虞清，不只是刚刚，而是从这年的元夕，甚至是很早之前的梅林。

    岑叡是好奇的，他这两年已经很少产生这样的常人的情绪了。所以即便他并不需要理会虞衡的请求，还有其它的法子化解世家的联合。

    但是他还是把虞清接回洛阳了。除了元夕夜晚的悸动，也因为虞清那般奇怪的出现，是无比的巧合。

    虞清侧身向他，眉头拧着，指节僵硬地揪捏他的里衣。嘴里呢喃着“立冬，救我。”

    反反复复。

    立冬是谁不重要，可为什么虞清会觉得立冬可以救她，这才有些重要。

    岑叡在思索时，立冬就要破门而入，她说虞清在喊她，而王仪瑷严防死守不让她进。

    岑叡应是听到了些动静，但不曾理睬。只是虞清那里越发混沌，唯一好转一些的是她对身体的控制，已经可以紧紧捉住曹睿的手臂了。

    透过薄薄的里衣，曹睿感受到她手中发烫的温度。

    “进来吧。”

    得了岑叡的这句话，立冬即刻顶着王仪瑷进了寝殿。

    立冬跑得极快，带着王宫令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好歹是还能想起来匆匆忙忙地朝岑叡行礼。

    她将虞清摆成平躺中正的姿势，嘴里念念有词：“乖囡乖，细伢细。回家去找阿妈歇。”

    虞清听着有些反应，平静了些。

    王宫令请岑叡先回避，理由是虞清染了病症。

    岑叡不置可否，移坐在一旁的小榻上静看着立冬行事。

    立冬估计是不能屏退他人，只好换个方式来唤醒虞清：“夫人是风邪入体，又被梦魇着而发热，只需亲信之人高声呼唤夫人姓名，还请陛下亲唤夫人姓名。”

    “可有依据？”

    “此法脱变于祝由术。能短暂地加强人的魂灵意识。命格尊贵之人的呼喊还能震慑邪祟，助被魇之人脱困。”立冬还能顺便奉承两句，

    “你还懂得上古方术，倒当真有本事。”

    立冬微微扯起嘴角，“请陛下开言。”

    岑叡沉了口气，高呼一声虞清！

    立冬数着数，一息，两息，三息。

    三息到了，开始大声呼喊虞清的名字，喊了两次。

    一声鸣蝉静，

    二声飞鸟停，

    三声魂灵定。

    第三次呼喊结束，立冬一掌用力拍在虞清的神庭穴上，虞清登时醒了神，从榻上惊起。

    虞清听了三声呼唤，觉得在被什么牵扯，魂灵的感受也随之消散。神思在混沌的状态里被一掌清明归位，睁眼便看到了守着的立冬。

    “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以为自己在生死线上游走的虞清像溺水之人抱住浮木一样，紧紧地抱住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