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风月

    或许是由于洛阳在邺城南边些的缘故,虞清总是觉得这个夏日热得紧。

    一天,一个宫人来传话,说陛下要带夫人去北宫避暑,请夫人提前收拾箱裹行李。

    那日的行径几乎吃掉了虞清所有的勇气,她就又回归了原来低调沉默的作派,只是少了些惫懒,变成了一种紧绷着的看淡。

    一时间,听到了去北宫的消息,悬在心间的巨石终于落了地,真正的松弛下来。

    虞清便是将这视作自己命运话本的结局。

    还是那处北宫。这次离了洛阳,或许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虞清的心中还是有些遗憾的,还不曾与父兄相见,却又让他们担心了。

    宫人收拾物品的时候,立冬在与院中的大榕树告别,她总是与花树很亲近,她说:“草木也有情的。时间太长,命运太短,以后也许再也不会遇到了,怎么能不好好告别呢。至少留个还算温情的时刻。”

    到北宫的那日,天气很好,晴朗明媚。

    玉泉殿早早地被清扫好,等着它旧日主人的归来。

    虞清和立冬在这里一起住了有两年,相依相伴。这里对她们二人来说,像个家。

    服侍的还是旧时的那些宫人。她们熟稔地服侍虞清和立冬,好像她们是久未归家的旅人游子。

    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两人,在葡萄架下支了张榻躺着。

    葡萄藤还是去年扦栽的,架子也是两人亲自挑选砍的苇秆。

    或许是在亲力亲为的照料下沾染了些立冬的草木灵气,葡萄藤生长地莚蔓绵绵,占了好大块地方,遮着阳光,留了好大一块荫凉地。

    黄昏时分,西方晚霞大盛。落阳将天边的云映得无双绚丽。

    云幕蹁跹,光辉穿越缝隙,折射出的雾山微紫与碧青天色相接,凝结在赏景人的眼中。白月自东边而升,在空青天穹下,在夺目霞辉的对照下,倒是略显清瘦,不够圆润。明明今日已是十五。

    但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啊,其实还差着一点时候。

    “我们去屋脊上坐吧,那里又高又静。”

    “那你陪我用梯子。”

    她们离开的时间并不长久,殿内还是存着很多以前收置的,略显奇怪的东西。

    比如这个梯子,虞清专用来爬树、爬墙、爬屋脊。

    屋顶上无人,二人随意极了,只顾恣意地仰躺,什么也不顾忌。

    立冬将手腕垫在脑后,摸了一手的灰。

    “一会儿阿王肯定又要念叨了。”

    于是虞清将外袍脱下垫着,和立冬何用。她多少更讲究点,与立冬相较的话。“这儿估计好几天都没下雨了,一层薄灰。”

    “你看这月亮,明天肯定有风的。”立冬指着那层笼罩着白月的光晕。

    这光晕其实多点像像彩虹的那种颜色。云雾薄薄的,月光透过云层折射,分离出彩色的环。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那底下的石头你看了吗?有潮气吗?”

    “那我没注意。”

    她们喜欢那些繁荣热闹的场景,也同样享受只有彼此的清净时光。

    突然,立冬问虞清“向上看,就在这苍穹之下,你想成为什么。”

    虞清不曾沉思,只是仰望着:“月亮吧,它无可替代,亘古不变。”

    经历了不堪的过往,有些孤寂的时候,虞清会觉得自己卑微又轻贱,又会惊觉自己的自贱,仿佛和原来的自己大相径庭。

    所以当立冬在自己身边不断告诉她,自己对立冬的重要性,虞清才敢重新拾起自己的尊严,装作从前的自己。

    立冬听了在一旁轻笑,随后大声道:“皎洁清亮的明月啊,你高悬于天,永恒存在。我祝你自爱自尊,无忧安康。”

    虞清用力点头应着立冬的话,又对自己说了一遍:“自爱自尊,无忧安康。”而后又撇过头问立冬:“你呢?这穹顶之下,你想成为什么?”

    这时又云层遮掩了明月,一时白亮的月光黯淡了很多。

    立冬轻轻吹了一口气,继而有风直上云霄,拨散了云雾,月亮重新展露。

    “风,我会成为风,推开遮月的云的风。所以啊,玉苏子,去做月亮吧。不要惧怕一时的云雾,因为风!会吹散它。”

    “月喜欢风的陪伴,但并不全要倚仗风的庇护。当月亮足够夺目耀眼的时候,华辉也能刺穿云的遮拢。”

    立冬欣慰地听她讲话,而后很义气的伸出拳头与虞清的碰撞,“与君共勉。”

    虞清也豪情万丈回她:“与君共勉。”她觉得这一刻,自己和立冬都像极了那话本子里热血难凉的游侠剑客。

    两人动静不小,终于将王宫令引了过来。

    “立冬,快带着夫人休息了。夜凉露重了!”

    “知道啦。”立冬探出个脑袋回嘴,“阿王你从来就更管我严些。太不公啦!”

    王仪瑷才不会说自己管不了虞清,只是扯借口,“你年纪还小,要长身体呢。”

    “好了,我们现在就回去歇息。”虞清扯着立冬,猫似的下了梯子。“阿王可也要保重身体,不然哪来的心力看管立冬。”

    王仪瑷又化身成熟严肃的宫令,“诺。夫人也别太惯着她。”私下意思是,我不能说的太清楚,但是你也不能太跳脱了。

    虞清带着立冬连连点头。

    “玉苏子,你睡了吗?”立冬翻过身子,轻轻戳了戳虞清的肩膀。

    “睡啦。”

    “这样啊。那只好我一个人坐在云端上,孤独地感受真正的云、风和月了。”

    “我现在醒了,感觉灵台清明的不得了。”

    “快穿衣服去,天上超冷的。

    “诺。”虞清明明还脚步虚浮,踮着脚却悄眯眯的没弄出一点声响。

    当虞清踏上云雾时,她感觉到一种超脱的自由。

    云下黑暗,目光所及之处,除了烛火会聚之光,只有映射了月光的莹莹江流。两人立于万顷云层之上,脚下云波翻涌浩渺,头上白月宏观巨大,映衬得人如虫儿般渺小。

    “我现在觉得你不是一个小花精,你应该是自天宫而来的仙娥吧。你这样厉害,还对我这么好,让我感觉能抱着月亮玩。你知道吗?我现在很崇拜你啊!”

    虞清以前也问立冬,能否像飞鸟一样遨游天际,立冬却说梦里可以。虞清就没再提过,如今她没有做梦,却已坐上了云端。

    “嘿嘿,你还记得话本子里的那首心诀小诗吗?武侠修炼的那个。”

    “记得!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1

    “清风和明月虽然微弱地撼动不了什么,但是也没什么啊。它们仍然是它本身,清风还是清风,明月还是明月。

    不关风月,一切只关乎你我的选择罢了。”立冬难得说得这样高深,颇有种看破凡尘,羽化登仙的感觉。

    虞清被眼前的人生导师征服了,脑中灵光一现:“我不会是你成仙路上的最后一劫吧。”

    “又被话本子带歪了吧?所有的人的劫数都是她自己。我的劫关你什么事。再说了,劫数只是命运的一个过程,有好有坏,妾普遍存在。称之为变数,更合适。”敲敲虞清的聪明脑袋瓜,立冬想瞅瞅看虞清还发现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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