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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影里今生玉缘  离恨天外前世痴梦

    话说现今二月之初,正是冬尽春来之季。姑苏一带,前几日还落有星星小雪,江河皆冻。此时却是冰雪消释,河面化开,草色微露,清风迎来,连天气都仿佛暖和了许多似的。这里自来住着一处姓林的人家,世称“书香林家”。到眼前这一代的当家之人名海,表字如海。这林如海如今正外出议事去了。在客栈里见窗外此景自知是冬去春来,加之其妻贾氏又接近临产,因此不胜欣喜。正盼着事毕快快归家。这林如海如今三十五岁,祖上曾袭过列侯,至如海便从科第出身,系钟鼎之家,亦是书香之族。嫡妻贾氏便是金陵贾家千金,荣国公贾代善之女,贾赦贾政之妹也,名唤贾敏。在家时虽是娇生惯养,却读书知史,见解非凡。待其嫁入林家,也是气质温柔,贤淑得体,文墨女红无一不精。因此这林如海便喜爱非常,虽有几房姬妾,总不及嫡妻可疼。夫妻又双双喜好文墨,自是恩爱,不必多说。

    好容易待公事办完,如海忙吩咐仆人打点好行装,即日归家。却说这日出奇。清早如海正在途中,车子行至平日经过的一座白石桥时,但见河水两边百花俱放,杨柳呈青,春色无比。正是:

    美红杏之云霞蒸蔚,醉玫瑰之芳艳秀雅,灿杜鹃之花火连山,素玉梨之冰洁雪白。花遇春风,如若仙子。举臂成舞,优姿堪怜。花动悠悠,罗带翩然;花叶摆摆,云鬓飘欢;花色清丽,黛眉樱口;花承恩露,恰似红颜。

    如海一见此景,大为惊罕:几时也不曾见过百花霎时间开放的,莫非今日有甚不凡之事要发生?恰见家中一仆迎面急急赶来,这仆人自识得如海之车,便向如海报喜。原来就在方才,嫡妻贾氏已生了一位小姐。如海喜不自胜,忙赶回家中见了妻女。这日正是二月十二。如海见女儿虽小,却眉目清秀。待到取名时,如海以为女孩儿名中定要有“玉”,所谓“君子比德于玉焉”。《论语》中有一段论玉之说,如海以为极恰:“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刿,义也;垂之如坠,礼也;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乐也;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气如长虹,天也;精神见于山川,地也;圭璋特达;德也;天下莫不贵,道也。”又见《诗》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因此自来喜爱玉之高洁。所谓冰清玉洁,才配得女子品质。终以“黛玉”为女儿命名。

    且说这林家小姐黛玉自出生起便甚得父母怜爱,今已五岁。出生第二年时如海又得了一子,无奈却于去年死了。自此如海夫妻便爱黛玉如珍宝。到今如海已上任了巡盐御史,又见黛玉到了读书之龄,便也请了人教她念书识字。黛玉白日跟先生念书写字,作诗作赋;晚间其母贾氏又教她抚琴下棋。这孩子生来聪颖,学过几遍无甚不会。黛玉七岁这年中秋,如海一堂族兄弟名曰方之进的,带了妻女来如海家中过节。这方之进家在洛阳,这次来姑苏乃为采买些古玩器具,正巧赶上中秋,便在如海家过了。方之进有嫡妻李氏,带两个女儿名唤君兰、君梅。君兰八岁,君梅七岁,与黛玉均相差无几,一处玩耍,甚是欢娱。拜月之后,如海便吩咐在院子里摆饭。不多时各色菜品并熟蟹、桃果、清酒、月饼俱已放毕,众人围坐举杯,共庆佳节。方之进突然道:“刚才路上来时偶遇若璋兄,看样子似乎甚是不快,只闲话几句便匆匆走了,不知何故。”如海道:“若璋兄岳父病危,故其妻子俱回北边探望去了,本来他也该去的,只无奈公务繁杂,脱不开身。如今又是中秋佳节,身边亲人一个也没有,岂不难过?”说起此事,众人皆叹。之进道:“原来如此。不如把他一同请来,也不至于他自己寥落。”如海笑道:“那甚好。我正有此意。”于是问夫人贾氏如何,贾氏也同意。因此便打发人去请陆若璋。原来这陆若璋乃是如海任上同僚,和如海、之进两家关系甚好,更做过君兰、君梅和黛玉之老师。原先在洛阳住时,便被方之进请来教君兰、君梅姊妹读书识字,一教便是两年。现才到姑苏来做官,恰巧从前教黛玉的先生身体染病回乡了,便又被如海请来教黛玉诗书。今才教了一年。众人正说着话,陆若璋已到了。和如海夫妻、之进夫妻互相拜见过,方告了座。君兰、君梅、黛玉见老师来了,都来行礼问候。于是大家坐下开宴。彼此团聚,好不愉快。陆若璋本就心念妻儿,今在如海家里,见他两家均开心过节,惟自己孤身一人,便愈感孤单。只觉不该表露,恐辜负了两家心意。便强作欢颜。不料却被如海察觉,便深深劝解了一番。陆若璋心存感激,方渐渐回转过来。又问及君兰、君梅、黛玉的书。方之进便转向君兰、君梅道:“先生思念远方亲人,今日中秋佳节,快背一句月亮的诗给先生听听,叫先生莫要伤心。”如海也向黛玉道:“这说得很是。你也背几句来听听。”于是君兰先念道: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陆若璋微微一笑,道:“好。夜美,水美,月美。清新之句也。”于是君梅又念道: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陆若璋听了哈哈大笑,赞道:“好一个‘莫使金樽空对月’!到底是梅儿气壮,年纪如此之小便有太白之豪情飘逸,实在不易。可惜身为女子,否则将来建立一番功业是尽有的!”又问道:“太白的诗你背了多少了?”君梅道:“一百余首耳。”众人也都赞君梅敏捷。之进之妻李氏见陆若璋赞赏君梅,恐助了她放肆,忙笑道:“陆先生谬赞了。梅儿还小呢。”陆若璋又笑向君梅道:“梅儿既劝师傅‘莫使金樽空对月’,那便陪师傅饮一杯如何?”君梅便大方地捧起酒杯,与若璋共饮。如海笑道:“梅儿将来定是女中豪杰无疑了。”说罢该黛玉背。于是听黛玉念道: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陆若璋听了不觉心中一动,微微惊讶道:“此乃东坡《水调歌头》也。我尚未教。之前的先生可教过你?”黛玉道:“不曾教。”若璋又问:“既未教,汝何以能背?”黛玉笑道:“母亲却教过。今日中秋之夜,闻得先生与妻儿分散,倍觉凄凉,便记起《水调歌头》一首。词中道:人生无穷,恰如月之圆缺,不可预料,亦难常常如愿。但无论天涯何处,月色俱可朗照。东坡与其弟如此,愿先生与家人亦如此,虽身处两地,却心意相连,共赏婵娟。”

    黛玉说毕,陆若璋惊叹之余早已泪盈双眼,赞道:“玉儿灵性,非庸常之辈可及也!”众人亦皆惊黛玉之才。那陆若璋此时方稍稍安慰,于是众人继续享宴。方见菜品中有一碗颜色莹润如碧,香气沁脾的菜蔬。待吃入口中,又是脆嫩鲜滑,极为可口。便问道:“此乃何物?”如海之妻贾氏笑道:“这是山野之中的宝物,叫蕨菜,又名长寿菜。莹翠清香,味道鲜美,还可祛痰生津,清肠健胃。”若璋笑道:“果然如此,味道甚好。不知从何处出产?”贾氏道:“各地均有。此乃热河蕨菜。”若璋道:“说起热河,真乃一处风水宝地。原曾跟贱内商量,等在苏州呆久了,再过几年,便到热河去游历一番。”如海道:“才来了不足两年,又要往别处去。苏州素有‘人间天堂’之美誉,莫非还拴不住你?”若璋笑道:“这话不错,不过天下之大,难道只有苏州是好地方不成?总要各种走走看看,方不负这一生岁月。”如海、之进听了都笑道:“若璋兄越发有闲云野鹤之风了。”于是众人谈笑,饭毕又捧上月饼,大家赏月,自不必提。

    自那日中秋之后,如海夫妻见女儿聪慧灵巧,甚是高兴。便常常于闲暇之时与其谈诗论画,淡泊度日。后陆若璋举家前往热河,方之进也安居洛阳,如海便又请了一位姓贾名化号雨村者,为黛玉之家塾教师。只有一件,叫如海夫妻甚是担心。原来黛玉从小便有不足之症,身体弱,自打会吃饭起便吃药,吃了几年总是未断。至今年九岁,其母贾氏又染病而终。父女二人遭此不幸自无限悲痛。黛玉哀痛过度,又发旧病。一连几日不曾上学。金陵外祖母史老太君得知消息,恐黛玉无人扶持教养,便打发人来接其进府。如海正可减后顾之忧,便劝女进京。黛玉原不忍离去,无奈父亲坚持,便忍痛拜别。

    且说黛玉进了贾府,见了外祖母、舅母、兄嫂、姊妹等,大家一处伴着,倒也和谐欢乐。贾母甚是怜爱,黛玉每日与姊妹们一处念书下棋,更有舅母王夫人之子宝玉一起玩耍。自此黛玉与宝玉两个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两小无猜,甚是和睦。贾母见了自是喜得不得了。后又有王夫人之胞妹薛姨妈带其子薛蟠并其女宝钗进居贾府,大家亦一处玩笑。惟有一年林如海病重,打发人叫黛玉回去。贾母只得替黛玉打点好行装,叫贾琏陪黛玉回南。如海去世,黛玉又添悲痛。丧葬完毕,贾琏又带了黛玉回贾府。自此黛玉便再无家可回,只得寄居贾府。好在贾母疼爱,又有宝玉及姊妹们伴着,黛玉虽时而伤感,也只得住下去。

    贾琏并黛玉回来时,贾府大小姐贾元春已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于正月十五上元节这一日晚归家省亲。贾府便造了一处诺大的园子供省亲之用,后元妃亲题“大观园”。省亲完毕,大观园便给了府中的姊妹们和宝玉住。此处不再详述。

    这日中午,宝玉、黛玉、宝钗、熙凤、迎、探、惜外加邢王二夫人与薛姨妈一同在贾母处吃毕饭,大家彼此闲话一回,方散了席,各人仍往各人处安歇。宝玉送黛玉至潇湘馆,想起今日凤姐凑趣讲天上鬼神之笑话,不禁忆起那日在秦氏屋里梦游太虚幻境时,见到的“薄命司”里《金陵十二钗》的十二首诗,听到的十二支曲。遂与黛玉同行时便将此事告知黛玉。黛玉听了不觉笑道:“那也只是梦罢了。你又看了什么,想了什么,方在梦里梦出来?还说得这样玄,好像真真到过那里一般。”宝玉道:“到是一定到过的,不过是梦里到过。只怨我太愚钝,至今犹未能解。”不觉已到了潇湘馆门口,黛玉便道:“你先回去,等我睡了中觉再来。”宝玉答应了,便径自回怡红院去,不在话下。

    黛玉至潇湘馆暖阁内,紫鹃、雪雁便来服侍更衣、中寝。见天色渐渐昏暗,似欲下雨一般,便立刻吃了药睡下。却说黛玉躺在帐内昏昏睡去,朦胧中隐约觉自己身比絮轻,借西风之力渐渐飘升,直到天外一处绝尘之地,方止。黛玉不知身在何处,只觉悠然清净,无旁人扰,但见眼前一派好景象,真是:

    天羽化境,自别红尘。晓风素云,遗世登仙。奇石之嶙峋兮,珍稀峻秀;曲水之清流兮,蜿蜒幽深;桃花之明艳兮,娇红淡粉;杨柳之飘摇兮,风帘翠幕;芙蓉之清丽兮,雅洁冰纯;瑶池之光辉兮,香雾纱烟;莓果之繁异兮,芳馥清甘;莺鸢之灿烂兮,缤纷亮锦;琼楼之精巧兮,华栏玉阁;绣亭之绮丽兮,珠帘画壁。

    黛玉一面看,一面不觉痴了。暗自喃喃道:“天下竟有这等好地方。若能仙居于此,哪怕一时也使得!又何必陷入那世俗忍受苦闷、自寻烦恼呢。”正说着,却听远处传来一话道:“非也。此处乃天外,而非天下。普天之下,尘埃尽染,阴晴悲欢,运命非常。何以有如此清净无忧之地?”

    黛玉环顾四围,却不见人影。于是寻声找去,沿着那一条如银似星的河流走至一处石壁旁。那石壁依山而成,好生光滑平整,上面却刻有一联,道:

    悲薄命,昏昏碌碌何时醒?雪月风花难诉尽,红颜良姻悲薄命。

    梦红楼,金堂玉府追公侯。富贵奢淫终有数,香花落尽梦红楼。

    后还有一篇小字。黛玉细看道:

    人世三生,幻如隔梦。前世离合,天外来应。

    今生聚散,姻缘真经。后世如何,渺渺无定。

    富贵谁为?茫茫来追。功名显赫,身后飞灰。

    称权霸世,暴欲迫为。乐享荒淫,虚空一回。

    天恩至亲,万幸为民。同道益友,坚良会心。

    尊卑贵贱,恩怨分明。下女平奴,悲暮夭零。

    娇妻美妾,尘世千福。琼浆玉馔,俗生常途。

    可怜风月,自古情浓。姻缘错爱,一生难容。

    真心两误,假意成功。有情抛离,无情偏逢。

    绿水东流,明月西楼。生魂不泯,都为情由!

    黛玉看了不禁心生悲感,落下泪来。正在擦拭之时,只听身后一阵盈盈笑语传来,道:“问世间情为何物,莫非汝真能感知?”

    黛玉回身一看,乃是一群眉目清秀,身姿袅娜之仙女。个个如花如月,衣袖翩然。众仙女一见黛玉,都不觉暗自惊了一番。真乃:标致处不减西施,风韵处难让飞燕。于是一仙女道:“莫非真乃绛珠妹子之生魂也?”黛玉听了心下自是纳闷,不知绛珠为何人。于是说道:“姑苏林黛玉。敢问众位姐姐,此地为何处?”众仙女听了不禁大为失望,遂说道:“原来不过俗世之人也。既是俗世之人,因何来此?”一语未完,只听远处传来一仙子语:“真真糊涂之极也!此妹正是绛珠仙子。只因她忘了前世之事,你们便不认得了。”黛玉看时,此仙比众仙更要莹润秀雅,必为众仙之首。此仙携了黛玉的手笑道:“吾乃警幻仙姑是也。汝实为古今第一痴女。下世为人,便忘了前世,还不记得这离恨天外,灵河畔前生神瑛灌溉之恩?”说得黛玉愈发糊涂起来。忽想到宝玉说过“警幻仙姑”其人,方问道:“姐姐便是那‘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姑?”警幻惊道:“汝因何知?”黛玉道:“只因曾听吾表兄名唤宝玉者道起。”警幻方笑道:“是了。荣府嫡孙名唤宝玉者曾往太虚幻境一游,听《红楼梦》舞曲十二支,可惜他亦有些痴病,终未解其中之味也。”黛玉还欲问可否借《红楼梦》之曲词一看时,那警幻便连忙止道:“此处为离恨天外,却非‘太虚幻境’也。且跟我姊妹们来一游方罢!”说罢便携黛玉同众仙一处嬉笑顽闹。

    众人游至灵河旁一绣亭处时,却见一位年轻公子,待走近时方看清,黛玉不禁惊呼:“宝玉!你因何会来此?”那公子笑道:“我非宝玉也。吾乃这离恨天外神瑛侍者,来寻绛珠仙子。”警幻便笑道:“我等已把绛珠妹子带到,如今方可离去,不必远送。”说罢眨眼间方不见了。只留下神瑛侍者与黛玉两个。

    黛玉不禁问道:“我却不知,你明明是宝玉,又何谓‘神瑛侍者’?”那神瑛侍者方答:“妹妹好痴也。你向来聪颖神慧,却未能记起前世身化绛珠草一株,吾日夜灌溉于汝,汝方得以久延岁月。今日一见汝之眉眼,吾便已知汝实为绛珠仙子也。‘宝玉’也好,‘黛玉’也罢,皆为俗世之称,妹妹为何反而不能放下?”黛玉听了这话,不禁倒也觉亲切有理,遂与神瑛一同在那离尘之境采百花之蕊,集百草之露,食红莓异果,饮灵河圣泉。模糊中忽听耳边有“姑娘”之叫声,方才醒来。见紫鹃在眼前笑道:“宝二爷来了,在外头呢。本来说不打扰姑娘,可我见姑娘睡了还笑得那样真,还只当姑娘没有睡着,这一来却叫醒了。姑娘现在出去罢?”黛玉尚未忘记方才之梦,又听说宝玉来了,连忙来到暖阁内,见宝玉穿的仍是平日里的那件银红散花箭袖穗褂,并不似梦中那般,方稍稍放了心。于是便道:“你就是不老实。人家没睡一会子,你又来了。”宝玉见黛玉出来,忙上前笑道:“妹妹快到我那里去罢。老祖宗赏了一幅画,极为稀罕的。姊妹们都去了,云妹妹也来了。你也同我瞧瞧去。”说罢拉起黛玉就走。黛玉一面松开宝玉,一面笑道:“什么画这么稀罕?急成这个样子!”宝玉复又拉了黛玉,只管跑,说道:“妹妹见了就知道了!”说罢已出了潇湘馆。紫鹃见状,忙拿了雨伞喊道:“宝二爷,姑娘还没拿了伞呢!雨才停,待会子又下了!”宝玉回头道:“我那里有!借妹妹用。谢姐姐费心了。”说罢便与黛玉一处回了怡红院。

    且说宝玉、黛玉二人刚到门口,只见东边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四个也刚刚到,正巧碰上。探春便笑道:“宝哥哥,老祖宗赏了什么好东西?急急忙忙又把我们聚到你这怡红院来了?”湘云也笑道:“就是。我那里才开头的针线还没做好呢,待会子要是你拿出的东西不稀罕,可不轻易饶你!”说罢众人便笑起来。宝玉也笑道:“好好。要是你们都不稀罕,就尽管罚我罢了。”说罢便一同进了屋。晴雯、麝月、秋纹几个正一处抹骨牌呢。袭人在里头屋,听见他们来了,忙出来笑道:“姑娘们都来了,我泡茶去。”说罢便出了屋。宝玉忙让晴雯秋纹等收了骨牌,把老祖宗赏的画儿拿来。秋纹便问道:“什么画?”宝玉道:“你不知道,你昨儿回家了。昨儿个下午老祖宗接了大姐姐从宫里赏的东西,玉器、香珠、书画一概都有。老祖宗就说:‘总不外乎这些个东西。我那儿也搁不下,挑两件给宝玉罢。’就赏了我一幅极好的画!就是那个比别的画大出许多,放在金色盒子里的。”秋纹道:“金色盒子里的?”想了一下,方道,“坏了!今天上午茗烟找我来说他家里来了远方表妹,要我问问二爷还有没有不要的书画。我想二爷平日里老把书房里头那一堆沉积的画儿拿去一幅两幅给小厮们家里挂着,叫给家里的媳妇女孩子看,或者当了凑钱。我就从那一堆里头抱了一幅出来,好像就是金色盒子的。”众人一听皆又惊又急。宝玉一听急得屋子里转圈乱走,说道:“你拿别的画儿给他可以,反正那些劳什子我也不用。那金色盒子的是昨儿老祖宗才给我的,大姐姐宫里头赏的东西!要是弄丢了万一哪天老太太、太太想起来叫我拿出来看,我拿什么出去呢?你也不看看好,你看那盒子,就该知道不是寻常的画儿罢?”秋纹一听宝玉如此说,也着了急,道:“我看茗烟急着用,就没注意,随手拿了一个盒子就给他了。要不等茗烟回来,我再问问,叫他赶紧拿回来罢了。”宝玉道:“万一他是要用钱,当了呢?卖了呢?上哪找去?”正在犯难,只见晴雯抱着一幅卷轴进来了,道:“二爷别恼,看看是这幅不是?”说罢放在桌子上展开,宝玉一见,转而喜道:“就是这个!原来没丢!”晴雯道:“我说秋纹成天当菩萨!只要是那书房下头堆着的,什么都敢拿了给小厮。今天我听你说茗烟家又来了人,就知道你又要去拿画儿给他!我才把那金盒子里的拿出来放在二爷柜子里了,你给茗烟抱走的是别幅画。”众人一听方放了心。宝玉喜道:“还是晴雯细致。你们以后都谨慎些罢。”秋纹也松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昨天老太太赏了你东西。”说罢便和晴雯出去了。众人忙上前看画。那画有半张床大,上面千峰百流,万树繁花,奇珍异果,云海红日。春之桃李争芳,夏之树翠花红,秋之天清霜菊,冬之松雪梅香,尽在一画之中。壮阔之极致,奇丽之极致也!众人看了无不称赞。宝玉便道:“我就说是幅好画,你们偏不信。这回可罚不着我了!”迎春笑道:“真真奇画!也不知是何人所画。”探春悄悄向惜春道:“你也画一幅来看看。”惜春笑道:“你怎么拿我开起玩笑来。这么大一幅我如何画得?”惟画中现诸多岩石,上无并一物,略显空泛频繁。众人正看着,湘云突然道:“宝姐姐和大奶奶怎么没来?”一语未了,便听李纨笑道:“来了,我和宝姑娘随便叙叙,来迟了。”说罢二人已进屋。宝钗道:“宝兄弟又得了什么宝贝?喜得这么着?”宝玉道:“姐姐来看就知道了。”三人看过,也连连称奇。只都说画中山石微多,未免空泛。惜春笑道:“写意风景自古无外乎山水、花鸟。如今这山、水、花皆有,唯独缺鸟。”湘云笑道:“那你快添上罢。”宝钗道:“这么大一幅画,四丫头未必添得了。再者说,有画必有诗。此画无诗,乃一大憾。我有一个主意,咱们都往上添,每人添一种鸟,一句诗。添好了,就山水丰美,花鸟繁茂了。”说得众人都赞同起来。于是宝玉忙叫晴雯麝月等拿笔纸,众人连云带雨一般,一同画画作诗,足足有半个时辰。于是众人从左起依次看道:

    首先是探春所画绿孔雀,题诗道:

    锦翼无须花草衬,奇葩素淡月羞银。

    然后是宝钗所画凤凰,题诗道:

    金鸟当为辉满冠,华妆日月搏天长。

    然后是湘云所画鸳鸯,题诗道:

    丽影无迟舒暖意,锦江寥廓任随心。

    接着是黛玉所画仙鹤,题诗道:

    静璇云翳出红瑾,仙质天姿世外吟。

    接着是惜春所画翠鸟,也凑成一句道:

    玲珑若是天花过,孤尾却闻翠墨歌。

    后面是迎春所画白鹭,也凑成一句道:

    白翼无歌安自美,田间静默总悠然。

    后面是李纨所画苍鹭,也有一句道:

    枝老霜寒苍鹭在,江花寂寞立残阳。

    最后是宝玉所画天鹅,也题了一句道:

    白羽春风安适水,柔光和憩柳无声。

    众人看了,都称赞一番。黛玉先笑道:“云丫头一句‘锦江寥廓任随心’何等开阔,何等自由!真真好句。”众人也道:“确实不错。”湘云笑道:“你的‘仙质天资世外吟’也超然脱俗了。”李纨道:“到底是蘅芜君有气概,这‘辉满冠’、‘搏天长’除了百鸟之王,还有何种鸟能担此美名?”宝钗笑道:“还是三丫头的‘月羞银’生动传神。鸟不一样,个人的句自然也不同。”众人正评着,独宝玉悄悄走近黛玉身旁道:“就是有再多金凤银莺,吾独爱那‘世外仙姿’。”黛玉听了不觉向宝玉瞧了一眼,方避开了。宝玉心下明然,又喜向众人道:“这下子可是山水草木花鸟俱全了。明儿咱们把它拿给老祖宗太太们看,叫老祖宗也欢喜欢喜。”湘云笑指宝玉道:“拿给老祖宗和太太看也就罢了,你若是敢拿给老爷看,我就伏你。”一语未了,黛玉便握下湘云的手,两只眼睛盯着看她。湘云见此景,便笑道:“你紧张什么?还怕老爷看了不欢喜,又骂了他?就是骂了他,也骂不到姐姐!还没怎么姐姐就担心上了!”说罢便笑着跑开。黛玉听此言哪肯放过湘云?两人追着跑。于是众人便都笑追了上来,宝玉道:“都停了罢!好好的谁会拿给老爷看?就是拿给老太太看也不过是顽笑罢了。老太太一把岁数,几时还认真过这劳什子?”众人又谈笑一回,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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