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又得了消息，魏知恒和同行一道摆宴去了，恐是深夜才能回来。也是这时，魏知恒升官的消息也四散传了开来。

    “夫人。”琉璃进来收掉未曾动过的午膳。“县夫人叫您过去。”

    “估计是为了知恒外任的事。”楚云舒强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为我梳洗吧，告诉县夫人我很快就来。”

    琉璃领了命为楚云舒挑了一套喜庆的百褶梨花云边泥金火鸾暗纹花团石榴红大裙，罩一层淡鹅黄烟云软罗水绉纱，斜坐时朦朦胧胧，教人看不真切。青丝挽成繁复精致的百合髻，一朵新样金边红牡丹通草绒花簪在正中，火红的颜色，几欲灼痛人的视线。两根銮金掐丝点翠转珠凤簪，垂下红珊瑚的流苏，影影绰绰。

    楚云舒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却是一点儿都打不起精神。

    “知恒被擢升为从三品大员，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徐氏覆手而立，点了点头权当是赐座了。“只是委屈你了。”

    楚云舒低头，尽力控制声音的平静：“儿媳愿随夫君往淮北，只是夫人您……”

    “圣上怎么说？”

    “圣上倒是没说不能带家眷。”

    徐氏转过来，一张不再年轻的脸上有着楚云舒意料不到的平静。“孩子啊，你想去便去吧。我知道你是金枝玉叶大家小姐出身，是要留在瑞州侍奉我这个老婆子还是前往淮北苦寒之地，是你自己的选择。”她顿了顿，道：“知恒是这么个性子，平日里也不惯会体贴人的。但你们自幼相识，他的品行你也清楚。……望你能好好辅佐知恒。”

    然而徐氏怎么会体会到两人的今非昔比，见楚云舒依旧有些犹豫，便只当她孝顺，叫她退了下去。

    深夜，胡府。

    胡司晨带着一身酒气有些晕晕乎乎地回到房里，被墨兰秋菊两个侍女搀扶着。白梅见状，欲要叫醒明钰，又迟疑了。

    明钰原先是坐在红木案几前等胡司晨的，因着太困，竟趴在桌上睡着了。枕着的是一卷宋词，恰好是张先一曲《木兰花》。

    胡司晨挥退侍女，悄悄靠近她读了：

    “龙头舴艋吴儿竞。笋柱秋千游女并。芳洲拾翠暮忘归，秀野踏青来不定。行云去后遥山暝。已放笙歌池院静。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

    再看案上，浅霞色浣花笺上端庄秀丽的楷书抄着最后两句，只是一个“影”字还未写完，少了最后的一撇。霞色纸笺上枕着的那人睡得难得安稳，一截蟹壳青色软罗袖子挽起，露出纤细的皓腕。腕上带的一只水色通透的玉镯，却不见了那方帕子。

    “今晚到书房睡吧，夫人不喜欢酒气的。”

    胡司晨刚吩咐完侍女，明钰就醒了。“……才回来？”

    “嗯。……不必等我的，你自己的身子要紧。”

    明钰有点疲倦地笑了笑。“魏知恒升官的消息我也听说了。”

    “今日宴上，同行说起来，我可能也要……”

    “你也要外任？”明钰微微张大了嘴。

    胡司晨带点歉疚地点点头。“不过时日也不长，也不过是去外面历练一段日子。若是你受的住那苦寒之地，我是一定会把你带走的。”话音未落，已是一阵头昏脑胀，皱了眉扶着案几几乎要倒下去。

    明钰不知怎么的心仿佛被揪起来一块，隐隐作痛：“快，快去端醒酒汤来。”她低下头，拉住胡司晨，只觉得他身上极烫，明显是强撑着说了刚刚的话。胡司晨见她蹙眉，勉强笑开：“是我身上酒气太熏人了吗……”

    明钰摇摇头，纤纤皓腕攀上绣着精致金线补丁的官服，欲要替他解开，忽然又是一阵羞怯。正巧侍女也端来了醒酒汤，她定了定神，拂去心里乱麻似的想法，低声道：“我扶你上床。”

    胡司晨估计是真的头晕，无力地点了点头，扶着案几站起身来靠在明钰身上。热浪一阵一阵地打在明钰的后颈和后耳，吹的明钰也有些醺醺然。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用舌尖抵住牙齿和嘴唇的颤抖：“……怎么会这样？——怎么喝了那么多。”

    正想着把肩上的人放下来，又想过会儿要喂他喝醒酒汤，于是就了个靠枕让他靠着。明钰接过醒酒汤，下定了决心一般地用小匙舀起一口，声音低的不能再低：“司晨……”

    一口酸甜冰凉的醒酒汤下去，胡司晨清醒了些许，但见半倚在床畔的明钰含羞带怯如梨花初绽，一张白皙如玉的俏脸早已变得如荷花尖端般绯红，清澈的眼底又染上些许带泪的情愫与担忧，才刚刚用汤压下去的热潮又涌上来。“官服太热了，我……”

    “我……你自己能脱吗？”明钰被弄得极不好意思，咬着嘴唇，恨不能自己也来一口醒酒汤压压心里的热气。

    胡司晨看着背过身子去的明钰，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极想作弄她一下。只是明钰这一副难得软怯痛惜的样子让他不能够做出什么非分之想，他顺从地解了官服，露出象牙白抽纱里衣。只是里衣也被汗湿透了，明钰忙退了出去，命几个侍女给他洗漱，自己则走到院中平复心情，少顷去了另室洗漱。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换了一身窃蓝色羽纱寝衣的明钰疾步迈进内室，手里托了一只小铜盆，里面盛着泡在凉水里的几方帕子。胡司晨从榻上微微起身，面露苦笑：“如今才知道我酒量竟一点没遗传我爸。”

    “可是你还未成年啊。”见胡司晨两颊烧的通红，明钰抿了抿唇，拣出一条帕子拧的半干擦了擦他的脸。

    “我哪里未成年了，我都有你了啊。”

    电光火石之间她仿佛看到他窃笑，心绪又回到了他刚回家时讲的一番话。

    “今天你有打听到你为什么要外任吗？”

    胡司晨接过帕子，在额角上敷了一会儿，思虑道：“淮北地区地方官势力盘根交错，就在魏知恒由正五品给事中被升为正四品的时候，淮北出了一件谋逆的大案子，想必就是我们历史课上的‘晋和之乱’。”

    明钰皱起眉思考，她的历史本不算好，可关于晋和之乱的记忆却是不错的。讲那个单元的时候老师生病了，她和胡司晨相帮着同学们过完了那个单元。晋和之乱之后，朝廷将淮北地区的地方官一网打尽，可这也导致淮北地区陷入无政府状态、生产力倒退。朝廷看来是有意用新人管辖这块边疆苦寒之地了。

    “你是平调还是……”

    “升一级，从三品都转盐运使司运使正缺人，恐怕这个缺漏得我补上了。”

    明钰垂了头，弄着衣角并不言语。

    “外面夜凉，你快些进来。”胡司晨见她不言不语的，不知怎得醉意便一扫而空。刚要伸手去拉明钰，谁知却被躲开。

    明钰一双大眼睛熠熠发亮，眼神飘摇间透出些许的不豫。胡司晨细想了一下也明白，自己喝了酒，她不放心也是情理之中，于是便支起身子：“我去书房睡，你早些安歇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明钰撇过头去，绯红却渐渐由玉颈漫上脸颊。“我是说，我睡外头，你半夜要有什么，我还给你打了盆水。”

    胡司晨愣了愣，自己的心突突跳的飞快，当即便道：“不必，你好好睡。你若是还不放心，我去书房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