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喊做老六的少年叫云韶,才十三四岁的年纪,整张脸都透着与年龄相符的傻气。
他随着流光的胳膊看了过去,只看到一个美貌的小娘子正赶着牛车从他面前经过。
至于牛车上的人……
遮住了半拉脸,剩下那一半倒是挺白,一看就是个不中用的。
是她的死鬼相公?
“啧!”
云韶砸吧下嘴,“这小娘子还挺情深义重的,那窝囊废都瘫成那样了,还不离不弃。要我说,就她那张脸,她就该赶紧跟这瘫子和离了,再找个有本事的嫁了,总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跟着那废物男人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唔……”
云韶正吐槽得起劲儿,就被一旁的流光用一只他啃过的鸡腿堵住了那二傻子叽叽歪歪的嘴。
见云韶斜眼瞪他,流光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瞥了眼还没有远走的牛车,幽幽开口。
“若我说,我刚才似乎看到了殿下的身影呢?”
云韶:!!!
他惊喜的跳了起来,扔掉口中的鸡腿,东张西望,兴奋的像个傻子。
“在哪儿,在哪儿?”
流光倒是很淡定,他老神在在的往某个胡同里一指,嘴角多了一丝戏谑。
“喏,就是你刚才骂的那个人。”
云韶:“……”
萧谨玄还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成了他那蠢货属下口中的废物瘫子,他连打了几个喷嚏后,忍不住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头。
俞欢在前头赶着牛车,听到身后的动静,嫌弃得撇了撇嘴。
啧,真够娇弱的!
她忍不住又往牛背上抽了一鞭子,希望它能学一学路过的马兄弟。
别老是磨磨唧唧的。
牛:“……”
它幽怨的“哞”了一声,却也不敢惹这个女煞神,只能屁.股一扭,把步子迈得更大一点。
终于在一柱香后到达了这个镇上唯一的一家当铺。
“掌柜的,来钱了。”
俞欢刚在铺子旁停下,就听到了当铺里的伙计欣喜若狂的声音。
她眉头微挑,清冷的脸上划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掌柜和她已经混熟,一听是她来了,早就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一看到那些成色不错的当品,当即就两眼放光,走上前细心察看。
特别是看到萧谨玄那一身金光闪闪的衣物后,更是大呼,“好货!”
萧谨玄躺在外面的牛车上,听到里面的对话,后槽牙狠狠磨了几下。
宫廷出品的,可不是好货?
就他那件荼白色绣金丝云锦长袍,都能炼出两斤金子来了。
幸好那女人也不是个傻的,他听完最后的议价,放下了心。
起码这一趟下来,那女人不至于再在衣食住行上那么抠门……吧?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他眼睁睁看着她进了成衣店,用一盏茶的功夫,给自己买了件深色的男款短打,手中还抱着两套适合这个季节穿的深色棉袍和棉布鞋。
萧谨玄有些诧异。
眼前的“少年”,褪去那身难看的麻袋衣服,着一袭黑色短打劲装,又扎着一头高马尾,衬得她腰细腿长,俊朗如玉。
再加上她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不羁与冷漠,活脱脱就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美少年。
这一刻,萧谨玄脸上莫名有些热意。
原以为他身上这件是她兄长的,如今看来竟是她穿过的。
否则也不会短了。
“喏,你的。”
俞欢直接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他手上,就转身去赶牛车。
萧谨玄侧头瞥了眼过于土气的衣物,气得眉心能夹死一只小强。
“你就不能买几件素雅的吗?”
俞欢冷冷拒绝,“不能。”
萧谨玄着实嫌弃的很,他只能软下声音低哄。
“你看,这衣服和鞋子你试都没试,万一买的不合身不就亏了?要不,你扶我一把,我到店里自己挑?”
觉察出他心里的小九九,俞欢睨了他一眼,笑意幽长。
“你信不信,只需一眼,我就能知道你脖子上那玩意儿到底几斤几两?”
萧谨玄:“……”
他愤愤的将脑袋扭到一边,给俞欢留下一个生气的后脑勺。
嗤!
俞欢抱着胳膊站在牛车旁,朝成衣店里瞥了一眼。
这衣服有什么可挑的。寒季就得穿深色的。
耐脏。
而且男式长袍不就是那一种样式?
亏她还多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件厚实又软和的棉袍,不比那花里胡哨的料子实用?
就这还不满意,真是难伺候。
俞欢最讨厌麻烦,她越是心烦就越急不可待的想要将这位小作精送走。
是以,在买了一床新的被褥以及米面粮油等吃的用的后,她又大发慈悲的去了药店,忍痛买了根人参。
没办法,她想省钱来着,但这玩意儿她就是在山里碰不到啊。
等一切该买的都买了,俞欢瞥了眼牛车上满满当当的东西,默默心疼了一秒。
但再一看那位始作俑者大写的不满表情,她脸更黑了。
俞欢索性脸一扭,鞭子一抽,催促着牛兄弟快点往家走。
“安郎,是你吗?”
就在两人准备出城的时候,一声娇滴滴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俞欢执鞭的手一顿,身体瞬间僵硬。
在萧谨玄探究的目光下,一道藕荷色的身影飞奔着翩然而至。
“安郎,你竟如此薄情,连看我一眼都不愿吗?”
美丽温婉的少女杏眼染雾,粉面含愁,出口的话中全是深情。
只可惜,她痴痴凝望的那个人……
萧谨玄:???
纵使见过太多奇闻轶事,纵使他一向天资聪颖,也万万脑补不出眼前这俩人之间的来龙去脉。
倒是那位小姐身边的丫头一脸不忿的将俞欢借用哥哥姓名入府谋职并欺骗自家小姐感情的“渣男”行径合盘而出。当然,其中自然也隐去了她家小姐为爱疯狂的举动。
萧谨玄:“……”
他似乎有点懂那位小姐的苦楚了。
这恶女分明就是撩人于无形,还不自知。见别人黏上来,又烦的要命。
她冷心冷情,不为所动,却不知自己早已搅乱了别人的一池春水。
真是个渣……女!
俞.渣女本渣.欢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心情越来越糟糕。
她觉得自己的倒霉光环肯定又发作了。不然明明今日那娇小姐本该去庙里上香的,怎么就这么巧,居然能碰上她?
俞欢烦得要命。
人家是娇滴滴的女孩子,打又不能打,骂吧,她还有点理亏。温言软语吧,就怕人家一激动,更粘糊了。
草!
她恨恨的磨了磨牙,手心用力,一不小心“嘎巴”一声。
鞭子断了。
世界一瞬间陷入安静。
众人默契的对视一眼后,转为眼神交流。
然而那小姐却是在呆愣了几秒后,从梨花带雨转为崩溃大哭。
“安郎,我竟让你厌烦至此?呜哇~”
那悲恸的哭声,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脑子发热者一个激动就喊出了声,“她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这般对她?”
“那姑娘痴心啊,遇见这样的女子,就娶了吧。”
“娶她,娶她!”
不知是谁起了头,人群中竟然开始整齐划一的呼喊出两个字。
“娶她!娶她!”
声势浩大,响彻云霄。
所有人的脑子似乎都有那什么大病。
萧谨玄躺在牛车上,藏在被子下的嘴角勾得飞起。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却是带着一丝担忧和无力。
毕竟,他担心那女人恼羞成怒,怒起得泄火,泄火得找受气包。
显然,他就是那个倒霉的受气包。
唉!
他哀叹着又把嘴角咧了咧。
显然,把一个人逼疯,其实很容易。
只需要一些把肠子安进脑壳里的人。
秋日向晚,落霞满天。
暮光笼罩之下,将所有人的影子拉长,交错,融为一体。
像是要掩盖掉什么似的。
俞欢扫视了一眼群情激愤下的众生脸谱。
又瞥了眼明明声音绝望,却不小心溢出了一脸疯狂得意的痴情小姐。
她唇角微扯,露出一抹讽刺。
主演演的挺好,托也挺给力,还有烘托气氛的吃瓜群众。
可真是一出大戏。
要说沈婉贞这位痴情小姐,俞欢也是挺佩服的。
士农工商,商人虽有钱,却也是让权力阶级者们最瞧不起的存在。
也是她足够优秀,从小就美名远扬,最后许给了县太爷家的嫡子为妻。
若说这婚事,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已经算是高攀。但坏就坏在,那位县太爷家的公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不仅花天酒地,还有一些不同寻常的癖好。
他已经娶了两任妻子了,两任都是被他给活活折磨死的。但他爹是县太爷,在县里只手遮天,自然有的是办法隐瞒。
沈婉贞本也很属意这桩婚事,直到有一次不小心偷听了自家渣爹和兄长的对话,才得知真相。
那一刻,她才知道,她这是被自己的家人给卖了。
他们要踩踏着她的血肉成就所谓的光辉前途。
而她一直以为的关怀宠爱,不过是他们为了给她卖个好价钱。
毕竟,猪圈里的猪不也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等到膘肥体壮后给宰了换钱吗?
都一样,都一样!
沈婉贞很绝望,绝望之际她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看,夏日的荷塘多美啊。
池风送香,红碧交错。
盈盈灿灿,或卷或舒。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盛夏骄阳,便决绝的朝着池中跳了进去。
再睁眼,她看到了丫鬟哭红的双眼。
“小姐,你怎么这么傻?”
尝过了一遍死亡滋味的沈婉贞也觉得自己挺傻。
她重新变成父兄眼中可以拿捏的大家闺秀,暗地里却在反抗,在筹谋。
直到她遇见了俞欢。
那个仅靠一人一刀便杀光了所有土匪的女人。
她笑了。
她迎来了破局最重要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