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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日未雪不寒

    军巡院狱要比之前去过的开封府狱小得多,且院中来往的也大多是军巡院的官兵,军纪严明,雷厉风行。

    允棠和萧卿尘来了这么久了,竟听不到一句说笑闲聊的话。

    她打头走在昏暗狭窄的甬道里,边走便回头,不放心地问道:“这...能行吗?”

    萧卿尘点头,“你就放心问,剩下的交给我,我要是摆不平的,还有魏国公呢,我让缘起去叫他来了。”

    “啊?”

    一惊之下,她脚下一个趔趄,萧卿尘忙伸手擎住。

    她刚换上红色戎装,头顶简单绾了个发髻,以红色丝带系住,平添几分英气。

    萧卿尘对上她的眼,笑道:“你平日里总穿青色,其实你穿红色也很好看。”

    按照计划,萧卿尘独自一人拎着木桶,来到关押楚翰学的牢房,楚翰学鼻子都快气歪了,见了他破口大骂,“萧卿尘,你又发什么疯?我是掘了你们家祖坟了怎么着,你怎么就非得咬住我不放呢!我正吃酒呢我...”

    正说着,角落里突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楚翰学立刻噤了声,脊背僵硬地回头一看,那里竟然一直坐着一个人!

    那人的身影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以至于楚翰学光顾着对外叫嚷,丝毫都没察觉。

    楚翰学吓得打了个酒嗝,俯身去看。

    那人好像是个罗锅,背驼得很严重,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掩住面容,破衣褴褛,草鞋的大脚趾处破了个大洞。

    不知道为什么,这身形总觉得很眼熟。

    “喂!”楚翰学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那人也不抬头,反倒蜷缩得更厉害了。

    楚翰学失了兴趣,转头问萧卿尘道:“这谁啊?哎呀,甭管是谁了,我警告你啊,赶紧把我弄出去,不然等我姐姐来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萧卿尘却二话不说,提起木桶,将里面的水尽数朝牢房里面泼去!

    “你你你,哎——”楚翰学躲无可躲,还是被冷水泼个正着,登时打了个寒颤,“萧卿尘,你他妈——”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一声凄厉的呼喊打断了楚翰学的咒骂,那人发了疯似的从地上弹起来,不住地来回疯跑,试图找个能隐匿藏身的地方。

    不但如此,还用力抓自己的头发,口中念念有词,“不关我的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楚翰学借着外面照进来的光亮,眯着双眼去看,待看清楚那人的脸后,面色大变,直接后仰跌坐在地上,还手脚并用,向后蹭了好几步,直到退到墙边才停下。

    “罗,罗锅?你是罗锅?”

    罗锅身形一震,慢慢转头,两人视线相对。

    时间仿佛静止了,谁也没有再动。

    “呼”的一声,近处的油灯好像被风吹灭了,几个人都陷入黑暗里。

    半晌,楚翰学盯着那熟悉的轮廓,声音颤抖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罗锅惊恐万状,摆手道:“谷(楚)衙内,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躲在暗处的允棠,听到这句话,心脏都漏了一拍。

    原来罗锅一直说的都是楚衙内,可天意弄人,好在虽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让她找到了。

    “你,你——”楚翰学仓皇起身,眯着眼睛,在昏暗的牢房里四处寻找能用来防身的东西。

    允棠定了定心神,从暗处轻手轻脚走出,悄悄站到萧卿尘身侧。

    找了半天,一件能用的东西都没有,楚翰学气血上涌,酒气也渐渐侵了心神,开始头重脚轻起来,不住地晃着脑袋,自我安慰道:“一定是我喝多了,这都是幻觉,没错,是幻觉。”

    “楚衙内,在找什么呢?”

    听到萧卿尘问话,楚翰学抬眼就想骂一句,却看到他身边一袭红衣,脸色惨白的允棠,吓得顿时汗就下来了。

    “崔,崔——啊!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话虽这么说,可人却跑到牢房角落,蜷缩成一团,眼睛都不敢睁。

    同样被吓到的还有罗锅,也匍匐在地上,裤子下又湿了一片,哀求道:“不要来找我,是谷(楚)衙内,你赤(去)找他!”

    允棠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主仆二人,嗤笑出声。

    万事皆有因,万般皆是果,这让魑魅魍魉,都无所遁形。

    “楚翰学,胆敢对我下迷药,行不轨之事,却不敢正视于我么?”

    冰冷的女声,回荡在牢房之中。

    “这事儿是我姐逼我的,药是她下的,真正行不轨之事的也不是我!待我去时,你都已经被人截走了,人都不知去向,还,还怎么不轨?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呐!”楚翰学紧闭双眼,双手合十举在头顶上,不停膜拜,“菩萨、佛主和三清真人都能作证,我说的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况且,况且你死了也不是我杀的,咱们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好不好?”

    等了半晌,也没再听到动静,楚翰学试探性半睁一只眼,探头向外望去,只隐约看到萧卿尘的身影,在木桌旁用火折子点着灯。

    待重新恢复光亮,楚翰学忙冲到栅栏边,寻找红色身影,可除了萧卿尘,哪还有其他人?

    “人呢?”

    萧卿尘似笑非笑,“什么人?”

    “就刚才...”

    “人呢?人在哪?”一个娇媚,却怒气冲冲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萧卿尘将火折子收起来,笑道:“你姐来得还真快!”

    很快,瑄王妃便带着一群人冲了进来,见楚翰学被关在里面,登时大怒,质问道:“小公爷,你这是何意,我弟弟他犯了什么罪,要这样折磨他?”

    “折磨?”萧卿尘从腰间掏出一把镶了宝石的匕首,拿在手里把玩,嗤笑道,“我碰都没碰过他,这也叫折磨?”

    “他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你把他拉到这种地方来作甚?还搞得浑身湿透!抓人也总要有个理由吧?”

    “我作为皇太孙洗马,发现有人拿真金白银来买官做,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萧卿尘义正言辞。

    瑄王妃一怔,“什么买官?”

    “那我倒要问问瑄王妃了。楚翰学一无荫封,二无科举功名,三无高官引荐,如何就做得一州的主簿了?若非买官...”萧卿尘一迟疑,“难道是瑄王殿下以权吓之?”

    “你休要血口喷人!这其中缘由自然不必与小公爷分说!”瑄王妃蹙眉,对跟来的狱卒喝道,“还不快把门打开!”

    “这...”狱卒偷偷瞥向萧卿尘。

    瑄王妃更气了,“怎么?你耳朵是聋了么!”

    萧卿尘附和,“是啊,快开门,得罪瑄王妃,小心你的脑袋!”

    “你——”

    狱卒听了,忙扯下腰间钥匙将门打开。

    门一开,楚翰学就冲了出来,嚎哭道:“姐,我刚才看到鬼了!”

    闻到满嘴的酒气,瑄王妃皱紧了眉头,怒喝道:“你还不快闭嘴!”

    “是真的,还有里面这个人...”

    似乎闻到了尿骚味,瑄王妃嫌恶地朝牢房里面看了一眼,“这关的都是什么人呐?”

    萧卿尘笑了笑,“哦,这人是从越州来的,偷了东西,从抓进来就得了风寒,时时高热,又咳喘不止...”说完,眼睛向楚家姐弟瞥去。

    瑄王妃闻言脸色一变,忙拉着楚翰学退了一步,并装作不经意用袖子掩住口鼻,道:“关也关了,小公爷是不是可以放我们走了?至于任主簿一事,我们自会跟官家交代,不劳小公爷费心了。”

    “姐,你听我说...”

    “快走!”

    也不等萧卿尘开口,瑄王妃拉着楚翰学急急离开。

    直到脚步声远到听不见了,允棠才从暗处闪出来。

    她咬紧牙关,“竟真的是她!”

    “是啊!”萧卿尘也叹道,“竟真的是他。”

    两人站在原地,唏嘘了好一阵,萧卿尘见允棠穿的单薄,忙捧了她冰凉的小手,哈了口热气,“冷么?快回车上把衣裳换了,小心着凉。”

    “嗯。”

    “咳咳。”

    两人抬头,见沈聿风正半侧着身子,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十分滑稽。

    萧卿尘没好气道:“才来?黄瓜菜都凉了!”

    沈聿风探头朝里看看,乐了,“你这不是用不着我嘛!”

    萧卿尘又凑近了问:“去喝茶了?”

    “你小子是属狗的啊?”沈聿风在自己身上闻了闻,“也没什么味道啊?”

    父子俩终于不拌嘴了,允棠欠了欠身,“见过国公爷。”

    “嗯!”沈聿风满意点头,“允棠啊,晚饭去家里用可好?”

    “不去。”萧卿尘毫不留情面地拒绝。

    “我又没问你!你还嫌我来得晚,我今日做了一件大事!去给你这臭小子提亲去了。”

    “提亲?”

    异口同声的两个人又惊又喜,当然,惊的人是允棠。

    “崔老将军说了,你和允棠有什么三年之约,怎么回事啊?”

    “阿嚏——”

    见允棠打了个喷嚏,萧卿尘也来不及回话,急急拉着她离开。

    “喂!晚饭到底回不回来吃嘛!”

    *

    腊月初八,下了好几日的雪,终于放晴了。

    汴京各大寺院都举办起浴佛会,并施腊八粥给信徒们,街上也频见僧尼化缘,集市上早早贩卖起了除夕元宵要用的门神、桃符和胶牙饧等等,百姓们呼着白气沿街采买,年味十足。

    太阳晒过的雪更“黏”,允棠难得清闲,跟双生子在院子里塑雪狮。

    二人本说要比赛谁塑得更快些,可赛事过半,崔北辰一个雪团丢过来,挑起战争,就又变成了打雪仗。虽是亲姐弟,可互相扔起雪团来,丝毫不留情。

    她堆了一半的雪人,成了炮灰,被砸得面目全非,索性起身到一旁坐下,晒晒冬日暖阳。

    笑着笑着,她便又笑不出了。

    下迷药的事,是瑄王妃做的,行不轨之事,是瑾王做的,那如果按照之前的推断...

    追杀她和母亲的,不是太子党,便是瑞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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