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戏

    二楼还是红烛暗火,百鬼夜游似的,人更多了些,到处乱窜,比一楼还要嘈杂。

    江鸢讨厌这氛围,但热气没那么湿重,外袍也不显得闷了。她侧身挤进去,低着头,尽量别让人注意到自己。就这样小心,过帷幔时还是不小心踩了人的脚。

    江鸢边说着“抱歉”边要继续往前走,却被那人拎住了衣领,猛地往后一拽。

    她闷哼一声,可这人太多,没人注意到。

    抬头,被踩脚的那男人也低头看她,见是个漂亮姑娘,便起了邪心,冷笑一下,扬声道:“你可知我这是什么鞋?”

    江鸢以为真给人家踩坏了,忙去看了一眼,就是脏了一点,还不知是不是他穿得久了才脏的。她哪儿懂这是什么鞋——看着就是个普通翘头履,只不过上头嵌了几颗珠玉。

    “我看啊,你这衣裳也是个贵重物,不若就脱了赔我的鞋如何?”

    声音更大了,帷幔外的人都看了过来,起哄着:“孙老板有看上哪个小妞啦哈哈哈……”

    江鸢这下是明白了,这“孙老板”又是故意来挑事儿的。

    终归是自己有错在先,她仰头,不卑不亢地说:“大爷这鞋也没破洞不是?”

    “大爷?”孙老板眼睛一瞪,嘴角一勾,颇有几分奸人的模样;“小妞有意思。但我可不管破不破啊,老子今日便是看上你这衣裳了!”

    有点无语,这趟上街,若是写成话本,岂不该叫“沈衣”风波?

    江鸢看着他,心出一计,正巧用他泄泄火,便淡淡道;“非要破是吧?”

    孙老板没听懂:“啥?”

    江鸢抬起一脚猛地跺到孙老板脚上,她力气大,又是卯足了劲,翘头履前头都是硬疙瘩,碾在脚趾上的滋味儿,定能叫他难忘一辈子。

    果不其然,孙老板蹲下去抱着脚嚎叫起来。

    “孙老板啊,外头杀猪了吗?”江鸢唇角微扬,俯身关心着;“怎么声儿这么大?鞋没事儿吧?没事儿的话我再努努力?”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孙老板没想到这姑娘个头不大,脾气不小,一看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等缓过了劲,他站起身,跳着脚,看着实被她破了的鞋,咬牙切齿,还不忘笑着:“好,好!正好用你这衣裳赔!”说着就去扒她的衣服。

    江鸢哪儿会怕他,侧身一跺,顺势勾起腿在他腹部猛踢一下,手肘再去撞他的后脖颈。

    几个服侍人的女娘见状,吓得忙往楼下跑,叫着“不好了!上头打起来了!”

    江鸢没理,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周围拍案叫好。

    孙老板可就不怎么好了,还不知退缩,彻底怒了,跟公牛见了红麻似的,闷着脑袋就往江鸢身上顶!

    江鸢差点被他逗乐,轻轻一跃,翻身落在他后面几步远处,孙老板一甩头,见人又到后头了,脑子也不转一下,又朝她冲过去。

    就这样,一人一牛……哦不,一逃一撞,似打非打进了那帷幔里头。

    *

    这便是二楼的正中央了——用帷幔隔出了一片空档,摆着一只檀木云龙纹长桌,足以坐下十余人。

    可这帷幔外人头攒动,帷幔内却只坐了一个人。

    只见那人缓缓起身,张开双臂,热忱地笑着,一字一顿地说:“孙老板,好,狼,狈,啊!”

    声音慵懒又明朗,十分悦耳。

    江鸢猛地回头,差点把脖子扭断。

    谢泯止。

    真的是谢泯止——母亲临走前留给她的人。

    她知晓谢泯止人在越州,却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

    谢泯止在她五六岁时便是这个少年模样,后来每次匆匆见面,他都是这个样子,一根毛都没变。

    如今看着,说谢泯止与她是兄妹都能信了。

    谢泯止本就神秘,容貌定格在少年时期,似乎也不是奇事。

    孙老板看自己已然踏进了帷幔,惊得想要落荒而逃。只见谢泯止手一挥,四周帷幔被一阵邪风吹起,向外一抖,直接挂在了四角的帘钩上。

    ……沉默半晌,忽然炸开:

    “是谢大人!真的是谢大人!”

    “谢大人何时进来的?!”

    “谢大人怎的突然出现在楼里!还掀开帘子了!”

    令人震惊的是,为他痴迷恭迎的都是些大老爷们儿……眼下这儿也没几个女人。

    江鸢一喜,正要叫他,却看他食指轻抵在唇边,一双比女人还要明媚的双目中带着俏皮的笑意,扬声道:“诶,孙老板,来了就别走了呗?”

    都知谢大人平日不喜见人,这二楼的帷幔就是他划的地儿,没他的允许,连堂里的女娘也是不许进来的。

    在这“玉人醉”楼中,楼主见了也会礼让三分的贵客,不多,也就谢大人一个。

    孙老板见无处可藏,只能指着江鸢说:“是她将老……我赶进来的!”

    谢泯止目不斜视,依旧浅笑看着江鸢,话却是对孙老板说的:“我耳朵不好,孙老板可不要哄我啊。”

    “千……千真万确!”孙老板急着说;“大人可得替我捡回个公道啊!”

    江鸢抿了抿唇,想要辩解,又怕这么久没见,一来就遇上这种丢人事儿,谢泯止会嫌她矫情。于是干脆闭嘴。

    其实孙老板说的也没错。

    谢泯止微一挑眉:“公道?嗯……哦。”

    没了。

    连江鸢都懵了——就,不说了?

    谢泯止一拂袖,衣袂翩翩,整个儿如仙人下凡一般,随意坐下,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往后一靠,好不潇洒。

    “坐。”他勾了勾手指;“既是玉人醉二间单赌场,来了就赌一局吧。”

    孙老板有些搞不明白了,但谢大人此时应是不追究他的误闯了,便放开胆子干笑着问:“和那婊……小姑娘赌吗?赌什么?”

    谢泯止:“跟她赌做什么?她是赌注,咱们才是赌客。”

    这下众人都傻眼了:“谢大人这是要和我们下赌?那还不得输个倾家荡产?”

    “谢大人今日该不会是动怒了吧……”

    孙老板一听,吓得刚消下去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我动什么怒?”谢泯止无辜地眨眨眼;“你们是都不愿跟我赌了,才这样挤兑我?”

    众人:“……”

    方才谁说自己耳朵不好来着?

    “这样,我瞧这小美人也不错。她不是犯了我的规矩,还打了人嘛。那我们就来赌一局,谁赢了谁来处置她,如何?”

    孙老板见他有些反常,记起有关谢大人先前的传闻,不禁有点后怕:“这……要不……”

    “就这样吧,大伙儿都听见了,孙老板可是应了的啊!”

    孙老板:“……”

    谢泯止笑嘻嘻地说:“赌局一经开盘,可不能反悔的……哦,我忘说了,谁若是输了,就由着这小美人处置。”

    江鸢惊奇地转头去看谢泯止,见他悄悄吐了一下舌头。

    这法子可好!

    孙老板却是生无可恋了:“……大人,我还能反悔吗?”

    谢大人捂着耳朵:“什么?我耳朵不好,您说大声些?”

    “……”

    *

    规矩很简单,五赌三骰猜大小。

    有变的是,要先叫大小再投骰,且第一局孙老板摇骰子结束后,他可以随时叫停——不给谢泯止听声辨数的机会。

    这第一局是完全公正的赌局,对谢泯止来说,输掉一局满盘皆输。

    偏偏谢泯止还不紧不慢摇着扇子,悠然看着长桌对面的孙老板,说了声:“大。”

    江鸢紧张地抿了嘴。

    楼下的客官女郎们也上来了,桌旁的人都不敢靠近谢泯止,就都挤在孙老板这边,江鸢都被推到了桌角,膈得肚子疼。

    谢泯止眼尖瞧见了,嘴角一勾,竟是在嘲笑!

    江鸢现在清白都在他手里了,他要嘲,就让他嘲好了。

    孙老板接过一旁婢子递来的赌盅,手指用力、按得发白,他摇得很快,让江鸢听着就是三只骰子“叮呤哐啷”一阵乱响。

    谢泯止手指微屈,看他摇得久了,便用指节敲了一下桌子。

    一点清脆的声音。

    孙老板被他这声惊了一下,忙把赌盅盖回了桌上。

    谢泯止眼睛一弯,整张脸像是霎时绽放的花,生动起来。

    江鸢见他笑得开心,心里一松:“赢了?”

    谢泯止却摇头,仍然笑得像朵花般好看:“输了。”

    赌盅拿起——一三三,果真输了。

    江鸢微张着嘴,一脸黑线。

    “结束,还是继续比?”谢泯止问。

    一片死寂。

    谢大人输了。

    ——这丝毫不亚于当年玉人醉楼楼主亲临恭迎谢大人时向他长揖,而谢大人摆摆手走过——给人的震撼。

    况且,谢泯止输得很高兴,这比他生气还要令人害怕。

    孙老板已经在想,自己赢了赌局输了命,血溅五步的场景了。于是,他说:“要不……继续比?”

    “啊……”谢泯止语气里有些惋惜。

    接下来的两局,不论是谢泯止自己摇骰,还是孙老板摇,不论是自己猜,还是别人猜,他都输了。

    孙老板一开始动了手脚,心里知晓这不是运气问题,又怕谢大人发觉,想输一把,又动了手脚改成大,却听谢泯止猜了个“小”。

    他心道:完了!

    孙老板五赌三胜。

    众人茫然。

    “我输了,来吧,”谢泯止将赌盅拖回来,朝孙老板勾勾手;“您要怎么个法处置?”

    孙老板也被这变故惊得不知身在何处,犹豫了半天,才说:“这……这,要不就,就算了吧?”

    他隐约觉得今日的谢大人有些不对。从前有过谢泯止杀人的传闻,在他的赌局下,能保命就不错了,还做什么处置呢?

    谢泯止挑眉,转头问江鸢:“你呢?也不做处置?”

    江鸢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谢泯止也没指望她说话,自顾自站起来,笑道:“那便轮到我来处置孙老板吧!”

    这是什么歪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头顶传来一声惊叫,抬头一看——孙老板被无形的东西高高托起。

    接着,“啪嗒”一声,一坨人重重落在了地上。

    江鸢懂些常理,这楼间不高,摔下来最多断两根骨头,死不了。

    只是……这竟是谢泯止所为。

    她不解地抬眼去看,谢泯止抱着臂,事不关己,笑意盎然,感觉就像……像是方才戏台中的客官,在看一台有趣的戏。

    他站起来,缓缓走出来。

    大多人回过神后失声尖叫,还有些人习以为常一般,起哄着,都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谢泯止看着只有十八九岁的模样,随意扎着高马尾,一身湖蓝祥云纹锦衣,明眸皓齿,步履轻健,正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实则,他已经活了不下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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