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尚书说的对，但高琼确实有才能。
如果只因为性别就无视其才能，岂不是我大唐损失？
自朕登基以来，天下并不太平。前岁有地方不规模叛乱，如果每个官员都能公正断案，哪会有百姓不满？”
皇帝将公正二字吐的极重，所有人都知道他意有所指。
前岁叛乱，指的是一个传奇女子领导的农民起义。因为不满县官荒淫无道，处事不公，陈硕真聚合百姓起义，还自立为女帝，短短时日就攻陷数州，令朝廷头痛不已。
因为叛乱起因与长孙党羽有关，长孙无忌也自觉面上无光。
“那就让高琼做捕贼尉如何？做的好，皇帝再为她晋升不迟。”长孙无忌想出来这个折中的办法。
高六差点笑出声，捕贼尉？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官职，甚至很可能没有品级，那就是流外官了？
不对，太尉说要皇帝晋升她，那就是不经过三省任命？连流外也不是，只是斜封官了？
高琼以后还有脸嘲讽他？斜封官可没有官凭，更没有俸禄。
”这...“
”臣愿意。“见好就收，让皇帝为了自己去忤逆太尉，高琼自认没这本事。她立刻改了称呼，应下这个官职。
”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定然竭尽全力，查清万年县内大小所有案件。“
皇帝很是歉疚的看向高琼，高琼却眼神坚定。
高琼走出大理寺时，王方衍正在等她。
王方衍以为高琼该高兴才是，毕竟找到了真凶，也不算触及长孙集团的利益，可以称得上让皇帝、长孙无忌党羽、高琼三赢的局面了。
但高琼好像很疲惫，刺眼的阳光照耀下，她半掀眼皮，问了一个王方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问题：”你也认识她很多年了罢，她就这样死在你面前，你居然无动于衷吗？“
王方衍一怔，许久后，只说了一句话，却让高琼一下子释然了。
他说："这就是长安城啊。”
高琼点头，笑了。
他说的对，这就是长安城。
她怎么忘了，她也是长安人，再次踏入长安城那刻她就知道，她在主动踏入了这无法脱身的漩涡中。
这就是长安城啊，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人人都在身不由己卷入下一刻就有可能死去的权力斗争中。
可是没人会退，因为这就是长安。
所以柳中书不会在意死去的柳夫人，因为她死了，就是她最后的价值。
她如果活着，柳家才要成个笑话。
柳夫人也很清楚，她因为贪恋郑父那一点点温柔，迟早付出代价。
可是这点温柔缱绻，是她在冰冷的柳家从没感受过的，是她循规蹈矩，像个提线木偶被人安排的人生中唯一的亮色，
门当户对的王方衍拒绝她，郑恒利用她，娶她进门却冷落她，还宠爱一个粟特屠女，让她成了全长安的笑柄。
在郑家感到绝望无助的何止是一个康芙？
康芙还可以闹，可以与郑恒冷战，说要离开郑家。
可柳夫人呢？
就连郑恒死，她也离不开郑家。
她还年轻，还不到二十岁，就要独守空闺一辈子吗？
起初和郑父亲密，可能还有一点小女孩的报复的快感，但不管起因是什么，她踏出这一步，就是站在了万丈悬崖边上。
少女总是怀春，梦中那是盖世英雄的意中人，来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可最后，谁也不能拯救她。
“走吧，还是感谢你帮了我很多，我请你吃顿饭表示感谢。”
高琼笑着阻止王方衍的解释，摆摆手，好似很轻松般向前去。
金色太阳的光芒落在她脸上，王方衍清楚看到了其上晶莹的泪光。
“你——新城一定很担心你，还是先回公主府吧，下次我再来找你吃饭。”
王方衍本来想说高琼太累了，应该去休息。
可话出口，他就知道，这么说高琼不会听的，干脆想了别的理由。
高琼果然点头同意了，与他行礼告别。
王方衍假装没有见到她脸上的泪痕，错身还礼。
看着高琼远去的背影，王方衍深深叹了口气。
之前他还在苦恼，为什么现在的高琼与十年前相差那么大。
可今日，他才发现，那个明明自己体弱，还要在寒冬中停下车，接济一个无路可走的可怜人的高琼，一直都在。
她只是用外表的肆意与冷漠，藏起来那颗柔软火热的内心而已。
原来这些年不仅是自己遭逢大变，她也一样。
所以她为什么要回长安？
她明知道，今日柳夫人这样的事，每一天都在长安城上演。
长安城的每个人都有秘密，为了这个保住这个秘密，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们在这个生死未卜的权利场中互相厮杀。
高琼的秘密是什么呢？
。
回到高府，第一个迎接高琼的居然是高瑾。只不过他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高琼了然，虽然自己没有得到万年县司法县尉的位子，但高瑾连番办案不利，肯定是被罢官了。
“王皇后的堂弟释褐为六品县令，你与他比差什么？我听说王皇后的另一个堂弟也要释褐为官了，听说是长安县的司户县尉呢。”
高琼眼珠一转，把刚从新城公主那里听来的事说了出来。
司法县尉与司户县尉，品级相同，但权力和前途可大有不同。
“你什么意思？”高瑾满肚子的草稿却找不到合适的，疑惑高琼今天怎么变了路数？
“我是为六兄你着想啊，和王方衍相比，我肯定更偏向你啊。你丢了万年县县尉之位正好，我觉得长安县这个县尉更适合你。”
高瑾狐疑得看向高琼，总觉得她不能这样好心。
刚才在大理寺，他出了打错，她不该抓着这点把他往死里整吗，怎么还帮他？
看看高六这模样，高琼努力向他传达自己的友善，
高六不得不开始怀疑难道真的是自己想错了？
高琼终于知道自己是她兄长，知道孝敬他了？
“我还有事，还要再去一趟新城公主府，六兄你慢慢考虑。”
王方衍出卖她，虽然她有所准备，他的行径也算情有可原，但高小霸王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抢他个官位不算过分吧，说不定对王方衍根本没影响呢。
他都帮了褚遂良这么一个大忙了，作为户部尚书，褚遂良不至于连个官位也不给他吧？
再说了，王方衍可是皇后堂弟，未来的国舅爷。
但给高瑾一个司户县尉，弥补他丢了司法县尉的事，正好堵住高家人的嘴。
当然了，裴县令如何看这个硬塞进来的关系户，会不会因此就对高六心生厌恶，王方衍失了这么好的官位会不会报复，那就不是高琼能考虑到的了。
高琼很心安理得想，她做人是很恩怨分明的，每一笔都算的很清楚。
王方衍帮她，她请他吃饭。做奸细出卖她，就抢个官位而已。
“等等！”高六却没放高琼走，反而追上高琼。
哟，高六这是反应过来了？知道自己是拿他试探王方衍了？
有长进啊。
她转过身，都做好和高六打一架的准备了。
打一架也好，她好久没活动筋骨了。
打个架，才能疏通经络，散一散她心中的郁结。
“柳，柳...”高六吞吞吐吐，神色十分不自然。
“六哥想要我留下来就直说嘛。”
“柳夫人的事我不会让它发生在你身上的！”高六终于一闭眼一口气说了出来，说完后，他觉得心口瘀堵似乎通畅了。
那自从看到柳夫人撞死在当前，从汩汩流动到干涸的大片血色在渐渐淡去。
高琼一愣，第一次在面对高六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高六...”高琼还没来得及说完，高六已经跑远了。
这算什么？
原来高六还没被长安城的污浊完全侵蚀吗？
原来，连高六也是会为柳夫人的惨死动容的。
。
清晨，新城公主府内。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有一尾小舟，正随春水轻轻震荡。
高琼躺在舟上，慢慢呷一口酒，闭上眼，任由清晨的阳光与微风拂过面颊，
她不禁轻轻哼起一首诗，只觉这样的日子实在逍遥自在得过分。
到新城公主府这么多日，可算有机会在湖上泛舟了。
春日花香虫鸣间，伴随荡漾的一池春水，高琼只想就这样沉沉睡去。
小舟慢慢靠近湖边，高琼头顶覆下一层阴影，有淡淡的龙涎香在空气中浮动，小舟也不知何时不动了。
高琼不耐烦得睁开眼，看看是谁扰了她的清梦。
头顶冷不丁传来声音，
“昨晚，郑父死了。”
高琼动作未变，慵懒地扫了一下王方衍，懒得起身，只给了他一个我知道了的眼神。
”刚刚发现的，我想你会想知道的。“
高琼斜斜瞥了眼王方衍，最先看到的是他腰间的鎏金香囊，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亮。
高琼又闭上眼，他在等自己问更多细节。
郑恒的案子还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郑父的毒药从哪里来？是谁指使他杀郑恒？郑恒死后，是谁在暗中操控这个案子，让它差一点就结案了？
还有，郑恒真的是因为科举舞弊案被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