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视听活动室 —— 降谷零从格局、设备上，能够轻松得出结论。

    为了配合多媒体播放，视听活动室安装的遮光帘一般来说不会拉开，将室内挡得黑漆漆一片，只有一个没拉好的角落透出一抹柔和的光。

    晚间的视听活动室自然空无一人。

    因为紧张，两个人都紧绷着。齐木莉绪用一种降谷从未见过的凶狠眼神抬眸瞪向他。

    降谷零：……？

    降谷零平时的穿着都会将衬衫熨得没有一丝皱纹，现在却是脏兮兮到彷彿是在地上滚过两圈的金毛，再加上茫然无措的神情，有种莫名的狼狈感。

    齐木莉绪憋在胸腔里的气终于呼出来，忙拍打抓着自己就不放的青年，气呼呼地说：「就叫你等等了！我有外出申请 ！降谷同学你是笨蛋吗？我来的方向只有校门，是从校门口走进来的，才不用跑！」

    被当成笨蛋的成绩第一降谷零：「……」

    「我的外出申请还拿在手上呢！」莉绪差点就要把纸条当成符咒贴在青年的脑壳上，看他能不能清醒点！

    那么大一张绿色外出单，那么大一个装衣服的纸袋，观察力出群的他怎么会没发现！

    还拉着她跑一大圈！

    刚刚在外面突然喊她，让本来应该在鬼魂中存在感较低的她，被一大群游魂盯着看 —— 齐木莉绪知道这不是降谷零的问题，但不妨碍她被吓到！

    毫无心理准备！吓死她了啊啊啊啊QAQ！！！

    「咳，抱歉，情急之下没有注意到。」金毛青年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松开莉绪。

    齐木莉绪的小脾气向来去的很快，即便降谷零没有道歉，她也不会让讨厌的心情在自己心中逗留，更别说他已经道歉了。

    而且这件事她也不佔理。

    莉绪目光深深望进降谷零眼里，一股郁气吐出后，收起方才气鼓鼓的模样，才郑重其事地说：「没什么，我知道你是担心被巡警抓。我也要跟你道歉，刚才我态度不好，还说你是笨蛋……是我口不择言了。对不起呀，降谷同学，谢谢你担心我。」

    降谷同学什么都不知道，会主动拉着她也是出于好心，无论如何这份心意都不应该被人责怪。

    认真直白的真心话，就如同她这个人，一眼能望到底的干净清澈。

    降谷零没有避开齐木莉绪的视线，而是望了回去。

    好乖。

    齐木莉绪说话时，会不自觉地随着语调起伏微微晃动，让她脑袋后方扎起的马尾随之摇晃。

    而比一晃一晃的马尾更醒目的，是她炯炯有神的双眼，明媚而炽热，让小同学整个人透出一股鲜活的生命力。

    当她安静下来时，也能感受到她的专注 —— 是老师们最喜欢的那种学生，无论是聆听或者对话，都能感觉到齐木莉绪的全神贯注，彷彿此刻与她说话的对象，就是她最重要的人。

    解释、道歉、感谢……在这容易别扭的年龄层，齐木莉绪却将一切都做得理所当然，不会轻描淡写地将误会带过，让人心里留有疙瘩。

    小同学还在等待着他的反应。

    那种充满耐心的模样很容易引起人的倾诉欲，可是萦绕在降谷零脑海中的，却是——

    ……这样就把错揽到自己身上了，感觉好容易被骗啊，这孩子。

    降谷零还在想着，就听见齐木莉绪纳闷：「……降谷同学，你在笑什么？」

    她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吗？

    降谷零立刻掩住上扬的嘴，不洩漏半个字，故作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妳的肩膀是受伤了吗？」

    「啊，其实已经好啦！」莉绪并不揪着事情不放，她毫不费力地转转肩膀，动起来没有半点停顿。

    「之前在食堂不是提过我去了一个案件现场吗？就是那个时候弄受伤的，早就痊癒了，只是教官他们比较担心才会继续包起来。」

    「教官的担心很有道理，就算表面上看起来好了，说不定里面还没痊癒，内伤要是不养好的话很容易出现后遗症。」降谷零并不赞同：「妳带着伤怎么还敢训练？不会痛吗？」

    「不会呀，半点痛感都没有。只是擦伤而已，我心里有数。」

    擦伤哪需要包成这样？降谷零可不信她。犯人居然持有武器，还能从警察手中伤人，想必是场凶险的搏斗吧！

    这么想来，他的确不该把齐木当成小孩照顾。

    齐木从以前就有帮助警方破案的经验，面对嫌犯十分勇敢，即便受伤也不退缩害怕，回到警校后也瞧不出半点负面情绪的心理素质……齐木莉绪无疑是名很优秀的警察了。

    但这种不顾身体的行为还是不能鼓励的！

    降谷零正想着要说教时，齐木莉绪机敏地转移了话题。

    「我们得先去保健室，否则你的伤很快就会瘀青，明天被教官看到的话就惨啦。」

    齐木莉绪反拉住降谷零的手腕，把他往后门拉去。

    降谷零自知理亏，摸摸鼻子跟上。

    从后门可以通到教官的办公室，他们探头，确定巡警不在附近后，才踏出安全的视听活动室。

    对两位学霸而言，照着脑海中的地图摸黑前进并非难事，避开巡警，很快就到了保健室。

    他们得隐蔽行动，不能开灯，两人就着微弱的馀光顺利找到冰箱。降谷零自己拿了包冰块，莉绪不知道毛巾在哪里，便用随身携带的一次性擦手巾充当缓冲，避免冰块直接贴在皮肤上导致冻伤。

    她稍微把冰块简单包了一下，就往降谷零的脸上怼去。

    降谷零倒抽一口气。

    「光线这么差，真亏妳还看得清伤在哪里。」降谷零咬牙硬忍着疼。

    「我眼睛好。」齐木莉绪相当有自信，他们家三个孩子的视力都很好。她多看了几眼，问：「降谷同学刚刚是和谁打架啊？拳法真好，看起来是打自由搏击的。」

    「看得出来？」降谷零惊讶道。

    齐木莉绪眨眨眼睛，回：「猜的。」

    听见少女微微上扬的语调，降谷零莫名想起上次吃饭时，少女用崇拜的语气称讚起自己的事，他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可是唯一入学成绩高于齐木莉绪的同期，应该更成熟稳重，给优秀的小同学做好榜样才对。

    他都在齐木莉绪面前干了什么？

    不只让这位小同学看见自己过于幼稚的一面、还因不够谨慎而弄脏她的衬衫、现在又打架被抓，似乎怎么都配不上她的讚不绝口。

    嘶……齐木会不会幻灭了？

    不行不行。

    他之后得更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不过在那之前——

    「刚刚那是松田，我们……有些意见分歧。」降谷零清清喉咙，不动声色地抛出另一人的姓名。

    他这才不是拖别人下水……只是合理回答问题罢了！

    降谷零理直气壮地想着。

    齐木莉绪的好奇心果然被勾了起来，问：「和松田同学？什么事情需要动到拳头呀？」

    「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忆起来的降谷零也为方才的冲动感到懊恼，但他可不认为自己有错，将两人的冲突娓娓道来：

    「松田不知道为什么对警察充满成见，今天上课的时候不是问到警察应尽的职责吗？松田除了和教官顶嘴以外，下课后还一直对此冷嘲热讽……」

    「确实如此。」

    齐木莉绪回忆一下上课的情形，松田同学的确很踊跃，一直都在表达自己的意见，不过……

    「但是照理来说，松田同学讨厌警察的话，应该不会特地准备公务员考试……」

    「妳说得对，就是这样才奇怪。」

    两人就着这点谈论起来，他们三观接近，满口都是遇到共同想法的夥伴的惺惺相惜。他们将此作为一个讨论课题般分析起来，从松田的性格、发言、行动，以及口嫌体正直的各种矛盾行为全方位进行猜测与推论，最终得出结论——

    「我们目前已知的资料过少，这些想法都没有办法论证。」降谷零双手环胸，沉思着，「按照这个思路，松田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应该能从报纸之类的地方找到，到时候再跟现在的思路进行比对，幸运的话就能迎刃而解了。」

    「我同意，毕竟现在是个绿豆大小的小案子也会上新闻的年代。」莉绪跟着点头，歪着点脑袋瓜，提议道：「……不过没有必要对松田同学的过去追根究底，如果他愿意的话，说不定会自己开口说？」

    「说得也是。」降谷零附议。

    「那我们先来处理眼前的事。」她挪开冰块，顺带收走降谷零自己敷着手臂的冰，说：「好像消肿了点，等下贴个药布吧！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降谷零摇头失笑：「瘀青不会消得那么快……」

    「降谷同学不用担心，我有药呢！」齐木莉绪从口袋摸出药膏，信心满满地说：「这个给你，抹完睡一觉就行。」

    「……行吧，很谢谢妳。」

    降谷零看着齐木莉绪，有些懊恼……感觉又被关照了啊！齐木的每个帮助都恰到好处地让人拒绝不掉，也或许是看着那张诚恳的笑容，实在令人难以说出让她伤心的话。

    他无奈地低头打量药膏，忽然定住，睁圆了眼睛。

    这是……

    上头只用手写着「药膏」两个大字，翻面过后是一片空白，什么药品应有的成分以及说明一盖空白 —— 可疑得要命。

    即便他没有成为警察，也绝不会想放任这种三无产品流通市面，更不可能亲自使用。

    然而面前的女孩子却依旧笑脸盈盈，似乎早就料到他在想些什么，用那既天真又可爱的声音，甜甜地说着足以轰炸降谷零大脑的恶魔低语：

    「真的很有效果！就当作是被骗了用用看也没有损失，这可是就读英国剑桥大学的天才亲自参与研发的治疗良方，能针对伤口智能辨别不同程度的需求并进行紧急治疗，用过的教授都说好，就算断手断脚也能帮你有效癒合伤口，避免出血过多，还能暂缓牙痛。我相信降谷同学那么优秀的人肯定很识货！」

    降谷零被一通介绍输出，脑袋嗡嗡作响，嘴张了又合。

    他努力压下脑海中『小同学可能是老鼠会直销成员』、『她这是知法犯法』、『齐木该不会真的被人骗了』等等失礼的猜测，缓慢而僵硬地发问：「……齐木，原本的包装是被妳拆掉了吗？」

    「不是呀，原本没有包装的。」莉绪指着上头的字，十分诚实：「这是我写上去的，避免和牙膏弄混了。」

    降谷零：……妳的牙膏还是同一个工厂生产的啊！连包装都一样？！

    他竭尽全力把吐槽的话憋回去，又反复地翻看着药膏的外貌……这里灯光太暗了，找不到什么细节，还是回房间再查看看好了。

    也、也不能这么快就下定论，对吧？

    莉绪不晓得降谷零压根没相信自己，甚至还抱着要把药膏送去化验的念头，边收十着来过的痕迹边问：「对了，降谷同学知道松田同学的宿舍是哪个吗？他应该也需要处理吧。」

    「……不太清楚呢，他跟我不是同一层的。」

    「这样啊……」

    小同学看上去相信了，降谷零松了口气。

    松田，虽然你这个人很讨人厌，但这件事情是谁都不该去承受的。

    他能做到的只有这样了。

    两人各自分开。等莉绪回到女宿时，房间对面的门突然打开，一双彷彿饿狼般闪着饥渴的光芒的眼睛冒了出来。

    —— 是千岁早和子。

    「早和子同学，怎么了吗？」被吓一跳的齐木莉绪满头雾水。

    千岁早和子没有解释，只是做贼心虚地左右查看后，偷偷地把莉绪推进房门，顺带后脚勾了一把将门阖上。完成这一串动作后，她才一本正经地凑在莉绪耳边，在仅有他们的房间里说起悄悄话。

    「和我说说吧，我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

    千岁早和子像个法官，派头十足地抬起下巴，摆出架子。

    「莉绪啊莉绪，这时候装傻可就没意思了。从我房间这面窗户可以看到，刚才降谷零和松田阵平在下面打架，妳回来的时候撞见了吧！」

    「妳看见了呀。」莉绪立刻理解了她想问的，便解释：「准确来说，我到的时候已经打完了。而且打架又不是好事，有什么好说的……」

    「这妳就不懂了，莉绪。」千岁早和子在莉绪的床边坐下，接下来的台词可不能小声讲，不如说，她恨不得宣告给全世界听，振振有词：「有一种至死不渝的爱情，就是从拳头开始的！这就是在意啊！莉绪，他在意他！」

    「……是、是这样吗？」莉绪几乎要变成Ｑ版人偶，茫然地眨着豆豆眼，发出难以理解的声音。

    千岁早和子嘴角上扬，好似拐卖小红帽的大野狼，多出几分不可言喻的神采，「来，妳听我给妳慢慢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