飙完公鸭尖叫般的高音，在一片惨绝人寰的哀嚎中，松田心满意足地走下小舞台，脸上挂着不顾他人死活的笑容。

    而近距离听完全程的伊达航已然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的脸色惨白，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即将离体，用尽最后一丝力量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眼神凝重地指向松田，虚弱地道：「凶、凶手是……松田……」

    此情此景触动了萩原研二爱搞事的DNA，他果断抛下手机，从座位上一跃而起，立刻冲过去摇着伊达航的肩膀，故作悲痛欲绝地呐喊：「班长！班长您千万不能离开我们啊！！！」

    看着一秒入戏的戏精同期，松田无语至极。

    「喂喂，没那么夸张吧！」

    松田阵平对自身音痴程度毫无自觉，视线一转，锁定了仿佛灵魂出窍般表情呆滞的小同学，抬抬下巴，「齐木，妳来说！我唱得怎么样？」

    齐木莉绪呆呆地蠕动嘴唇，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颤。

    她感觉脑浆被轰炸了遍，完全组织不出言语，只好转头寻求帮助，「降谷同学、诸伏同学，你们能可以教我如何昧着良心说话吗？」

    她现在非常需要人生的前辈进行教学。

    「齐木，要是别的事就算了，唯有这个……我实在帮不上忙。」

    头脑极好的警校榜首说罢，还极损地咳了一声，捂着胸前不存在的警徽，一本正经宣示：「毕竟我好不容易考进警校，无法愧对警察的身分。」

    「喂喂，这话说的……我是干了什么犯罪行为吗？」

    「很遗憾，我也教不了呢。」诸伏景光也跟着轻轻叹气，露出几分歉意和遗憾的神情，语气诚恳，「松田你别问齐木了，唱得开心就好。」

    虽然诸伏景光这么说着，可他一副「别为难齐木了，看把孩子逼的」的隐台词早已在松田耳中无所遁形。

    松田阵平：……

    他人还站在这里呢，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哄他开心吗？ ！

    松田冷笑一声，左右开弓勾住降谷和诸伏的脖子，阴恻恻地道：「来来来，你们几个都给老子把麦克风拿稳了！让我听听你们唱得能有多好！」

    「行啊，要开评分比一场吗？」降谷零挑眉，没怎么犹豫便接下了松田的挑衅。

    「虽然音程评分不是我擅长的范围……」诸伏景光不怒不恼，而是无奈地笑了笑，「不过要比的话，确实让系统判断会更好。」

    「行啊。」松田指高气昂，「看我和萩把你们杀得片甲不留。」

    松田没有夸大厥词。

    萩原研二无疑是全场最会唱歌的人。

    站在小舞台上，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甚至自恋地惋惜起其他女警没有一起续摊，浪费了他这一身无处安放的魅力。

    虽然松田的唱功一言难尽，但作为和麦霸萩原从小玩到大的竹马，松田阵平的歌曲库存还是挺多的，大家无论点什么歌，他都能跟着唱上几句，硬生生带跑了别人的调。

    齐木莉绪会唱的歌不多，伊达航居然帮莉绪点了一首只在小学低年级听过的体操歌，并信誓旦旦地表示全日本就没有不会唱的人，完全没察觉自己的行为虽杀伤性不高、污辱性却极强。

    莉绪震惊无比，在歌曲开始时手忙脚乱地握住麦克风，视死如归般用力闭眼，熟悉的歌词脱口而出——

    ……是的，她确实会唱。

    而且她会的歌太少了，还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一曲结束，几个幼稚的大男人笑得快在地上打滚。莉绪经历了这一切，说什么也不肯再拿麦克风了，率先退下小舞台，连摇铃鼓、敲响板的心情都没有。

    自尊有点受损，需要冷静一下，给自己回个血。

    呜，连茶喝起来都有苦味了。

    ＊

    等到又一轮歌唱开始，诸伏景光第二个脱离了闹哄哄的舞台，一下子就注意到莉绪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神情却有种形容不出的迷茫，与平时的她大相径庭。

    「齐木？」

    他忽然察觉到什么，有些不确定地往前走近一步，在小同学面前停了下来。

    「失礼了。」

    坐在椅子上的齐木莉绪没有动，乖乖地由著青年拉近距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扶上了自己的额头。

    脸有些烫，且反应迟钝。

    诸伏景光心下了然，「妳喝醉了，齐木。」

    齐木是一杯倒。

    真是适合她的弱点。要是被萩原和松田注意到了，大概又会被逗弄着捉弄一番吧。

    「原来如此。但我的状态没问题。」小同学稍稍垂着头，很温顺地说着，她的眼睛里甚至有那么一点微妙的骄傲。

    莉绪脸颊通红，但她自觉没有说错话。眼前没有奇怪的幻影，脑海里也没有奇奇怪怪的想法，意识清醒且理智完整，甚至没有感觉到多少晕眩感，所以的确还可以。

    诸伏景光却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躲过了居酒屋，却在KTV意外栽跟头。

    「要出去吹吹风吗？」他提议。

    莉绪顿了好几秒钟才点头。

    「走吧，我陪妳。」

    「我可以自己来，不需要人陪。」莉绪慢吞吞地转了过来，声音有些含糊，但语气依然冷静。

    或许是酒精削弱了更加理性的一面，莉绪的脑袋像是被糊上了层薄薄的泥浆，让她暂时放弃思考，整个人窝在沙发里。

    诸伏景光看着她略微摇晃的身影，心中浮现出一丝担忧，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她。

    没想到，小同学的目光锁定在青年朝她伸出的手上，稍稍打量过后，她微歪脑袋，确认好角度，轻轻地将下巴放在青年的手掌心，咯咯笑了几声，「我喝酒了。」

    像是想到什么，她笃定地补充：「因为我是大人。」

    大人才可以喝酒！

    若放在平时，这般孩子气的言论肯定能令她的同期生们嘴角失守，不过此刻诸伏景光的脑袋刚收到视觉感官的冲击，错愕地眨着眼，无法立刻作出反应。

    小同学乖巧地将自己送了上来，诸伏景光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女孩子柔软的脖颈，温热的触感令诸伏景光下意识手指蜷缩了一下，却感觉到对方轻微颤抖。

    她怕痒。

    几乎是捧着少女的头，陌生温度沁入掌心，那双湿漉漉的双眸倒映出他的身影，笑着用清甜的嗓音道出天真的话语。

    景光：……

    景光：…………

    好像在什么萌宠影片里见过类似的场景。

    他从乱成一团毛线球般的思绪中发现了点既视感，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在这之前，他其实并未想过小同学会主动接近自己，更别提乖巧地靠在他的手掌上。

    说实话，在今天以前，他一直以为小同学不喜欢自己——或者说，不像其他人这么亲近。

    初次见面时或许是吓到她了，有时候，诸伏景光甚至会在小同学身上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僵硬与瑟缩。

    诸伏景光眸光微沉，见小同学缓缓眨眨眼睛，眼皮越来越重，颇有要直接依着同期睡着的架势，诸伏景光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温声劝道：「……坐好。」

    闻言，莉绪乖巧地坐直了身体，发出简短地「唔」作为回覆。

    诸伏景光飞快收回了手。

    他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感觉。心中有些无奈，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境……或许是酒精的缘故，耳朵好像在发热。但比起自己的状况，他更在意面前的人。

    猫眼青年垂眸，睫毛洒下一片阴影，令人瞧不清现在的眼神，只闻他微不可察地低喃：「以后都不能让妳碰酒了。」

    才一杯，真的让她喝茫了。

    萩原正拉着伊达班长在台上高歌，热热闹闹的，角落隐蔽的动静没能引起几人的注意。

    深吸一口气，诸伏景光才复述方才的问题。

    「齐木，出去吹吹风吧？」

    她很需要清醒一下。

    「不用，我可以自己来。」

    小同学答得干脆无比。

    嘴上说着可以自己来的她，讲完话后就停在原地，像是脑袋当机般，忽然就忘记如何动弹。

    景光有点担心她会不会就这样连呼吸都忘了。

    基于齐木莉绪刚才认真地拒绝了自己的帮助，诸伏景光决定换一种方法再问。

    「那……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妳帮我一个忙？」

    提出这个要求时，诸伏景光其实是为了转移话题，毕竟他也不能眼睁睁旁观醉茫茫的齐木莉绪在这儿呆坐。

    且不说包厢环境本来就让人容易不清醒，光是桌上这些同期们开的啤酒，就足够让人担心会不会又被误喝了。

    老实说，和其他几人比较起来，诸伏景光自认齐木莉绪跟他的交情没有那么好，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开这个口有点烫嘴，正在努力想着要用什么理由说服她时— —

    「可以呀，交给我吧。」

    齐木莉绪点点头，没怎么思考就已经缓缓站了起来，还带着点水气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诸伏景光。

    「不过需要我帮忙做什么？现在力气有点难发挥出来，可能没办法做训练。」

    青年海蓝色的眸子里有些意外的受宠若惊。

    还真的有用啊。

    诸伏景光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帮我出去走走，让我清醒一下。」

    他用着几乎是哄骗小孩的语气，俯下身握住莉绪的手腕，一手扶着背部，引对方站了起来。幸好莉绪只是有点恍神，不至于走路摇摇晃晃。

    ……

    和其他人打了一声招呼后，诸伏景光就把人带出包厢。

    关上门的瞬间，震耳欲聋的音乐与歌声都远离了两人的世界，模糊不清。

    齐木莉绪看起来没怎么思考的样子。

    而当诸伏景光把她带出包厢，见她呆呆的被拉着往左就往左、往右就往右，乖得不行，才确定她是真的没有在动脑。

    或许连自己身处何方都想不起来。

    他仔仔细细地帮小同学把外套拉链拉好，就注意到领子有点翻起来，下意识理了理，目光又落到她后颈处夹在衣服和皮肤间的发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注意维持着不触碰到小同学的距离，伸手将发丝轻轻勾出。

    发呆的小同学眨眨眼睛。

    她努力地运作着仿佛失去动力的脑袋，恍神片刻后，才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她的好弟弟齐木空助。

    而是诸伏景光。

    她的思绪开始胡乱发散。

    慢慢地，她终于想起了这位温柔照顾着自己的人的身份。

    「诸伏同学……你……什么……」

    莉绪的声音很小，诸伏景光不得不稍微弯下腰去听，「什么？」

    她却没有再重复，而是双手掏着口袋，抓了一把东西塞到景光怀里。

    景光下意识伸手去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堆独立包装的古早味蜜饯糖。

    像是小时候，杂货店的婆婆会送给他和zero的那种糖。

    「给你糖果。」

    「吃甜甜，就不会难过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同学便已经强硬地捉住他的手。

    他们二人的手掌大小有区别，这么一对比更显得景光的手大，小同学得用上第二只手才能成功让青年把手握成拳，完整地捉住每一颗糖，不让糖有滑落的余地。

    见青年牢牢握好了自己给的东西，喝醉后变得格外霸道的小同学边满意地点着脑袋，边勾起唇角，露出灿烂的笑容。

    诸伏景光不确定这是今天第几次被小同学的行为弄得说不出话来。

    他垂眸注视手掌，在糖果中有一个格格不入的物件。

    「这个是……？」

    深蓝色的御守上，缝着一个他读不出来的汉字，有点像是毛笔字，并在角落缝上几片樱花瓣点缀。摸起来是缎面材质，稍微有点厚度，里头可能放了点棉花，触感不错。

    女孩子会喜欢御守这类的物品并不奇怪，但是这个配色和设计，不太符合女性会配戴的样式。

    诸伏景光若有所觉，却不肯定。

    莉绪盯着御守好半晌，才喃喃道：「帮助睡眠的。有了这个，诸伏同学就可以睡好觉了。」

    她抬起头，目光望向诸伏景光身后的虚空，声音放得极轻，「你看，睡着了。」

    不会再打扰了。

    「嗯，睡着了。」

    诸伏景光跟着附和，弯起眼眉，只以为她在说醉话。

    但是莉绪的话还未完。

    她似是有哪里不满，整个人忽然变得垂头丧气，像只淋湿的小宠物，整个人连同头发都跟着搭拉。

    「我不知道诸伏同学为什么难过……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笑一笑，总能过去的……」

    「看着你难过，我也难过了……」

    诸伏景光不理解小同学的脑回路，顿时哭笑不得，无奈地哄着小同学：「我没有难过啊。今天跟大家出来走走，不是都挺开心的吗？」

    小同学却摇头，低声道：「昨天我看见诸伏同学的表情了。」

    「……我的表情？」

    诸伏景光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昨天在资料库……当时诸伏景光在寻找儿时凶杀案的线索，精神状况不佳。

    齐木莉绪他们进来前，景光其实已经注意到外面有人了，与她的对视理应只是开门当下短暂的一个瞬间，甚至没有交谈，诸伏景光便自行调整好情绪。

    没想到会被齐木莉绪记住。

    莉绪抬眸看向他，仔仔细细地打量过后，面露困惑：「今天不难过了吗？」

    他的心好像被一根羽毛轻轻地拂了一下。

    不自觉放缓了呼吸。

    「……嗯，今天不难过了。」

    「谢谢妳啊，齐木。」

    ＊

    打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冷风将剩余的酒气带离。

    或许是因为不久前还拿着酒杯，青年的手微冰。被碰上额头时，莉绪吓了一跳，眼睛睁得圆圆的，脑袋中的混沌终于退散许多。

    「……诸伏同学？」

    「没发烧就好，要去洗个脸吗？」

    莉绪眨眨眼睛，有点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点头。冷气让她反射性缩了缩脖子，手也躲进袖子里，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

    等她反应过来这是借来的外套时，外套已经被她这一系列举止给弄皱了。

    莉绪：……

    「我、我会烫的。」对上诸伏景光的目光，莉绪有点儿心虚，「洗好后还你……」

    「好。」诸伏景光只是笑了笑，应了下来。

    被带着往前走的时候，齐木莉绪的意识逐渐清明，低头瞥了一眼被握住的手腕。

    她去洗了把脸。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感觉到不太舒服。这不是出于身体状况，而是因为环境，和起初踏入KTV的明亮感不同，洗手间的灯泡不算明亮，墙壁磁砖亦给人一种黏呼呼的不适感……

    不对，不是磁砖的问题。

    齐木莉绪关上水龙头，深吸一口气。

    她经常能听见鬼魂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或者对话，因此莉绪对声音其实并不敏锐。

    但是当她将全身的注意力放在耳朵，静下来仔细凝听时，她并非不捉不到那细微的、几乎要溶于空气的异样。

    比水滴声要来得规律。

    比脚步声要来得俐落。

    齐木莉绪转过头，顺着声音来到杂物间，一种直觉让她抬起了头，踩上水桶，掀开了天花板。

    红色的光点在黑暗中闪烁。

    ——是一颗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