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再次恢复神智时,杜若晴发觉自己正处在一片难以名状的虚空之中,四周是前所未有的空旷,无形的气流时来时往,杜若晴被这些横冲直撞的气流撞得东倒西歪,似乎在这个无声的空间中,她才是唯一的那个异类。刚刚出现在这里时,此处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地流转着,就像是修仙之人的真气在体内不断地周转,或许是杜若晴这个外来者的闯入,让流转不息的真气在触碰到杜若晴的那一刻猛然分开,固定的轨迹逐渐分叉为多条,顺畅的气流在逼仄地通行中变得滞涩,由头顶灌入的真气失控般横冲直撞起来,过不多久,好似是察觉到混乱的源头,那无形无色,触感微凉的真气忽的对准了杜若晴,宛若生人一般向虚空中央这个不速之客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咚咚,咚咚,耳畔突然响起了重物敲击的声音,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对于杜若晴来说似乎有些遥远,又有些熟悉,这种旁敲侧击般的震感搅得杜若晴浑身都不太自在。

    千霆还在月澄手上,而这方虚境似乎被人用某种法术隔绝起来,杜若晴试着召唤了好几次千霆,最终都没有任何反应,只好徒手抵挡那些软绵绵的气流,放出的灵力一旦触碰到迎面冲来的气流便如冰雪消融一般融入那股仿佛有着无限魔力的引流,被它们团团围住的感觉就像是陷入了一片专为她而生的沼泽,释放出的所有攻击都被那透明的外壁逐一消解,杜若晴深陷其中,逐渐不得动弹,似乎这片透明的沼泽正在慢慢吞噬着她——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沉闷而隐秘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她的脑袋,平稳而有力的搏动一声又一声,似是在抚慰着杜若晴不安的心灵,如泡沫般绵弹的气息像是钻过了真气的包围圈,如早春的细雨一般慢慢渗入杜若晴裸露的肌肤。

    咚咚,咚咚咚,砰砰,砰砰,砰砰。

    隐秘的搏动像是突然放大了千百倍一般,杜若晴的全身被那如波浪般起伏的涌动占据,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这道充满了力量感的声音,她就像是独坐扁舟的游子,漫无目的地在海上漂泊,而底下便是惊涛骇浪,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吞噬——

    沉寂了许多年的胸腔忽然有了反应,杜若晴下意识放出灵力去探查,却忽然不可避免地意识到,那里早已是空荡荡一片。

    原来,这道让她的灵魂也为之颤动的回响,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杜若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居然早已忘记了心跳的感觉。

    双手慢慢汇聚起灵力,杜若晴将纤长的手臂抵在由真气围成的外壁上,就在这时,原本无坚不摧的外壁忽然多出了一块缺口,仿佛是那些真气避之不及的力量,杜若晴顺着这缺口迅速抽身,心脏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她猛地抬起了头,眼前是一片迷幻的虚空,袅袅的真气如同欢快的游鱼一般在这片甘泉一般清澈的虚空中畅游,随着上空那道有力的搏动。

    砰砰,砰砰,砰砰。

    未有一丝迟疑,杜若晴维持着原先的那个姿势,一路向上游去,直到她的视线完全被面前的道白光覆盖,再也辨认不出任何悦动的气息。

    ......

    “你是谁?”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这道声音里既有男人的声音,又有女人的声音,就像是两个人同时开了口,而且他们的声音居然出奇地保持一致。

    来不及做出判断,杜若晴便反问道:“你又是谁?”

    “吾乃冰族王室。”那道声音冷冷道,毫无任何起伏的声线里仿佛蕴藏着来自远古的威严。

    没过多久,那道神奇的声音再次在杜若晴脑中响起,这次她明显感受到的是一道低沉的男声,这道男声虽然抽离了一切喜悲,杜若晴还是能立马辨认出那道声音的所属:

    “天神之脉,岂容凡胎亵渎。”

    那道声音似乎是星复的,又似乎不再是他,杜若晴听到那句话后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是听到了某种未曾料想的语气,或许杜若晴所处的地方,正是星复的神髓深处,辞朔手中的幻并未让她见到星复本人,反而是将她的神识拉入了这么一个难以形容的虚幻空间。听闻天神的神髓凝聚着他们身为神族最为隐秘,最为强大的力量,这份可怕的力量随着他们心底最为深沉的秘密一起尘封在血脉之中,自古以来便是神族不可碰触的禁忌。若是这份力量有朝一日得以觉醒,这个天神或许会变成这四海八荒最为强大的存在,与此同时,伴随着这份力量觉醒的还有他们心底藏得最深的执念,或许有的神在坐拥强力的同时,却要忍受由这潜藏了千万年的执念滋生出的心魔,一念神魔,一念苍生,或许这是天神迈向巅峰的开始,也是一位神族后裔走向堕落的开端。

    或许,辞朔将她拉入这么一个可怕而神秘的意识空间,就是想让她唤醒星复身上最为古老的血脉,同时也是他的神髓中最为可怕的那道封印!

    不要....... 杜若晴在意识中疯狂地反抗,拼尽全力想要找到这道幻术的缺口,对方似乎是感应到了杜若晴奋力的挣扎,令人窒息不已的压迫感再次涌了上来,这次开口的是那道女声,对方似乎是一名年轻的女子,杜若晴却从这高昂的音调中听出了难以压制的痛苦和疯狂:

    “孩子,你就这样贸然闯入我的世界,莫非没有想过自己将会经历些什么吗?”

    我不是自愿的。杜若晴如是答道,周身的力量似乎在慢慢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失。

    “你在说谎,”那道女声疯狂地大喊起来,随之又立马切换成了星复冷漠的声音:“妄图唤醒这份力量之人,都会受到惩罚。”

    “我要让你和我一起坠入痛苦的深渊!”

    “这是天的旨意。”

    ......

    恍惚间,一缕白色烟气钻进杜若晴的左眼,刺骨的深寒猛烈地刺痛着神经,巨大的恐惧霎那间便将杜若晴包裹了起来,杜若晴开始抑制不住地发起了抖,似乎对方企图灌输给她的记忆是她难以承受的,尽管如此,意识还是控制不住地涣散了开去,浑身上下似乎都被那道无名的身影牢牢控制住,在这个时候,杜若晴完全没有反抗的机会,最后只能不可避免地滑入了某道记忆的深处......

    再次睁开双眼时,杜若晴发觉自己站在某座雪山的山头,纷纷扬扬的大雪几乎遮盖了她的全部视线,只能依稀辨认出远处皑皑的群山,天色湛蓝,偶尔有一两只飞鸟从天边掠过,对面的那座雪山比自己脚下的这座还要高出许多,终年不化的积雪为这座皎皎的神山披上纯白的外袍,周身萦绕着的层层彩云宛若九天神女一般在半山腰处轻柔地舞动着,杜若晴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山,亦从未感受过如此浩大的雪,似乎只是在这里静静地站着,对面那座圣洁到极致的山便会自动为她抚平一切忧愁。

    可是,望着这道沉静的背影,杜若晴却莫名感到悲伤,飘扬的大雪是神山默默落下的眼泪,每一片雪花都藏着一抹浓到化不开的哀愁,每次伸出手接住它们的时候,手心的这抹冰凉便迅速消融,最后融入自己的骨血。

    身旁一名白衣女子静立在风雪中,那名女子身形修长纤细,如扶风弱柳般在飘摇的雪花中伫立着,杜若晴抬起头,只能依稀望见她消瘦的侧脸,大片大片的雪花尽数落在披风上。沉默半晌,那女子突然抓起自己的手,杜若晴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只是附在某个人身上,无法开口,只能感受,感受这片寂静的群山,感受这场汹涌的大雪。

    “我们回去吧。”那女子忽然开了口,如雪花般纯净的声音不知怎的就让杜若晴忽然想起了方才那道古怪的女声,或许是生活在回忆里,这里的一切都有些模糊,就连那人的声音也是,模糊到只剩起伏的声线,和话里的句音。

    这具身体的主人似乎是迟疑了一会儿,之后才随着那女子的背影下了山,到了山脚,华美的鸾车早已备好,旁边还站着两位衣袂飘飘的出尘仙子,其中一名仙子面带浅笑,为女子和这具身体的主人拉开珠帘,道:“夫人,少君,请。”

    那女子蓦然回过头来,低头痴痴地望着自己,直到这一刻,杜若晴才终于看清她的脸庞:那女子看着十分年轻,面容却已如枯骨一般憔悴,似乎是生了很重的病,如画的眉眼早已黯淡了下去,只有在望见这个孩童的那一刻才隐隐透出点光,纤细的鼻梁上沾染了大片的雪花,浅淡的薄唇毫无一丝血色,却朝着自己勉强挤出了一抹笑,白到几近透明的脸庞慢慢地凑近自己的脸,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展开双臂环上她细长的脖颈,那女子将自己抱了起来,在另一位仙子的搀扶下上了车,未过多久,车外的青鸟忽然发出几道长鸣,而后,身旁的一切都慢慢变成的渺小的一点。

    杜若晴望着这张被病魔折磨得不轻的脸,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人,那名女子亦是一身白衣,翩然立在茫茫雪原中起舞。紧闭的双眼,淡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薄唇,秀丽的长眉间是浓郁的哀伤......两张同样纯净的脸庞慢慢交叠起来。

    身边这人,竟是星复的母亲!

    这时的她看着比画像上的模样还要憔悴许多,秀丽的眉眼间已然失去了任何反抗的意图,杜若晴不禁在心下叹惋,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绝世佳人,不久之后恐怕便要撒手人寰。

    如此看来,这名女子怀里的孩童,便是幼时的星复了。

    星复忽然在母亲的怀里挣扎了一下,那女子便将星复抱到了窗边,隔着叮当作响的彩帘,杜若晴只能望见那座巍峨神圣的雪山,雪山此刻的面容却与方才的那副样子截然不同,山巅的深雪此刻已然尽数融化,污浊的黑气在宁静的半空之上不断盘旋,这块宁静的圣地像是刚刚经历过了某场惊天动地的屠杀与洗劫,映入眼帘的惟有岩石的残骸。

    这,应该就是冰族覆灭后的场景了。

    那女子的怀抱突然锁紧了几分,杜若晴顿时感觉浑身有些不太自在,一转头,又对上了一双悲伤的眼。

    “没什么好看的,阿复还是好好睡觉吧。”

    语罢,星复的眼皮便重重咂了几下,似乎真的被说困了,小小的脑袋靠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杜若晴眼前的世界又一次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第二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杜若晴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好几层被子,浑身却被寒气包围。那人低头望了一眼,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一双小小的手紧握着,那双手是如此柔软,又是如此温暖,好像杜若晴也感受到了那人心底缓缓升起的暖意。一个漆黑的小脑袋枕着杜若晴身上的被子,感受到动静后便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那个孩子眉眼漆黑,生得甚是漂亮,红润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显然便是星复幼时的样子。或许是见到了床上这人的病容,小星复默默垂下了眼睛,似乎还掉了几颗眼泪:

    “娘亲。”稚嫩的声音在杜若晴耳边响起,那一瞬间她竟有些动容。

    那女子闻言摸了摸他的头,笑道:“阿复不用担心,娘亲没事的。”

    “阿复,娘亲刚醒,还需要休息,纤云姐姐带你出去玩好不好?”一道低沉的男声从门外响起,下一刻,一张年轻的面容出现在杜若晴眼前,那男子身材颀长健硕,姿态沉稳又富有威严,深邃的眉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醇厚的声音令人如沐春风,面前这位天神想必就是星复的父亲解枫,生前亦是天界赫赫有名的战神。

    “你怎么来了?”那女子语气里似乎带了些不耐烦,好像并不为丈夫应时的关心感到一丝喜悦。

    解枫只是无奈一笑,亲眼目送着星复离开这个房间。

    “阿诺,别闹了,上次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我保证我以后都不会惹你生气了。”

    那位名为阿诺的女子半晌都没有说话,反而还将身子翻了过去,只用背影对着那个甘愿为她放低姿态的男人。

    “阿诺......”

    "别这样叫我,我听着心烦,你回你的修炼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练功哪里有你重要......罢了,医官说你还是不肯吃药,这怎么行,再这样拖下去,你那副身板如何受得住?”

    "我的事不用你管,就算我病死了,也与你无关。"

    “你......”解枫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又开口道:“你若是死了,那阿复怎么办?”

    阿诺似是咬了咬牙,而后接着说道:“他是战神之子,你们天界的人捧他还来不及,根本不需要我这个母亲。”

    “又在说些气话。”

    “若是不想让我气你,你就快快离开这里,免得事后又埋怨我打搅你修炼。”

    对方忽然安静了下来,似是在忍耐着些什么,阿诺干脆闭上了双眼,再也不想去听对方的动作,杜若晴眼前的世界再次陷入黑暗,不知过了多久,背后忽的传来一阵"砰"的声响,似乎是那个上神离开的声音,直到身边的一切都彻底安静了下来,阿诺才再次睁开了眼睛。

    据说那解枫上神是个练武的奇才,平日里不是在修炼场钻研新的招式就是在下界历练,素来便有“武痴”的称号,听说他曾为了创出一套新的心法在修炼场闭关了好几年,不管是谁都叫他不出来,待到他出关的时候,魔族势力已经蠢蠢欲动,那时的他就是用这套自创的心法在战场上大杀四方,一举击退魔族残部,便也就此得了“战神”的称号,在当时的上天庭可谓是风头无两。

    后来这位上神娶了亲,又因三界战事增加,这位练功奇才闭关的频率方才没有从前那么频繁,之后有关他的故事都是些作战时发生的奇闻轶事,在这如流水般的三界流转了许多年,多年以来,这位解枫上神在四海之内一直维持着较为神秘的形象,除了钻研功法和打胜仗,三界的百姓似乎也不太清楚他还做了些什么,这位上神在上天庭的话题度也一直处在一个不温不火的状态,似乎关于他的一切,大家真的没有什么可挖掘的。

    或许,唯一有点嚼头的地方,便是他的情感生活吧,解枫在风头正盛时娶了冰族最小的公主,随后便立刻沉寂了下去,没过多少年,冰族的那位公主便为他诞下一子,同样也没过多少年,这位公主的母族便被当时心有不甘的魔王杀了个干净,这位公主也因悲痛过度而一病不起,几年后便去世了。后来这位上神似是受了不小的打击,颓废了好一段时间,整日里除了教自己的那个幼子练功便是将自己关在房里闭门不出。后来那位幼子懂事了些,这位上神便将他托付给了当时的华宸帝君教养,自己则去了下界镇守,一直到他战死异乡2。

    解枫上神的结局,似也是天界众多武神的结局中较为常见的一种了。

    不过,三界之内关于冰族的这位公主的传闻却甚少,似乎她自从嫁给解枫上神之后便慢慢过起了相夫教子的生活。从方才她与旁人的互动看来,这位公主似乎与自己的丈夫之间存在着某种隔阂,她在天界的生活看起来也并没有传闻中那么美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方才那道疯狂的女声应该就是这位女子的声音,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才让她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呢?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这位亡故已久的冰族公主竟会出现在星复的神髓中呢?星复和阿诺的记忆仿佛如共生兽一般深深地交织在一起,或许在他们二人的意识里,有一段共同的经历一直令他们深深痛苦着,这段惨痛的回忆不堪回首,只能被压制在神识的最深处,常年日久,日积月累,最后成为一道解不开,化不去的执念。

    所以,那道声音反复强调的“深渊”,指的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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