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见到气喘吁吁冲进来的人后，蓝若惊讶地叫了一声，神色转而带上几分不自然的心虚，她那双丹凤眼快速地眨了两下，嘴角扯出个讨好的笑。
“您怎么来了......”
“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龙伯没好气地睨着她，随后大摇其头，连连摆手，“出去出去，别在这碍眼！”
蓝若撇了撇嘴，不敢讨价还价，瞅了一眼长昀后，便招呼着一众侍女磨磨唧唧地退下了。
岁穗站起身，看着关上门后，快步走进来的老者。
他身量中等，形容并不瘦弱，白发宛如结霜，额头皱纹纵横，脸色也带着肉眼可见的疲惫，可那一双眼，倒是十分有神。
完全不是一双盲眼。
岁穗视线不由扫向身旁的长昀，便见他本就茫然的神情更添几分不解。
“无尽海玄龙族族长蓝沧，见过神君殿下。”
蓝沧，也就是龙伯，低着张脸，双手拢在身前，朝岁穗恭敬地施了一礼。
岁穗略一颔首，勉强理清了目前的局面。
收留了长昀十年的龙伯，其实是玄龙族的族长。
他名叫蓝沧，眼不盲。
他还有个女儿，叫蓝若。
不过这些，长昀似乎都一无所知。
“玄龙族，族长？”长昀将锁链收回掌心，垂眸盯着前方熟悉而陌生的龙伯，语调有一种被欺骗的复杂，“您这双眼，不是瞎的？”
这叫什么话？
蓝沧心中才生出一点点的愧疚，顿时烟消云散。他嘴角轻扯，眯着眼时，眼尾便拉出两道深深的褶皱。
“我几时说过我瞎？”
“我不过那几年，眼受了伤，不能视物罢了，啊......你便觉得我瞎啦？”
长昀仔细一想，发现确实是自己没问过，便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然后就被龙伯凭空挥出的珊瑚杖抵了一下。
蓝沧拄着拐，面带嫌弃地斜他一眼，“你也给我出去，别偷听我和神君殿下讲话！”
长昀不想走，他莫名失去意识，才醒来没多久，便碰上这些变故，都没来得及和神君说上话，“有什么事，你等等再说。”
“？”
蓝沧盯着他，被这话气得，难以置信地吐了两口气，白眼一翻，便不由分说地将人丢了出去。
被丢到门外的长昀皱着眉，正要破开龙伯的禁制，便听到耳边传来龙伯幽幽的、低哑的声音——
“嘿，你要想让神君看看你有多不听话，你就来！”
“......”
长昀悬在半空的手指顿了顿，脸色不太好看。
百无聊赖坐在栏杆上的蓝若见状，高兴地凑了过来，语调悠悠地劝道：“小长昀，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的脾气，咱们安心待在外头就好啦！”
说着便伸手想去拍他的肩。
可长昀侧了下身子，奇怪而冷漠地看向她：“我不认识你。”
“都怪父亲不许我接近你，不过他教你修炼时，我也常常跟着去偷看呢。”蓝若笑眯眯地歪着头，神色带着几分满意，“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我们这不就算认识了嘛！”
海族是个十分以貌取人的种族。
蓝若自己就生得异常美艳，也见惯了旁的海族对她献殷勤，还是头一回被如此冷落。
她有些受伤，但想想长昀向来都是这个样子，便又看开了。
蓝若觉得，自己身边正好缺一个这样的冷脸郎君。
“我们同在无尽海中，又一起跟着父亲修炼，也算是青梅竹马啦！”
蓝若跳到长昀面前的阶梯上，迫使他看着自己，虽然依旧是那样毫无感情的目光，但她并不介意。
“我才从人间学来这个词，里头那位问时，我就是这么说的。”
“是不是很贴切？”
蓝若一双眼亮闪闪的，可她看见对面的男子蹙了蹙眉，危险地看了过来。
“你对她说，你和我青梅竹马？”
被拦在门外，长昀的心情本就不太好，听完蓝若的话后，更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横在心头，“我劝你，闭嘴。”
他有些忍不住想进去，将神君带出来了。
蓝若纳闷地挑了挑眉，本不打算再开口了，可她又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蓝若一拍手掌，指着门内，“方才你昏迷的时候，里面那位为了带你离开龙渊，撞碎了许多座山。”
蓝若捧着脸，神色有些发愁，“也不知有没有波及到龙渊里的龙蛋......你说，父亲会不会因此大发雷霆啊？”
龙渊中的龙蛋，是玄龙一族的未来。
以龙伯的性子，谁动了龙蛋，他怕是要和那人拼命。
“龙伯知道了么？”长昀皱眉问道。
蓝若摇了摇头：“大约还不知道呢......”
长昀不想再听她说话，转头朝龙渊跃去。
*
外面的一切，岁穗一概不知。
她看着面前谦卑而恭谨的蓝沧，平淡地开口：“龙伯养育了长昀。”
“不敢，殿下唤我蓝沧便可。”蓝沧微伏着身躯，笑着说道。
岁穗能看出，这位玄龙族族长身上藏着不少秘密，而那些秘密，或许连长昀自己都从未了解过。
她不是个喜欢绕弯的性子，蓝沧一言不发地站在这里，又把旁人都支走，这架势，像是生怕她不问一样。
“长昀这个名字，从何而来？”
岁穗坐在软椅里，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但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兴致缺缺。
她单纯的，不喜欢这种，需要从别人口中知道自己来历的感觉。
不管是对她，还是对长昀。
蓝沧垂着头，没有与她对视，隔了许久，才答道：“来自一位神君。”
岁穗视线落在蓝沧身上片刻，又看向紧闭的殿门，仿佛能透过那扇门，看到等候在外面的那个身影。
“他多大了？”
“和殿下一样。”
这一回，蓝沧答得很快，也终于抬起了头，脸上皱纹堆出一个和善的笑，那样的神情，就像是在说着自家的小辈。
实际却不是。
岁穗转而注视起蓝沧的双眼，“他到底是什么？”
突然转变的话锋让蓝沧愣了一愣，他眼角笑意微落，花白的胡须抖动几下，慢吞吞地反问道：“可是殿下治好了长昀的心疾？”
蓝沧对此丝毫不意外，他甚至不需要岁穗回答，就能接着说下去：“那殿下应当清楚，他是什么。”
岁穗很平淡地弯了下唇，目光懒散地垂落时，几乎看不出笑意，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这种，既想说，又不想说的态度，让岁穗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天道也同样横在这位玄龙族族长的头上。
但她忽然没什么心情再问了。
她更想看看长昀在做什么，玄龙族的蓝若姑娘似乎也在外面，她方才听见，他们两个在说话。
何况，就这些问题，并没有将长昀支走的必要。
更应该知道这些的，是长昀，而不是她。
如果蓝沧心中有什么别的想法，那么，至少此刻，他还不够有诚意。
面前的女子突然起身，令蓝沧有些措手不及，他感受到了，她对自己含糊其辞的不满。
蓝沧其实听说过这位神君很久了。
但也仅限于听说。
就连那位，提起她时，也只说她十分“不一样”。
她模样生得极好，尤其是眉眼，像霜雪一般，不染凡尘，清澈至极。
眼尾微微往下撇时，又显得清冷无情，拒人千里。
蓝沧本以为她会对长昀好奇，会多问几句，却也没有。
虽说他有心遮掩，但人要是好奇，自然会追问吧？
蓝沧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生性多情的龙族，情史自然相当丰富。
长昀在意这位神君，就差写在脸上了。
而这位神君，虽将情绪隐藏得很好，但先前泄露出的担忧也绝不是假的。
可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蓝沧顿时觉得有些难办，他已不太能把控局面，先前的谋划与设想也都得一并推翻。
“他是一件礼物，殿下。”
眼看着神君就要离去了，蓝沧突然出声，语调带着几分足以引人探究的迟疑。
岁穗的脚步果然因为这句话停顿了一瞬，她觉得自己似乎没听明白，转过头，疑惑地看向蓝沧，
“礼物？”
蓝沧心中一喜，面上却分毫不显，只对着她点了点头，试探般地问了句：“殿下......可要收下他？”
“什么意思？”岁穗皱起了眉。
“长昀看起来十分喜欢殿下。”
水晶搭建的宫殿地面上，有浅浅的光芒划过，蓝沧就盯着那道移动的光线，趁那位无暇他顾之际，心一横，胆一壮，缓慢而坚定地开口道，
“若殿下也对他有意，他便是送给殿下的礼物。”
“若殿下对他无意，便将他就此留在无尽海吧。”
岁穗只觉得荒谬。
长昀又不是什么物件。
可也许是“喜欢”这个词让她冷静了下来，岁穗开始认真审视起眼前这位老者。
“若我打算将他留在无尽海呢？”
岁穗立在门边，语调很淡，水晶格栅透出的莹润浮光笼罩在她身上，显得整个人如同清霜一般，无法触及。
他会死的。
但蓝沧必然不能这么说，他沉吟片刻，忖度着开口：“未免这孩子太过伤怀，我会为他在海族中寻一个温柔可人的女郎，与他相伴余生。”
“哦？”岁穗古怪地望了蓝沧一眼，只觉得他这番话十分刻意，“可我看你这副模样，还以为他会死。”
“？”
蓝沧神情一滞，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顿时沉默起来。
岁穗亦没有开口。
她的心情因那个“温柔可人的女郎”，又变得有些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