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抵在唇边的是一只小巧的白瓷瓶,是阿韶随身带着,用来装甘露的。

    而岁穗也终于看清了长昀的神情。

    那双向来明亮的眼眸萎靡地黯淡着,像蒙着一层湿润的水雾,他没有眨眼,水雾化开,显出一种几乎掩藏不住的心疼之意。

    她不知怎的,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甘露入喉,缓解了几分干涩,岁穗忙转过脸,清了清嗓子,一时没有言语。

    山风胡乱吹起她鬓边的浅发,也让她原本清明的思绪被另一种混乱的心绪所取代,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再回头时,那双眼已再次垂了下去。

    长昀习惯了她的躲闪,该不该多想的也早就想过了几回。

    他收回瓷瓶,继续在怀中翻找着,进山洞时,他问阿韶拿了她随身携带的行囊,也不知里头有没有装什么伤药。

    他知道灵力对她没用。

    可他一睁眼就看见她浑身是血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只觉得脑海里嗡的一声,心神也在刹那间被碾碎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把全部的灵力都推进她身体里。

    “疼吗?”

    他声音依然很低,不似往常清润。

    “不疼。”

    神力剥离到最后,岁穗的痛感便奇异地消失了,到现在还感受不到疼痛。

    “为何......会这样?”

    为何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却一点意识都没有,是神力的缘故么?

    可云团没有反应,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岁穗想了想,隐下了后面那场幻梦,言简意赅地回答道:“这神力似乎想融进我血脉里,我将它揪出来后,便成这样了。”

    长昀闻言,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倏而松开了她的手腕。

    他找到了伤药,但上药之前,她身上的血迹得先擦拭干净。

    岁穗半垂着眼眸,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自己空荡荡的手腕,莫名感觉少了点什么,又见他取了块干净的帕子凑在她脸侧。

    “你脸上有血。”

    长昀视线转过一瞬,触及岁穗那双剔透的眼眸后,便很快挪了回去。

    似是而非的心疼之意恍然无踪。

    岁穗“嗯”了一声,任由他帮自己擦拭着血迹,她也受不了这样浑身脏污的模样。

    其实这些事,在她还是大邺公主的时候,是很习以为常的,今日却有些不太习惯。

    “我现在不太好闻,你离远点擦。”

    她忍不住小声地说了句,脸上浮现几分平时少有的苦恼和难为情。

    长昀轻柔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感觉自己不算很镇定的心又被她无意地撩拨了一下,他没敢去看,湿润的帕子从她瓷白的脸颊拂过,又轻轻按上了纤细的脖颈。

    “没有不好闻。”

    他微微凑近拨开黏在她颈上的发丝,哄着说道。

    岁穗的呼吸蓦地停了一瞬。

    猩红的血滴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尤为刺眼,湿帕裹着长昀的指腹,将那些血滴一一抹去,可很快,又有浅浅的薄红慢慢从细腻的纹理里透出来。

    宛若一片红霞,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诱人色泽。

    一呼一吸之间,雪白的颈线也随之微微起伏。

    长昀的指节就这么僵在半空,是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了,他飞快地挪开视线,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并不能如预想的那样,心无旁骛地侍奉她。

    擦拭的动作戛然而止,方正的帕子转眼成了攥在掌心的一团,长昀眸色晦暗,立时收回了手。

    岁穗只瞥见他近在咫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脸上大约没什么伤口,仅是些无意溅上的血迹,但这一身衣袍,实在是污秽不堪,破破烂烂,还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让人无法忍受。

    岁穗试着抬了抬手,想翻翻那只行囊,看看阿韶可有替她准备几件干净的衣物,但她气力还未恢复,便只能勾着行囊边沿,勉强曲着指节拨了几下。

    “殿下想要什么?”

    长昀将行囊放近了些。

    岁穗于是指了指叠在底下的一件藕色衣裙,可阿韶不在,而长昀又是男子,她盯着自己的衣袍想了想,慢吞吞地询问道:“可否劳烦你替我换下这身外袍?”

    至于里衣,还是等出了地窟,再让阿韶帮她换。

    长昀神色一怔,指节顿在那件干净的裙衫上,本该毫无温度的衣料不知为何变得有些灼热。

    见他迟迟不答,岁穗便觉得这大约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她抿了抿唇,正想作罢,让长昀“不要介意”,便听他低声问了句:“殿下冷吗?”

    岁穗抬起一双眼睛,对着他摇了摇头,她不冷,大半的山风都被她背后的云团挡住了,绒毛亦带着暖热的温度。

    “那我先帮殿下上药,殿下若是冷,便告诉我。”

    是了,那些狰狞的伤口都掩藏在污损的袖摆下,也得去掉外袍之后,才能清理上药。

    岁穗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应了一声。

    长昀这才迟钝地伸出手,探向她束在腰间的宫绦,尽管只是一个简易的双结,但他依然解得生涩又缓慢。

    岁穗也不催他,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逐渐泛红的耳廓。

    这个时候,她再催,好像就不太像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腰际倏然一松,岁穗低下头,便见宫绦已被解下,叠好放在一边。

    长昀靠近了些,看着她垂落的眼睫,而后曲起指弯,将交叠的衣襟轻轻一扯,衣肩滑落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正急促地跳动着。

    有外袍阻隔,里衣并未染上什么血迹。

    压在身上的浓重血腥气也骤然少了许多。

    岁穗靠在云团上,看长昀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臂从一团血污的破布里抽出来,袖摆处损毁的里衣也被他一道裁下,那些凌乱的伤口便随之完全暴露出来。

    那是连岁穗自己都不忍心看的触目惊心。

    长昀沉默着没有动作,低垂的眼眸像是被刺痛了一般,泛起一阵涩意,他指节收紧,不敢去想她轻描淡写的“揪出神力”背后是怎样的疼痛。

    他重新取了块干净的帕子,将那些血污轻轻拭去。

    “殿下,不想要神力么?”

    一片寂静中,岁穗听见他问。

    神力许她进来,又对她如此亲昵,显然是想择她为主,承载神力后,她便能成为名正言顺的神君。

    可她放弃了,长昀明白她的选择,却不由担心起她的将来。

    “我若是取走神力,此处的生灵又该如何呢?”

    在神界时,岁穗是想要神力的,可让她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欲,不顾他人的死活,她做不到,而她已决定离开神界,那有没有神力,都无关紧要了。

    “神力已化作灵脉。”长昀在擦拭的间隙抬头看了她一眼,“没了那些裂缝后,邺都的大阵便不会破碎了。”

    岁穗亦是这么想的,她的血既有如此用处,倒也不枉这一身的伤了。

    说话间,长昀已将血污擦拭干净,那一道道伤口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显得更为狰狞。

    她这条手臂完全没有知觉,长昀便握着她的手,动作极轻地将药膏涂抹在她的伤处。

    “疼吗?”他问。

    岁穗摇摇头。

    他目光便又落了下去。

    岁穗鲜少看见他如此专注的神情,便放松了肩背,任由他摆弄自己的手臂。

    “对了。”她突然想起第一个幻梦,那时,他应当也在的,“那抹黑雾,是你吗?”

    光云前,跟着月神一道投入波澜的黑雾,总给她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长昀涂抹药膏的指尖停了一瞬,他点了点头,轻声回答道:“我一进去便是那种形态,但却无法控制自己,所作所为皆非我本意。”

    他特意加了最后那句,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可她垂着眼睫,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岁穗听完这话,便明白他大约是和她在第二场幻梦中时的情形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听和看。

    只是不知这两场幻梦的用意,而云团自她清醒后,便没再有过什么反应。

    “对那位女子,我曾有过一段很模糊的记忆。”

    长昀突然想起在神界时,在她说完“日光长盛”后,也有一道同样清透的嗓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以及某种不该属于他的酸涩情绪。

    直到今日这场幻梦,他才终于看清那位女子的面容。

    “——记忆中,长昀这个名字,也是由她而起,她希望生灵界日光长盛。”

    岁穗突然看向他,疑惑道:“可你这个名字,不是龙伯给你取的吗?”

    “确实是龙伯告诉我的,龙伯当时,并没有多说什么。”长昀低垂的目光顿了顿,此时才明白这其中大约还藏着什么秘密。

    看来,他得回一趟无尽海,问问龙伯,自己为何会承袭这个名字。

    “所以,从幻梦中出来后,你便是想起了这个?”

    “长昀”这个名字出自月神,在幻梦中,他又成了追随月神的一抹黑雾,岁穗试着厘清这中间的关系。

    “不是。”长昀正仔细地为她包扎着伤口,闻言,他微微偏头,耐心说道,“我想起,在无尽海底,也有这么一处光团。”

    这样的神力化作的灵脉,足够覆盖极尽广阔的土地,它们的边沿亦会相接在一起,让每一寸土地都能受到灵气滋养,从而绽放出生机。

    “那你知道在哪里吗?”

    神力入体时,岁穗便看到了大地上由万千光线铺成的庞大脉络,对另一尽头处也存在着一团一模一样的光云,她并不意外。

    “在龙渊深处。”长昀修长的指节勾着细带,将最后一处伤口包扎好后,抬眼看她,“殿下要去么?”

    龙渊中的神力,也定会像她身后这团光云一样,择她为主的。

    而他同样要回无尽海,询问龙伯他名字的来历。

    他们的命运轨迹又奇异地再次相交到一起。

    岁穗没法拒绝,她隐隐觉得,这世间除了月神,恐怕没人能知道她为何飞升了,她若想探清自己身上的谜团,就得再借一次云团之力,进入幻梦,询问月神。

    “等此间事了,可否劳烦你带我去一趟无尽海?”

    不得不承认,长昀确实是个极为不错的神侍,岁穗的视线从包扎得妥帖的臂膀,慢慢挪到他脸上。

    “殿下想去哪都可以。”

    长昀看着她说。

    不论是神界,人间,还是无尽海,他都会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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