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长昀并没有立刻回答,岁穗也不催促,想来应当是什么不易说明的东西。
毕竟当初看顾他时,岁穗从头到尾都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而阿韶也找不出缘由,才浑说是她的天神之气救了他。
过了一会儿,长昀将手收了回去,又将衣袖挽起,一直挽到臂弯。
岁穗垂眼看着那截苍白而劲实的小臂,上面缓缓浮现她曾见过的,灵气与魔气交织的情形,只不过现在显然是魔气更重一些。
“殿下不如试试,能否触碰到这些气息?”
长昀说不明白,便想了这么个法子,寻常人族若是不修行,根本无法窥见灵气或魔气,可她能看见,只是不知她是否同样能感受到那种奇怪的“血脉相连”的感觉。
魔气和灵气俨然失了平衡,隐隐透出厮杀之意。
岁穗看了他一眼,接着伸出两指,轻轻压在他腕处,浅浅的筋骨贴在指尖,一并传出的,还有少年格外急促的脉搏。
他心跳得好快,但另一种怪异的景象,顷刻占据了她所有的目光。
魔气以肉眼可见的态势步步远离她的指尖,像是不敢接近似的,而银色灵气仿佛感知到了什么,自一团黑气中钻出,缓缓攀上她的指尖。
岁穗眨了眨眼,屈指轻轻一勾,便勾起一条雪一般的线。
长昀眸光微微一颤,抿着唇,强压心中那股酥麻之意。
“怎么会?”
岁穗看不明白。
温热的银丝挂在她指尖,闪着零星微光,带来某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也仅仅是熟悉,在岁穗的记忆中,她从没见过这东西。
“我也不知......”长昀视线压得很低,开口时,声音已染上了一丝哑意,“殿下似乎能左右我的灵力。”
岁穗垂下指尖,任那截银丝掉落,沉入他苍白的肌肤。
长昀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灵丝缠绕她的时候,也放松了对他心脏的钳制,这或许便是心疾好转的缘由。
他正想告诉她此事,腕处却突然一热,他猝然垂眸,便看见女子宛如柔荑的手一寸一寸、不紧不慢地游走在他臂处。
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乐趣似的,掠过臂弯,推起衣袖,逐渐覆上他的肩臂。
长昀脑中霎时空白一片,只觉得被她抚过的每一处都热得发烫,而她又凑得极近,发顶几乎擦过他的下颌。
他失了言语,僵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漂亮的眼尾慢慢烧出一片旖旎到极致的红霞。
阿韶甫一落地,便撞见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殿、殿下,你、你在、在......”
她睁圆了眼,语无伦次地说着,“轻薄”二字已到嘴边,却像是咬了舌头,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挪动步伐,竟想先退出去。
“阿韶,你正好来看看。”
听见门口的动静,岁穗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覆在长昀臂上的手却没有松开,只是衣袖实在推不上去了,她也不至于为此去扒了长昀的衣服。
“看见了么?”
见阿韶凑了过来,岁穗微微侧了侧身,以便她能看得更清楚些。
阿韶虽走近了,却没急着看她手握之处,而是先瞄了眼长昀,只见一身玄衣的小龙君乖顺地坐着,仿若一片镇定,可偏偏面颊和耳朵都微微泛红。
她揶揄似的冲他咧了咧嘴。
长昀恍若未觉,另一只藏在袖袍中的手却不自禁地握拢起来。
无所遮蔽的臂膀上,岁穗的手成了一座凭空落下的天堑,一边是流畅丰盈的灵气,另一边是堵塞畏缩的魔气。
灵气在黑雾中穿梭,时不时也会勾勾她的指尖,显得十分亲昵。
阿韶看了一眼,挑了挑眉,打趣般地说着:“殿下,看来你和长昀竟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吗?”
她既看见了,岁穗也就松开了手,魔气没了阻拦,便在长昀的手臂上试探着流淌下去,又与灵气裹缠在一起,瞧着却是淡了许多。
“可有觉得好些?”
岁穗垂手抖落几根银丝,将长昀的衣袖重新挽至腕处,瞥见少年几分不自然的神情,她顿了顿,“抱歉,一时情急,唐突了你。”
没想到才一会儿工夫,说这话的人便换了一个。
长昀垂下眼睛,浓而长的睫毛扫落,他低低地“嗯”了一声,须臾,又道:“没事。”
看来确实是她救了他,过多的魔气会引出心疾,而她不知怎的,恰好能驱散魔气,也就顺势缓解了心疾。
但这灵气又是怎么回事?
“阿韶,将你的灵力放出来我看看。”
长昀似乎还未平复过来,岁穗看他一眼,后知后觉自己方才所为是真的唐突到他了,才让他如此不自在,便没再开口说下去,转而去问阿韶。
“殿下发现什么了?”
阿韶好奇地问了句,掌心赤红的灵力像是一捧燃烧的焰火。
岁穗眼中映着明亮的火光,她盯着看了一瞬,然后果断地伸手去勾阿韶的灵力。
“哎哎!殿下,小心烫——”
阿韶惊叫一声,她真身是属火的凤鸟族,一身灵力皆是浴火而生,灼热非常,她实在没想到自家殿下会如此大胆。
可她就是这么做了,而且还一点事都没有。
“咦?”
阿韶太奇怪了,她眨了眨眼,愕然地看着自己的灵丝温驯地挂在女子指尖,像一根根红线坠荡摇曳。
岁穗指腹摩挲了一下,引得阿韶“咯咯”笑了起来。
“殿下,你摸得我好痒!”
阿韶在自己脑门上抓了两下,但没有丝毫缓解,她顶着笑意:“难道我与殿下也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么?”
只有亲族之间的血脉,才能让灵力如此亲昵。
“为何会这样?”
岁穗将红线还到阿韶掌心,焰光熄灭,扑面的热意也随之消退,一抹寒凉袭来。
大约是被火燎了这么一会儿,岁穗眼中发涩,她闭上眼,靠在石壁上,指尖压着眼廓。
若是只有长昀的灵力会被她左右,那也许是长昀和她有什么隐秘的渊源,但现在阿韶也是如此,那问题可能反而出在她自己身上。
“我从没碰见过这种情况。”阿韶一手支着头,一手拨弄腰间长鞭上缀着的流苏,满脸不解,“殿下身上尽是些谜团,倒也不差这一个......但要想知道,恐怕只能问问风俞殿下了。”
岁穗闻言,不置可否。
眼周突然覆上一道舒润的气息,宛若一阵柔缓的风,眼中涩意霎时消融大半,她睁开眼,便看见长昀悬于她眼侧的两指。
银色灵力如水流淌。
两双眼睛视线一触,长昀顿了顿,随后收回了手。
“谢谢。”
岁穗轻声道谢,又瞧见他腕处似有似无的黑气,便伸出了手,将要触碰到时,却蓦地想起他先前的模样。
她不是没看到那抹桃花一般艳丽的色泽,只是被古怪的灵气魔气一扰,再加上,长昀在她心中一直是个少年的印象。
那时没来得及想,此刻却慢慢觉得不自在起来。
若说少年,子敛那样的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少年,而长昀,不管是他那张脸,还是站起来比她还要高一个头的身形,都不能再称之为少年了。
长昀见她手掌悬空,迟迟不落,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岁穗神情一顿,接触到他的目光后,竟下意识地蜷了蜷指尖,她有些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是这种反应,但也并未显露出来,只是轻轻地询问道:“我再帮你驱散些魔气,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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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晦暗,银杏树上晨雾缭绕,偶有几阵人声自帝女观外传来。
念及长昀还未完全恢复,三人便干脆栖身在这观中。
岁穗听阿韶说了人族这边的情况,邺都城外四散驻扎了几万兵马,加上临近城邑的屯兵,加起来有二十万,听着虽多,但真要对上魔族,却不一定有胜算。
城中修士不过百人,修为最高的,也只到金丹。
可反观魔族,主战的赤部占了三成,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而赤部的首领,修为应当在元婴之上。
不到最后关头,人族不会主动进攻。
他们只能等,等修仙大能从北川回来,或是,等神仙下凡相助。
阿韶也提到了那些被囚禁在黑部中的百姓,她跟着木飞赶到时,恰好碰见几个修士在营救他们,她便没有贸然现身,只是暗中帮了他们一把。
“木飞倒真没拦着。”阿韶越想越觉得有趣,不仅没拦,还帮着她一起遮掩行迹,“他这反水也太快了些!”
“如你所说,黑部主和,本也不想和世代居于此地的大邺人族起兵戈。”
岁穗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只觉得魔族的处境也不是很乐观。
离了困魔之地后,他们便真成了世间的异类,不被其他三族所容,即便不想作恶,但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也不得不依附同为魔族的赤部。
“可他们也快无路可走了,先前北斗诸仙忙着筹备素辉帝姬的婚仪,才无暇理会这事,现下婚仪结束,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仙君下界收拾他们。”说到这里,阿韶抬了抬眼,忍不住想提醒一句,“殿下,咱们最好别碰上北斗的人......”
阿韶总觉得北斗不安好心,殿下在神界时就敢屡屡诋毁,如今不在神界,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知道。”
岁穗应了一句,垂眸看向长昀搭在膝上的手,冷白色的肌肤贴在她掌心,上面已没有什么黑气了。
她静默片刻后,问道:“护国大阵,也是源自柢岭吗?”
大阵是邺都百姓得以安稳生活的倚仗,城外的魔族则在等着它破碎的那天。
一旦破碎,便是双方交战之时。
无论如何,这阵都不能破。
“对,”阿韶点点头,“正好与殿下想去的北峰在一处。”
说不定其中还有什么渊源,阿韶这么想着,便听见岁穗接了句,
“我们先去柢岭。”